第10章 眠 “在哪
這個九月不知為何,雨水多得快要把整座城都淹了。
大雨下了整夜,早上出門的時候,時夏才想起來,她好像把羅超的傘忘在QR了。
羅超昨天畢竟是好心,但遲讓對他的态度完全算不上好。
時夏在學校附近買了把類似的格子傘準備考完試還給他,結果發現羅超今天沒有來學校。
時夏的考場跟班上大多數人都不在一起。
考完語文,周思齊跑過來找她借草稿紙,時夏才知道羅超請假了。
他倆成績接近,被分在一個考場,還是前後桌。
周思齊說:“早上發卷子老師讓我幫他填缺考,羅超請假沒來。”
時夏想到昨天的雨,多問了一句:“什麽原因知道嗎?”
周思齊搖頭:“不知道欸。不過今天請假的人還蠻多的,好像遲讓也請假了。”
聽到遲讓請假,時夏毫不意外,神情甚至還有些冷漠。
早上她去辦公室幫遲讓交假條,一向愛護她的楊潔多看了她兩眼,問:‘怎麽是你來幫他請。’
時夏臉不紅心不跳:‘汪洋托我來的。’
遲讓跟汪洋同桌,汪洋又是個令人頭疼分子。
他托時夏來辦公室,逃避跟班主任見面,合情合理。
楊潔于是點頭收了假條,叮囑一句好好考試,放她離開了。
看起來楊潔似乎并未過多所懷疑,但很明顯她已經對遲讓那天指名要跟時夏坐一塊的事情有了防備,不然她開頭也不會多問一句。
時夏很能理解,她肯定是不希望自己在高三這種關鍵時候橫生出什麽枝節影響成績。
時夏自己也不想。
偏偏遲讓好像就是要和她對着幹。
上午兩門考完,外頭還在下雨。
時夏不想出去吃飯,便和周思齊兩個人在教室裏吃泡面。
“不知道下午考完還能不能出去玩。”周思齊一邊攪動泡面一邊嘆息,“唉,遲讓今天都沒來。”
時夏很佩服她昨天還在為考試頭疼,今天正式考試了,她又開始想着玩了。“你還是想想下午的英語聽力怎麽辦吧。”
她好心提醒:“聽說這次聽力還蠻難的。”
周思齊秉着高分低分全靠緣分的心态,已經放棄垂死掙紮了,“嗐,聽不聽得懂我說了又不算。”
時夏:“……”
有道理。
這時教室後門有人進來,周思齊眼睛一亮,招手喊他:“汪洋!”
汪洋跟隔壁班的人約好出去上網,回來拿包,人都在外面等着,急得要命。“幹嘛!”
周思齊:“晚上還玩不玩啊?”
“玩啊!”他語速很快,“放學再說,我這會兒有事。放學你們到後門等。”
“啊,那遲讓……喂!”周思齊話都沒說完,汪洋拎着書包就跑出了門。
時夏收回視線,攪了攪泡面,淡聲說:“這下你可以放心啦。”
周思齊噘着嘴,還不是很滿意,“可是不知道遲讓來不來欸。”為了今天出去玩,她還特地帶了新衣服過來換,要是遲讓不去,豈不是很浪費。
時夏聽完連連搖頭,嘆息一聲:“你沒救了。”
……
下午考完最後一門綜合,班主任召集了回班布置作業。
三套卷子發下來,連同其他科目的作業,基本上明天的休息時間也就都被占滿了。
以往這時候,周思齊都會痛苦一陣,今天她記着出去玩,把卷子往書包裏一塞就着急忙慌地準備走人。
汪洋也是膽大包天的沒有回班。
楊潔在講臺一宣布放學,周思齊便迫不及待地起身離開。
因為昨天時夏已經說好不會去了,周思齊便約了隔壁班的另個女孩子,人家這會兒已經興奮地等在教室後門了。
“時夏,你真的不去嗎?”
今天該時夏值日,她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書包,聞言擡頭沖她笑一笑:“不去了,你們玩吧。”
“好吧。”周思齊勸不動,又趕着去廁所換裝,于是便不再耽擱,“那我走啦,拜~”
“拜拜。”
等教室裏陸陸續續都走的差不多,時夏開始打掃衛生。
跟她搭檔的人想趁着沒下雨早點回家,找了個蹩腳的借口先走,時夏雖然看穿,還是好脾氣地答應了她。
“班長你真好!謝謝你哦!”小個子的女孩子做了個感激不盡的手勢,道過謝、說了再見之後才跑出教室。
如此尋常的對話,是時夏以往日常生活裏最普通也最常見的片段。
但今天再聽,莫名有些恍惚。
似乎還未從昨晚那種狀态中脫離出來,腦子裏像籠了一團霧,思緒都變得不那麽清晰了。
做完清潔,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關了燈,鎖上門,時夏背着書包,手裏提着黑色的塑膠垃圾袋,經過教師辦公室的時候,防盜門半敞着,裏頭燈火通明,隐約傳來楊潔和某個家長的聲音。
“您說的情況我都知道,就這樣說吧,您覺得這孩子還有沒有救,沒救就算了,我們不讀了。”
“羅媽媽,話不是這樣說的。每一個孩子我們都不想放棄的,而且我今天叫您來,也不是這個的意思。”
“楊老師,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們家就這個條件,他要實在考不上大學,還不如早點回家幫我跟他爸打理生意。”
……
兩個人語速很快,好像很着急的樣子,時夏只隐約聽見“不讀了”、“放棄”這樣的字眼。
高三歷來都是學生和家長共同緊張的一年,通常家長主動洩氣的,學生的成績多半不會太好。
時夏不知道此時在辦公室裏的是誰的媽媽,但不管是誰,都不與她相關。
腳步未停,時夏徑直下了樓去。
許是下雨的關系,葉蘭難得沒去打牌,時夏回家的時候,她正在客廳裏看電視。
聽見開門聲,她頭都不回:“你怎麽現在才回,我餓了。今天超市打折,我買了排骨,燒糖醋的吧,佑佑喜歡吃。”
時夏連鞋都還沒換,葉蘭像指揮傭人一樣指揮她。
半晌沒得到回答,葉蘭不耐地扭頭,“啧。”
在她視線落到時夏臉上之前,時夏回身關門,淡漠的眼神被隔絕在暗處。“知道了。”
時家的三個孩子,分別出生在他們父母愛情發展的不同三個階段。
從名字就可以看出,昭代表光明,佑是期望,而夏,卻是他們感情破裂的轉折點。
時夏從小就長得太漂亮,漂亮得不像是他們能生出來的孩子,時茂那時候竟然懷疑葉蘭出軌。
但實際上,真正出軌的人是他自己。
直到離婚前夕,葉蘭才知道與她維持了多年婚姻關系的那個男人,不僅有另一個家庭,還有另一個老婆和另一雙兒女。而這段婚外關系的開始,恰好就在時夏出生的那個時候。
現在想來,當時所有的争吵與不合,其實早就暗藏伏筆。
可惜一直以來專職家庭主婦的葉蘭從未想過丈夫對自己的懷疑是另有深意,反而将這一切都歸咎于時夏的出生。
在時茂沒有出軌之前,時家環境不錯,時昭剛進初中就能一身名牌,時夏卻只能穿他剩下的破爛。
後來時茂借口生意敗落,實則是将資産慢慢轉移到另一個家庭。那時候葉蘭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她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時茂和時昭身上,順便費盡心血想要用三胎來挽留心已經不在家裏的時茂。
至于時夏在哪,她根本不關心。
有次時夏被反鎖在教室裏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放學,葉蘭都沒有發現她昨晚沒有回家。
再後來,時茂跟葉蘭離婚,葉蘭根本無力反抗,甚至在被掃地出門一個月後才發現自己懷了時佑。
婚都離了,時茂壓根不認時佑是他的種。
他态度堅決,但葉蘭還抱着總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的無謂期待。
廚房裏,時夏還穿着校服。
客廳裏傳來葉蘭和時佑嬉笑的聲音。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鍋裏咕嘟咕嘟冒熱氣的排骨,粘稠的深色醬汁裏忽然出現時昭的臉。
他昨天看她的眼神跟葉蘭一模一樣。
就好像時夏才是那個導致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們厭惡她、憎恨她,又想要她來負責幫他們收拾爛攤子。
憑什麽?
“飯好了沒?佑佑餓了。”葉蘭在外面大聲問。
時夏盯着爐子上跳躍的藍色火苗看了三秒,關掉。“來了。”
晚飯照舊吃的很沉默。
葉蘭和時佑兩人分食了幾乎一整盤排骨,而時夏的筷子都沒朝那個方向去。
她沉默地吃了一碗白飯。
飯後,時夏洗碗,葉蘭趁着雨停帶時佑出去遛彎。
他們剛剛出門,葉蘭忘記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
是個座機號碼。
時夏本來不欲理會,可目光掃過那串數字的時候,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機,按下了接聽。
時昭想必是被齊飛他們好好照顧了一番,這會兒說起話來都有些吐詞不清。
“媽、媽你快來救我……時夏那個賤人,她想讓人弄死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媽……”
時夏可以想象他此時聲淚俱下的可憐神情,若是葉蘭聽見,不知道要多心疼她的寶貝兒子受了這天大的罪。
可時夏不是葉蘭。
她久久不出聲,聽筒裏只有時昭在狼狽地嗚咽。
過了片刻,時昭似乎發現了什麽。
“媽?你怎麽不說話……時夏?”
時夏神情淡漠,語氣平靜:“我是。”
他像是不敢置信,愣了幾秒後才開始大罵:“時夏你這個賤人!你知道他們怎麽對我嗎?!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時昭。”時夏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聲音又冷又硬。
“我很想要你去死,但你現在是自找的。”
“什麽,你——”
——幹脆地切斷電話,時昭的咆哮消失在耳邊。
時夏扔掉手機,蔥白的指尖冰涼到麻木。
心跳很快。
快到肢體反應都有些僵硬,但時夏很清楚她不是緊張,更不是害怕,而是暢快。
所有毛細孔都張開,全身上下都是通透。
新鮮的空氣不斷湧入肺裏,徹底呼吸的感覺好極了,好到她以後都不想再忍了。
但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
是時夏自己的。
看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嘭的一下,萦繞在時夏身邊的所有通暢感全都消失了。
她怔愣了片刻,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潮濕,才接起電話來,她又變成了學校裏完美的時夏,聲音柔軟,語調溫和。
“喂,思齊。哦我剛吃完飯,怎麽了嗎?喂?思齊?喂……”
電話那頭背景音雜亂,周思齊的聲音忽近忽遠,時夏聽不清。
但下一刻,手機換了主人。
遲讓幹脆的聲音這時候聽起來格外令人想念:“在哪。”
時夏一頓,“……我在家。”
他果斷道:“給你二十分鐘,樓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