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眠 “等我女朋友下班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事情是時夏死也不想暴露人前的,遲讓肯定是其中之一。
時夏盯着眼前摘下連帽的美貌少年看了三秒,眉毛一橫,聲音轉冷:“你什麽意思!”
她啪一下将手機怼到遲讓面前,迫使遲讓不得不向後仰去。
“誰拍的?”遲讓對着照片端詳一會兒,嘴角一咧,笑了,“還挺好看。”
時夏眼睛一瞪,音量大了些:“誰管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會在我們班上!”
“上學啊。否則呢?”遲讓将她的手機一推,歪着腦袋笑得有些痞氣,“有東西吃嗎,我餓了。”
時夏呼吸一窒,抄起臺面上的課本朝他揮去——“王八蛋!”
手腕半途被人攔截,紛飛的書頁在半空中猛地停住,嘩啦一響——
時夏來不及掙紮,腕間一重,遲讓的黑眸驟然在眼前放大。
他的瞳色極深,那種濃郁的黑色像從虛無中取來的,幽深神秘,無根無源。只要和他對視超過三秒,你就會迷失在那片幽暗裏。
時夏不由自主地晃了神,遲讓滿意地挑起眉尾,眼皮微斂,口吻暧昧:“才幾天不見,你就這麽熱情。”
熱什麽情!
時夏回過神來,用力從他手中掙開,後退半步與他拉開距離,神情警惕地盯着他。
她滿身戒備,大約是覺得無趣,遲讓聳聳肩,順手拿起個紙碗,在關東煮的臺子旁邊挑挑揀揀。
“你今天怎麽沒上學。”
時夏沒好氣回:“要你管!”
遲讓擡眸看她一眼,哼笑一聲,又垂下眼簾,“搬好家了?”
時夏一頓,僵硬的肩膀突然松了下來。
她忘了,現在這個家,是遲讓幫她找的。
一周前,遲讓突然給她打電話要她去看房。
不知道他是從哪聽說她要搬家,現在的房子從地段、價位,到屋子裏的裝修,就連葉蘭都挑不出毛病。
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麽,僅從他肯幫忙這一點,時夏就該對他說聲謝謝。
“算一下。”
遲讓選好東西,掏出手機準備結賬。
時夏飛快打了單,先一步刷了自己的付款碼。
抽了雙筷子遞過去,她清清嗓子道:“咳、我請。”
遲讓看了看她,片刻,眼角微揚,他接過竹筷,“那我不客氣了。”
他端着碗到窗邊的休息區坐下,面朝着街景,大口吃東西的模樣好像他真的只是來覓食的。
但時夏知道他不是。
說起來,時夏會認識遲讓,還是因為時昭。
她的混蛋哥哥某次在葉蘭那裏要錢不得,情急之下想到了搶劫自己的親妹妹。
遲讓恰好路過,救了她不說,還幫她搶回了錢。
故事到這裏,還算是正常的英雄救美,但詭異的是後面的發展——遲讓将時夏從地上拉起來,不但沒有立刻放手,反而突然變得神情惺忪,牽着她的手,喃喃道:‘好想睡。’
……
不誇張,時夏當時差點報警。
……
走神的空檔,遲讓已經吃完了。紙碗被推到一邊,他趴在桌子上,看上去有些疲憊。
望着他略顯消瘦的背影,時夏眼波微動,出聲問:“幾天沒睡了。”
窗邊的人默了半晌,開口時倦意濃重:“四天。”
人體的失眠極限是240個小時,也就是說,只要十天不睡覺,再閉眼,就是永眠。
而遲讓的極限是168個小時。
整整七天。
嚴重的睡眠障礙一度讓他差點在馬路中間暈死過去。
時夏不知道七天不睡覺是種什麽體驗,但她曾經為了數學競賽熬了兩個通宵外加三個白天。比賽結束後,緊繃的那根弦一旦放松,腦子裏就像一碗果凍被人攪得稀碎,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混沌昏沉的狀态,那完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那會她才多久沒睡?不到72小時。連七天的一半都不到。
那是時夏唯一一次不眠。
但這樣的不眠,卻是遲讓的常态。
時夏問過他,不困嗎?
遲讓說,困,很困,但睡不着。
他試過很多方法,吃過很多藥。一開始一片安眠藥就能睡到天亮,漸漸半板安定只能睡兩個小時。
後來,怕困死之前先被藥死,他不再用藥。
再後來,他遇見了時夏。
時夏起初不信一個人的失眠症能嚴重到這樣的地步,更不信如果連安眠藥都沒用,還會有其他更好的助眠辦法。
直到他們那天初見,遲讓當着她的面給她表演了一回什麽叫倒頭就睡。
上一秒還威風凜凜救了她的人,下一秒就倒在路邊的綠化帶裏睡得不省人事。
時夏以為他死了,又差點報警。
……
時夏在遲讓的手機裏備注是:迷*藥。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只要靠着時夏,哪怕一根手指或者一縷頭發,遲讓就會迅速入眠。
效果堪比喝了迷魂湯。
時夏一開始以為這是他故意編造出來靠近她的理由,後來發現……他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遲讓是南河北街上響當當的人物。
打架狠,又會玩,還講義氣。他長得好看,又很有錢,雖然年紀不大,但背景很硬。
這種人,圍在他身邊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
時夏自問不是什麽絕世大美女,如果他只是想找個女生随便玩玩,他身邊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但偏偏是她。
對他來說,像迷*藥一樣的她。
店裏許久無人說話,只有關東煮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中間進來了一個女客,年紀不大,拿了包衛生棉。結賬的時候盯着窗邊的人看入了迷,差點忘記付錢。
時夏拿袋子給她裝好,女客人嫌透明袋子太紮眼,要時夏換一個深色的。
時夏來不及解釋他們這兒的袋子都是統一的,女客人徑直走到窗邊,輕輕拍了拍遲讓的肩膀。
遲讓正犯困,一睜眼,眼皮褶皺變得很深。
他看着來人,像是不滿被人打擾,眼神略冷。
“請問…你是一個人嗎?”女生被他這副模樣蠱惑,膽子更大了些,她正要拿出手機,卻見遲讓側過臉,修長的食指指向收銀臺裏的時夏。
“等我女朋友下班。”
他聲音不大,語調也沒什麽起伏。
對方一窒,回頭看了眼時夏,時夏一雙杏眼眨了眨,沒說話。
很快,女客尴尬地說了聲不好意思,轉回來拿了衛生棉,連包裝袋都不用了,揣在口袋裏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店門重新關緊,時夏坐在位置上發呆。
不一會兒,遲讓過來了。
他俯身撐着收銀臺,半個身子都搭在上面。他盯着時夏,一雙微吊的黑眸倦意很濃,幽深不再,取而代之的一片霧蒙蒙。
看着他,時夏覺得自己心上都被蒙了一層薄霧。
“我困了。”
時夏默了一下,突然問:“你為什麽轉來一高?”
“因為你啊。”遲讓聲音倦怠,尾音拖得很長。
他脫口而出,分不清真假。
時夏精神一晃。
遲讓單手撐着臺面跳進收銀臺裏,熟稔地拿出櫃臺下的躺椅,躺上去之前,他拉住時夏的右手。像冬眠的動物找到了溫暖的巢穴,調整了一個合适的位置,遲讓枕着時夏的手背,逐漸舒展開的神情足以說明他有多滿意這個姿勢。
他喟嘆似地道:“你不來找我,我只能去找你了。”
“時夏乖,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這是時夏為什麽害怕将她和遲讓暴露在人前的原因之一。
人前的時夏性格完美,成績優異,是人人豔羨的尖子生。
可人後,尖子生跟混混頭子裹在一起。
知道的,說她是個行走的安眠藥。不知道的呢?
現在随便進來一個人,看見遲讓牽着她的手睡覺,多半都會以為他們關系不簡單。
什麽睡眠障礙這種理由,說出去只會被人誤以為他們在搞暧昧,而且還是那種……暧昧。
說白了,時夏太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受不了別人哪怕一點點異樣的眼光。
但遲讓不一樣。
他身上總有種乖張的氣質,好像不被任何人掌控,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因為這種不羁,他對時夏在意的事情十分不屑。
時夏嫌他太過我行我素。
遲讓說她活得太假。
他們說服不了彼此,卻又不斷被現實推向一處。
時夏垂眸,身側的遲讓正雙眼緊閉。店裏光線很強,他頭發上籠着的光暈卻格外蓬松柔軟,細碎的黑發遮蓋在他眉眼上方,毫無防備的側臉像件精心雕刻過的藝術品。完美無瑕。
他抱着時夏的右手,像小孩抱着自己心愛的玩具,充滿依戀,倍感安全。
時夏總忍不住好奇,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有這麽嚴重的睡眠障礙呢?
一點剛過,送貨的車子來了。
喇叭聲将遲讓驚醒。
時夏沒空管他,拿着單子出去接貨。
等她把貨點完,店子裏的遲讓已經恢複了他剛來時的精神奕奕。
他準備走了。
時夏有些意外:“你才睡四十分鐘。”
倉庫裏,遲讓幫她上貨,他個高,不費什麽力氣把箱子推到了架子裏層。
聞言,他收回長臂,撐着時夏身後的鐵架将她圈在自己胸前,俯低身子,口吻暧昧:“托你的福,四十分鐘足夠讓我精神一整天了。”
突然拉近的距離讓時夏呼吸一頓,看清他黑眸裏狡黠笑意,她皺起眉頭,擡腳朝他小腿一踹:“滾蛋!”
遲讓身手敏捷,往旁邊一閃,時夏踹了個空。
遲讓将身後的連帽往頭上一蓋,揚起下巴來笑得十分開懷:“很有活力,繼續保持。”
時夏氣得咬牙,揚起手裏的寫字板就往他頭上砸。
兩個人從倉庫裏追逐着跑出來,時夏将寫字板往收銀臺上一拍:“我警告你,在學校絕對不要說認識我!”
遲讓停在門口,感應門自動打開,他撐着一邊門框,左腿往右腿前方一疊,那姿勢像在拍什麽廣告。
“給個理由。”
“沒有理由。”
“那我憑什麽……”
時夏眯着眼睛,陰測測地:“憑我能決定你是困死的還是睡死的。”
遲讓倒吸一口涼氣:“好狠心的女人!”
時夏故意握緊拳頭舉在身前,“還有更狠的。”
遲讓:“……好你贏了。”
他跳下臺階,轉身前,他送了時夏一個飛吻。“明天見。”
時夏:“……”
深夜寂寥,便利店裏燈火通明。
感應門感應不到障礙,透明玻璃緩緩合上。
時夏抱着寫字板回到倉庫,貨架上,頂層孤零零的那只箱子,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
身側,被他握過的右手,漸漸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