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眠 “想我嗎
轉學生新到班裏那天,時夏不在學校。
她請了假,假條上寫着家庭原因。
具體什麽家庭原因,班主任楊潔問了一嘴,但見時夏抿着唇有些不想開口的模樣,并沒有深入追問。
她爽快地批了假條,安慰她:“放輕松,大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處理,你只用專心眼下。高三了,放不得一點松。”
時夏輕言細語,表情很淡,“我明白,謝謝老師。”
楊潔以為她是故作堅強,離開辦公室前,時夏聽見她對別的老師說:“唉,這麽懂事的孩子,真是難為她了。”
時夏這個月來頻繁請假,平時上課總容易走神,連班上的學生都看出來她狀态不對,楊潔幾次想跟她家長聊一聊,哪知道時家的家長沒有一個肯接電話。
好在時夏本人态度很端正,保證會及時修正狀态,絕不落下成績。
究其一反常态的原因,時夏只是紅着眼睛說父母最近不太開心。
至此,楊潔就明白了。
一個品學兼優的高三女生,本可以有一片光明坦途,卻因家長的不懂事背上了這麽重的思想負擔,實在令人心疼。
但楊潔不知道,時家其實早在五年前就散了。
出了校門,往右走300米,再穿過一條小巷,外面就是馬路。
星期三的上午,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這條路上基本沒人來往。
時夏一邊脫掉校服,一邊咬着皮筋,校服往書包裏胡亂一塞,雙手将一頭黑發向後攏高,簡單紮了個馬尾,一改在楊潔面前的溫軟腼腆,整個人一下利落了不少。
即将走出巷口,手機響了。
時夏接起來,葉蘭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死丫頭還不快點死回來!搬家公司都來了!”
時夏眉間微蹙,眼神略冷:“馬上。”
是的,時夏要搬家了。
一高的檔案裏,時夏父母雙全,家庭美滿,有個幼弟。
這些信息中,除了他們四個人的姓名,其他基本都是杜撰。
除此之外,時夏還隐瞞了自己有個哥哥的事實。
時昭比時夏大三歲,高中辍學,除了吃喝*嫖*賭,他最擅長的就是跟葉蘭變着法的要錢。
如果葉蘭沒有,他會讓她來壓榨時夏。
這次搬家就是因為時昭在外欠錢不還,人家找上門來,葉蘭沒錢還,又不想被讨債,只好搬家。但一個合心意還廉價的家哪裏這麽好找?時夏倒是無所謂,偏生葉蘭明明窮得叮當響,眼光還高得不行。
這大半個月,時夏為了這件事腿都要跑斷了。
小區樓下,葉蘭抱着時佑,正指揮着司機往車上運家具,頤氣指使的模樣仿佛她還是時太太。
“欸你輕一點!那東西可貴,都是實木的!還有那個沙發,那可是真皮!”
司機嫌她聒噪,不耐煩地皺眉,“我還要怎麽輕,你又不幫忙,我不這樣擡哪裏擡得動,你真心疼你這些沙發、櫃子,多出點錢再請兩個人來幫忙嘛!”
“嘿你這個人怎麽說話的,你沒看我抱着孩子嗎?!我是沒給你錢還是少給了,花了錢你幹不好活我還不能說了是吧?我請你來跟我吵架的?你趕緊的,能幹就幹,不能幹滾蛋!”
“你講不講理啊,你請我來拉貨的,哪條寫了我還得幫你搬家?要不是看你帶着孩子,我才不管這閑事!”
“你還敢狡辯?!老娘投訴你信不信!”
“好啊,你投啊,老子今天就不給你搬了!”
司機是個硬氣人,偏生葉蘭不曉得怎麽說軟話,眼瞅着兩人的矛盾就要升級,時夏趕忙上前打圓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師傅您別跟我媽計較,天熱,她一個人帶孩子難免急躁,您喝點水消消氣。您是要幫忙是吧,我來我來。”
時夏突然出現,先是從包裏拿出事先買好的運動飲料,跟着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最後直接挽起袖子準備幹活。
一套操作給司機看得目瞪口呆。
葉蘭見狀在旁邊陰陽怪氣:“要你早回你不回,害得老娘白受一通氣!”
時夏正跟那實木櫃子較勁,聞言側眸,聲音沉了不少:“少說兩句,你不渴嗎?我包裏有水,自己拿。”
葉蘭撇撇嘴,拿了飲料不吭聲了。
胡攪蠻纏的偏心媽媽,懂事乖巧的貼心女兒,她書包上的校徽還是一高的,那可是S市無人不知的好學校。
司機不由感嘆,啧,人生啊。
手裏的飲料冰涼,一下就澆滅了司機心頭的怒火,見時夏獨自盤動櫃子着實吃力,他立刻上前,豪邁道:“還是我來吧。”
有時夏在中間調停,之後的搬家過程變得很順利。
新家在三樓,沒有電梯,司機也不怕耽誤時間,熱心腸地幫她們把重東西都扛了上去。
時夏十分感激,臨走的時候多往司機手裏塞了五十塊錢。
司機不要。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你這麽懂事,千萬別被你媽影響,好好讀書,将來肯定能有番作為。加油!”
陌生人突如其來的善意與鼓勵讓時夏在原地愣了半秒,随後,她揚起笑臉,脆生道:“我會的,謝謝您。”
……
搬家很累,收拾東西更累。
葉蘭基本沒有動手,将時佑哄睡放在房裏,她便晃出去尋找這個小區裏的麻将室。
等她再回來,天都黑了。
東西基本都已經歸置好了,聽見門響,時夏端着面碗從廚房出來。
“今天來不及弄飯了,将就吃點吧。”
葉蘭在門口嘟囔了句什麽,關上門,進了房間。
時佑已經醒了,兩個人不知道在房裏玩什麽,時佑笑得咯咯響。
時夏也不管他們,兀自吃完自己那碗面,洗了碗,背着包準備出門。
“我去上班了,你們趕快出來吃面,一會兒該坨了。”
房間裏沒有回應。
時夏換了鞋出門。
時夏在便利店打工。
專上夜班。
為了不耽誤上課,她只能選擇這種通宵的工作。工資高不說,忙過晚上那一陣,空閑的時間還能用來讀會書,後半夜眯一下,早上交了班就能直接去上學。
辛苦是肯定的,但時夏沒有別的選擇。
賺錢和課業,她哪一樣都不能落下。
好在等明年高考一過,她就自由了。
今天還是和往常一樣,時夏忙到十一點,店裏進出的人便沒多少了。
她拿出題冊開始做題,沒什麽意外的話,等一點鐘司機過來送完貨她就能休息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搬家太累了,時夏盯着一道力學題半晌都集中不了精神。
腰酸得厲害。
可能快來例假了。
她接了瓶熱水放進衣服裏捂着,沒一會兒又開始犯困。
快轉鐘了,街面上來往的人不多。
時夏打量了眼店外沒什麽人經過,合上課本,趴下來準備眯一會兒。
剛閉眼,手機響了。
同桌周思齊給她發了條語音,問題。
時夏本來打算當沒看見,末了,還是打起精神來回了條語音過去,詳細講解了解題思路。
對面安靜了幾分鐘,回過來五個大拇指。看樣子是做出來了。
時夏以為今晚的對話到此就結束了,不料又過了幾分鐘,周思齊神神秘秘發來一張照片,配文:
[別說姐妹藏私,新鮮到手偷拍一張,帥得一批!]
她往常發來的偷拍照片通常沒什麽技術含量,不是像素差,就是人物醜,她将這些統統歸因為人不行。
但這張裏的人明顯很行。
照片裏的男生沒穿校服,幹淨的灰色T恤配黑色仔褲,腳上一雙貴價球鞋白得發亮。
長腿寬肩,側影有少年的消瘦,卻半點不顯單薄。
時夏看見照片的同時心頭一怔,瞌睡頓時驚醒。
她驀地坐直身體,拇指與食指并用,圖片在她手下不斷放大。
雖然只是一個側面,但眼前這熟悉的五官如同晴天霹靂,更可怕的是,照片裏的背景好像是在她們教室。
周思齊的幾條信息這時跟着進來:
[咱們班的新同學,遲讓,就坐咱們後邊]
[可惜你不在,我今兒幾度差點被這個帥逼迷暈]
[明天你一定要早點來!]
[我介紹你們認識]
……
周思齊興奮的發言在眼前模糊成一團,除了遲讓這兩字,時夏什麽都看不見了。
怎麽會是他!
神情一凜,時夏動作飛快的退出微信點開聯系人,翻到最下方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想也不想地撥了過去。
等待提示音持續了近三十秒,但時夏從震驚到焦躁只用了一秒。
該死!竟然不接電話。
第三十七秒,頭頂的電子時鐘突然傳來轉點的提示音。
電話那頭機械的女聲同時響起——
“歡迎光臨~”
時夏一怔,下意識擡眼,穿着黑色連帽衫的少年一陣風似地旋到眼前。
薄唇、挺鼻,一雙微吊的鳳眼,眼皮淺薄,瞳仁烏黑得像看不穿的濃霧。
此時那片霧裏,正藏着時夏錯愕呆滞的臉。
遲讓的聲音在聽筒中和耳邊雙重播放。
時夏心頭驟然一縮。
他輕聲笑:“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