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1)
比爾博從不費神否認自己大概、有點、就一點點迷戀索林。這沒教他煩惱。真的。他非常确信所有人都很可能為那矮人心旌搖曳。索林就是索林 (譯注:原作中所有大寫部分在翻譯中将用粗體表示,下同) 。他是那個你總在故事中聽到的沉思、失落的國王,比生活還要龐大、充斥他占據的所有空間、堅實的存在吸引着周圍一切。索林是變成實體的偉大傳奇人物,在比爾博原先寧靜平凡的世界裏四處走動。
他也是個頑固、喜怒無常、傲慢的笨蛋,似乎期待自己只消垂下濃密的眉毛顯出國王般的怒意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當他微笑,雖然次數稀少,卻是露出一抹潔白的牙齒和一對藍得奪目的眼睛。他的關心那麽強烈溫暖,那麽徹底深切,所有這些伴随這發光的笑容而出,每次都頑固地拽住比爾博胸口什麽東西。
但比爾博沒讓自己對那部分思考過多,而每次有任何比小小悸動更深的東西開始攪動,他總是堅決把它鎖住。繼續膚淺地迷戀大英雄索林比較好。因為索林是某種偉大得如此、如此遙不可及的事物。而這樣很好,因為這樣安全得多。
“索林,別,來,看着我,索林,看着我。”
風聲夾裹着巨鷹們的尖嘯和死亡,而冰面的寒意咬住他的腿,索林的血熱熱的黏在他的指縫中。如此多的死亡和恐怖和血,而他明白誰該去尋找菲力和奇力,但他所能想到的只有索林不能死他不能死不能之後在他總是填滿的空間裏留下一個空洞。他不能把比爾博留在一個沒有充斥索林·橡木盾存在的世界。
索林帶着隐約的驚奇疏離地看着他,帶着某種溫暖歡迎訣別朝他虛弱地微笑,而比爾博用手緊緊壓住他身側的洞,咬緊牙關忍受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和從掌下流出的血。
“比爾博,”微弱的嘆息令人焦躁,比爾博拒絕再聽剩下的句子。
“別。你不準向我告別索林·橡木盾。聽見了嗎?你沒在這裏結束你沒有,我們還沒結束。看着我索林,看着我。繼續呼吸,保持清醒,然後看着我。”
索林看着他。他的目光遙遠迷離而藍得發亮的眼睛現在是呆滞的灰色,可他照他說的做了,不問緣由,看着比爾博。
當鷹爪優雅溫柔地抓起他倆時他看着比爾博。在空中和着陸時他看着比爾博,而他只是在其他人出手将他移走時才閉起眼睛(但比爾博握着他的手因為他不能放開索林。假如他放開索林那麽索林就會永遠離去而比爾博覺得自己必須用血淋淋的手指緊抓住索林的手像錨一樣将他固定在此處)然後他被送進一間放着幾張小床空中飄着竊竊私語的房間。
幾個小時後比爾博還在看着,注視着索林被擦去血跡、裹起繃帶,臉色慘白卻靠着枕頭呼吸。比爾博一直看着直至身體的疼痛、加上他确定是某杯歐音出于好意加了許多酒的茶的作用,攥住他然後一切褪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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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哥布林地下城之後索林對他的态度熱情了些。比爾博想着或許他該早點撲向幾個半獸人,因為像開關被掰過去一般,索林現在喚他坐到隊伍中間,而且他真的有點關注起比爾博說的話而不是每次想起哈比人的存在就朝他吹胡子瞪眼。
他正開始想着這真是十足得寧靜,索林便重重地坐到他旁邊的圓木上,抽出獸咬劍,然後開始用一塊毛皮仔細把刀刃綁起來。
比爾博注視了他幾秒,等待某個解釋。一聲“你好”也會不錯,不過他很清楚還是別期待索林的禮儀比較好。他挑起眉毛,稍稍清清嗓子,低下眉毛,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因為索林只是繼續認真地綁着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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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
“把你的劍拿出來。”索林打斷他,他打了個結然後試探着拽了一下外面的皮。
比爾博皺着眉照辦了,笨拙地用手握住劍柄。“好了……為啥我要做這個?”
索林擡起頭正要回答,這時他的目光掠過比爾博握着劍柄的手。他沉下臉仿佛被羞辱了一樣而他的鼻孔用力往外噴了口氣。
“那不是長柄勺。”他氣呼呼地說,伸過去用一只大手抓住比爾博手腕而另一只則握住比爾博的拳頭,調整手指和劍的位置,無視比爾博不敢相信的支吾,他說道。“你不能把它抓那麽緊,會無法控制劍柄的。這是一把輕巧敏捷的武器,把大部分握力靠近護柄,手指松松捏住随時準備移動,這樣你才能輕松地調整抓握姿勢。”
“好吧。等等。你在幹什麽?”
索林的嘆氣像飽受苦難,他朝上翻了一秒白眼,為了比爾博明顯的愚笨到無法自行理解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要教你如何用劍。”
“哦。”哇哦。那真的是……“你……真好心。考慮周到。考慮到。我可能不會再用劍。以後也許會。在某個時刻,希望不會太早。”
“我的目标是起碼要确保你用劍時不會把那笨蛋腦瓜給砍下來。”
“你再說一遍?”哦別管什麽道謝了!比爾博正要提醒索林正是這個笨蛋腦瓜救了他的命謝謝,但他很快閉上嘴憤憤地噴了口氣。挑明某個人欠你的情終究很不禮貌。
索林稍稍挑眉。“我看見過你是怎樣四處亂揮那把劍的,你還沒做什麽就差點傷到自己。”
比爾博咔噠一下咬緊牙齒閉上嘴,思忖一下,然後點點頭。“沒錯。說得好。大概是要避免這事。所以為啥要……那個?”他指着索林劍上綁的東西。
“我們沒有木劍。這是為了我不會意外傷到你。”
“哦。好的。謝了。你不打算呃,”比爾博輕輕晃了晃他的劍。“萬一我——”
索林給他的眼神是純然的憐憫。
“哦好吧當然不用啦,別在意。”
“完全正确。”索林道,站起身把比爾博粗暴地拉起來。“好了,你對劍了解多少?”
這算哪門子問題?在此之前比爾博知道的最接近劍的東西是牙簽。他把劍舉到眼前然後裝模作樣地思考,把它翻過來在月色下反光,同時用手掂量着分量。“那個嘛,我确實知道些,盡管主要是理論知識,提醒你。但我确定這一頭,”然後他用手指靈巧而堅決地輕輕敲了一下劍刃,“戳入濕軟的部位。”
他保持嚴肅的表情。哪怕面對索林給他的瞪視,仿佛他剛竄出了不止一個而是兩個腦袋。比爾博把他晾了一會兒,只是欣賞着對方通常冷酷的臉上現出罕見的迷茫困惑,随後自己露出笑容擡起眉毛。
“我沒說錯,是吧?”
索林又凝視了他幾秒,嘴巴開開合合好幾下,随後他朝上哼了一聲接着低下頭,比爾博恰好看見矮人難以置信地搖頭時一閃而過的露齒笑容。
“沒有。至少這點你沒弄錯,飛賊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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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過來時熊熊燃燒的爐火的熱量撲在他臉上。暖融融的空氣,臉頰下壓着的破爛布頭,還有因為之前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索林病床旁結果往前撲倒昏睡過去後導致的背部肌肉僵硬。當他站起身時後背發出大聲的抗議,比爾博因為關節的吱吱嘎嘎而呻吟。下次他要搞張自己的小床。
他還在一邊抽搐着活動肩膀,這時他聽見索林呼吸聲的變化還有床單的沙沙聲。他脖子猛地扭轉發出大聲并且被無視了,因為比爾博飛快轉頭确認是真的,索林正微微動着而眼睛開始緩緩地撲閃着睜開,盡管他的臉色灰白并且因為發燒而閃着汗濕的光。
“比爾博?”
如此迷茫、輕柔、哀傷的小聲呼喚讓比爾博幾乎連滾帶爬地過去按住索林肩膀朝他噓聲示意。“在這兒呢。在這兒索林我在這兒。躺下……就別動。你有點虛弱而且身上還有……幾個……洞。快躺下,巴林說你大概會發燒燒幾天而且——”
“比爾博?”索林的目光在比爾博臉上飛速游曳,眼睛大睜着絕望又狂熱,他握住比爾博的手臂,手指胡亂拉住他的襯衣直到比爾博一只手放在他手上同時愈發驚慌不安地讓他安靜。
“冷靜下來索林,沒事了。一切都很好,快休息然後——”
“比爾博。比爾博我很抱歉。我不能——”索林的聲音哽咽,喉嚨因為發幹而粗糙,他的雙眼依舊睜大着,濕潤,四處轉動。“我很羞愧比爾博。為——為我的行為。為我說的那些話。”
“不,噓,好了。你當時不是你自己,索林。沒關系。你當時病了。”
“我錯了。”索林氣喘籲籲,看起來那麽痛苦那麽受打擊以至于比爾博撫摸起對方握住他袖子的手,不停發出輕聲安撫努力讓索林放松下來不要看起來那麽失落和恐慌。
“索林,真的,停下。那沒關系!”
“我試圖殺死你。”索林低語着,手指現在幾乎要捏得比爾博手臂淤青而他的嗓音嘶啞。“我-打算-殺死你。我不能,我永遠不能。那不是。你是唯一一個有勇氣去做必須的事情而我——”
“索林沒事了。真的沒關系。我原諒你。你當時病了而現在你又是你了所以沒事了。冷靜下來——”
“我當時打算把你丢下去。”索林繼續道,現在吸了口氣發着抖。“把你丢下城牆。讓你——”他臉扭曲,痛苦而厭惡,“讓你摔死在石頭上。你。我當時打算傷害你。我自己的我的未婚夫而我差點毀滅你——”
“索林——拜托——!冷靜然後”比爾博停下了。他張開嘴。再閉上。索林的話在他腦子裏來回播放了幾遍。“呃……抱歉你說什麽?”
“原諒我比爾博求你原諒我——”
“好啦好啦好啦!我原諒你!早就原諒很多遍了!現在究竟是——”
“留着它。”索林請求道,手抓緊比爾博的襯衣,目光炯炯。“秘銀,留着它。”
“好的好的我正打算如此我不懂幹嘛我會——”
“我沒有權力。”索林咳嗽起來而比爾博都抓狂了。他努力讓瘋狂的矮人冷靜下來,同時他自己的胸口似乎忘記內部所有零件應該往哪兒走然後讓呼吸變得艱難緊張。然而索林還是堅定地搖着頭繼續說下去。“沒有權力。沒有權力再稱你是我的,比爾博,我明白的,但留着它。”
“索林秘銀到底什——”
“留着。比爾博——”索林的抓握開始放松,他的眼睛撲閃而比爾博的名字像一聲嘆息。
“不。不。不!索林。別。別睡着啊!索林!什麽——”
索林輕柔地呼吸,陷進枕頭裏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前額因為高燒的迷夢緊繃卻對外界一無所知。
比爾博坐起來。
一切都神經質得鋒利而他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但那感覺起來非常像恐慌。像胸口寄宿着尖叫,因為除了道歉,其他都說不通。索林病了。索林犯糊塗了。
某種正拼命敲擊的東西在他胸口爆發,擠壓着他的肺讓每一口呼吸都變成短促的喘氣。比爾博一只手用力摸着臉然後閉起眼睛,感覺空氣充盈胸口然後慢慢清空再清空直到他能穩定地呼氣再放下手。他勉力壓抑快速的心跳,把心髒推回安全的位置。
只是需要些澄清。哪裏出現了誤解。索林病了。索林犯糊塗了。索林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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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說說夏爾。”
這是個溫暖的晴夜。難得喘一口氣遠離任何追殺他們的人,而每個人都不緊不慢地準備睡覺休息。比爾博值第一輪班,這很正常因為他們發現他視力非常好,而且他不管是否值班都會稍稍晚睡。風平浪靜,仲春的涼風恰到好處,而索林不發一言地坐在比爾博栖身的岩石旁,拿出自己的刀作清理,令人舒适的寂靜漸漸變成某種日常。
比爾博覺得這是因為他倆是隊伍裏唯二真的能夠輕易安定一段時間的人。矮人們普遍吵吵嚷嚷,而有時你只想靜靜休息。
那安靜是那麽令人惬意,以至于,實際上比爾博錯過了好幾個詞才回過神。他眨眨眼,左右晃了晃身體,然後抱歉地揚起嘴角看過去。“不好意思,剛才沒聽到?”
“夏爾,給我說說。”索林答道,聲音平穩低沉。比爾博已經辨認出這是某種特別的對話語氣。只在像這樣的寧靜時刻出現,索林不會從任何事情中擡起頭來。
“呃嗯嗯……”比爾博聲音小了下去然後從緊抿的雙唇縫隙吹了口氣,他聳着肩一邊思考一邊哼哼。“這題目有點寬泛?你曉得,夏爾有不少東西。好吧。或許沒很多。比不上你們所經歷過的。不過是有很多可說的而且相信我,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很有趣。你想知道夏爾的哪部分?”
索林聳聳肩,一側肩膀聳動一下,同時聚精會神地用布擦拭着某把小刀。
“很有幫助。”比爾博幹巴巴地說。“把範圍縮小了。假如你想不出更精挑細選的主題,那我就開始随便念誦整個巴金斯家族族譜上的名字了。”
“你懷念哪個部分?”索林問,聲音依舊低沉有力。不過裏面有種更柔軟的東西。“當你想起它時,”他繼續道,還是沒擡頭,“哪部分會先跑到你腦海裏?”
又是一段停頓,幾下呼吸的時間,比爾博思考着。他最近沒有放任自己考慮那事,考慮夏爾。它被遠遠地抛在後面猶如一場夢,仿佛生活已經變成了漫漫長路上的跋涉奔襲。
“樹林。”最後比爾博說道,對自己嘆息的語氣中流露出的渴望而幾乎瑟縮起來。“小河……那是一塊原始的小地方。住家都離那兒遠遠的,但樹木高聳而小河豐沛的水流嘩嘩淌過。那裏很寧靜。一直都安靜平和,一直都有光亮和溫暖。即便是下雨也是輕輕暖暖的。那裏的一切都滋養心脾。仿佛那塊土地本身照料着每個人。”
是那塊土地不斷出現在他腦海。他坐在石頭上時懷念他的扶手椅,而冷風吹襲他們的篝火時他懷念他的壁爐,但在像這樣的時刻他想着的是拂過樹葉的沙沙風聲和河流小溪流淌的潺潺聲。
他意識到靜默重新降臨,覺察到索林現在擡起了頭雙手擱在刀上,正注視着比爾博。那目光裏有某種探究、某種袒露的渴望,仿佛他正入神聆聽比爾博嘴裏吐出的每個字。比爾博因這坦率的凝視而眨眼,然後清清喉嚨。索林立即移開視線,嘴角怪異地扭曲,然後重新回到剛才正做着的活計裏。
“為什麽?我能問問嗎?”比爾博好奇地直接提問。“這真的不像是你會感興趣的領域。”索林的頭猛地揚起,朝比爾博投去又一個古怪、探究的眼神教後者皮膚刺痛而不得不斷開對視的目光,轉開頭咳嗽着。“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有興趣?但那裏只是……只是那麽小一塊地方。又小又安靜,從沒發生過任何激動人心的事。那裏只不過……就是夏爾。”
索林慢慢地眨眼,他的嘴又擰起來,下巴咬住松開幾次,然後他聳聳肩表情變得冷淡中立。“有時候,那教人愉快。”他僵硬地說。“聽別人談論家鄉的事。”
家。
現在就說得通了。索林傾聽家鄉的故事,哪怕不是他的家。聽着其他人對家鄉什麽感覺、思念什麽、回憶什麽。那矮人執拗地将視線投注在地平線上,眼睛來回快速移動,要不是他的喉嚨吞咽、下颌咬緊又放松,這模樣就能完美地僞裝成搜尋危險的樣子。
“那個,”比爾博略略笑着道,“我期待你會有幾個自己的,在這一切結束後。”
索林回望他,眉頭緊鎖。“幾個什麽?”
“關于家鄉的故事。你又可以有幾個故事,當我們把你那座小山還給你時。”
緘默蜂擁而至,比爾博發誓索林石化了。他擱在大腿上的手一下子握成拳頭而比爾博有片刻擔心對方會被刀刃割到手。索林那麽僵硬讓比爾博害怕自己不知何故惹惱了矮人,但這時是他的臉。
他看起來痛苦。有一點。但不是真的。比爾博确實無法辨認出索林的表情是什麽。他只是凝視着比爾博,面部不露聲色可眼神詭異瘋狂地看着哈比人,雙手在腿間握緊放松,看起來幾乎脆弱無助令比爾博想讓那停下。想打破它卻又想問問在他古怪黑暗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出如何提問,甚至要問什麽,索林已經騰地站起身,嗓音嘶啞地匆忙道過晚安,然後大步走回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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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林下一次微微動着醒過來時,比爾博已經找到一本書好讓自己分心。他都沒察覺到索林的動靜直至感覺到一只手劃過自己的前臂吓得跳起來。
“索林!你醒了!”他對自己刺耳的尖叫扮了個鬼臉然後呼吸了幾下。“那麽你呃……感覺怎麽樣?”
“你怎麽會那麽小那麽軟?”索林迷迷糊糊地問,朦胧的眼睛眯起來。
“哦。好嘛。你腦子還是不對勁。”比爾博氣呼呼地哼哼,吞咽了一下,抵擋着要将手臂上溫暖、堅定、長滿老繭的手指撥開的沖動。“還有誰軟了?”他直截了當地問,朝躺着的國王眯起眼睛。“我記得最近一回,我可不是那個受了傷咿咿呀呀亂說話的人,對吧?所以再說一遍誰又小又軟了?”
“你是那麽小的一個人。”索林恍惚中驚奇地說着,沒有之前那麽瘋狂但雙眼仍然因高燒而發亮,臉色蒼白卻發燙。“那麽小,然而你又那麽大。我搞不懂你。”
“索林我只是……比爾博。而你現在不是你自己。比起上次那個得瘋病的索林我更喜歡這個病了的索林,別誤會,但你依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那麽小,”索林又說道,“而且你總是那麽和善又忠誠還有單純地善良。”索林在此劇烈地呼了口氣,眉頭緊鎖好似那是世界上最教人困惑又不可思議的事。“你做的一切都帶着善意和溫暖。所有的都看起來很軟可是卻堅強。你骨頭裏穿插鋼鐵血液裏流着火焰。可你還是那麽軟。我不懂。我搞不懂你。”
空氣又變得濃重逼仄,沒人像這般描述過比爾博。他習慣了‘小’和‘矮’但索林的語氣中充滿敬畏。仿佛他在描述一件抽象卻令人驚愕的藝術品、一首含義晦澀的詩歌。像某樣絕對不是比爾博的事物。
“索林……我不。停下。你不是你自己而且不曉得自己在說啥。一點也不。我就是我。我不是……那些。鐵啦火焰啦。我就是比爾博。來自夏爾的比爾博·巴金斯。”
“別走。”索林突然懇求,手指愈發緊握住比爾博的胳膊,好像對方可能會現在就起身離開一般。
“索林,我就在這裏。我會待一陣子不走,直到——”
“別!”索林重複,現在更激動了。他繼續狂熱地說着,嗓音沙啞語氣幾近瘋癫。“你比他們更大。比他們更好。你對那地方來說太多,太你了比爾博。你太比爾博了。你不能。你不能回那兒去。”
“那是我的家。”比爾博耳語,胸口刀戳般痛苦,而他說不清是因為索林的那番話,還是背後蘊藏的感情,或是思及寧靜溫暖充滿陽光的夏爾時隐隐的痛。
“我可以讓這裏變成家。”索林道,以某種怪異兇狠的決心咬牙切齒,而他的眼睛閃閃發亮。那明亮火熱卻也和龍症的熱度那麽不同。“我可以的。你應該在這裏。”
“我——”
“那麽,一次。”索林的語氣又軟下來,手指回複先前的滑動而眼神從火熱地燃燒略略暗淡些,回到高燒的微亮中。“就一次。”
比爾博看向牆壁,活動着下巴,飛快地眨眼,努力搞懂發生的事。索林病了。索林犯糊塗了。
“你走之前就一次。”索林柔聲道,嗓音開始緩慢變小到又一段睡眠期即将到來的輕嘆。
“一次什——”他沒發現那只手伸向他領子,以驚人的力量揪住然後把比爾博突然拽下來。
那幾乎算不上一個吻。真的不算。比爾博差點往下猛地撞到鼻子而他們的嘴唇更像是大力地碰撞到一起。可他感覺到那個吻閃着火花沿着後背往下,在他皮膚上跳躍,抓住他的肺将他點燃,于此同時索林慢慢嘆了口氣,在他身下變得松懈。比爾博就像他剛才被拉下來一樣迅速直起身, 氣喘籲籲,幾乎要因為震驚而哮喘發作,同時他努力消化着這個事實,索林剛才親了他然後睡着了。
“什——。什麽。什麽啦!就怎麽——!索林!索林起來!你怎麽敢——。不。不你不能開始。就——”比爾博氣急敗壞地說,發着抖,結結巴巴,而且……而且很憤怒。就是那個。正是那個。憤怒!索林怎麽敢就——!做那事!沒錯!親他!
他在屋裏踱步,快速地呼吸着,雙手用力揉着頭發。索林病了!他腦子不正常然後……怎樣?他早前在說什麽秘銀,還有見鬼的訂婚啦家啦留下啦還有,還有親吻!
比爾博從踱步中突然急急轉身面對病床還有躺在上面臉色慘白正睡着的矮人。他用一根手指直直指向索林,幾乎因為爆炸四散的混亂情緒而發抖,他指責道。“我們……”比爾博噓道,“我們,等你再次清醒時要好好談一談,索林·橡木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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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起來很可笑。我是哈比人,不是戰士!”比爾博嘆着氣,伸出雙臂來證明自己的觀點,瑟縮于金屬叮呤當啷的聲音。那是件美物,毋庸置疑,而且是索林好心地送給他,可他覺着自己永遠都沒法穿着這麽銀光閃閃的東西而感到舒适。
很安靜。他發現矮人們全都靜靜地瞧着,而比爾博覺得自己好像又漏掉了什麽至關重要的事。因為矮人們全都像見證人似地無聲觀摩着而索林的雙眼灼燒要穿透他,在放大的瞳孔後面目光火熱咆哮。他已經習慣于索林長時間的凝視,但這眼神令他想退縮,不是想躲避索林目光中常見的奇怪情緒,而是回避記憶裏黑暗中燃燒的橙黃色的眼睛。
這時索林把他猛拽到旁邊,語氣瘋狂低沉激動還帶着疑神疑鬼的咆哮。就連他的笑容也是扭曲的。索林的微笑過去罕見但熱情洋溢,在比爾博把橡子拿出來給他看時曾略窺一二,可現在則病态而茫然。充斥着令人感到精神扭曲的快樂。
他低吼着而惡龍的聲音在比爾博耳朵裏回蕩,淹沒了矮人們列隊朝城牆走去的聲音,他們的金屬戰甲踏在石頭上哐當哐當可比爾博聽到的依然是惡龍的聲音。
最後一名矮人闊步走過,索林依然在狹窄的門廊那一側注視着他,目光裏有某種黑暗,黑暗燃燒發光就像惡龍在噴火前的胸口。
“我……”比爾博清清喉嚨又立即轉開頭,黯然于自己想逃跑的願望,想從索林身邊跑開,後者一直在看着、一直讓比爾博感覺自己像是被制住供搜查的小而無助的動物。“我就……我要去……”他朝大廳前部比劃了一下,其他人正在城牆上站成一排,然後他又咳嗽了一下,邁開步要迅速跟過去。
索林快速出手,像鐵鉗一樣握住他的上臂。盔甲下的手指鋒利地按進肌肉裏讓比爾博不得不咽下劇痛的尖叫。他突然被往後拉,牢牢固定在原地而索林逼近他,目光炯炯。
“你不用。”他低聲道。“你去財寶庫。”
“什麽?為啥?”他不會真的要去守衛……?
“那裏更安全!”索林猛喝道,手指按得更深。“而現在那裏就是你待的地方。”
“索林什麽——”
“你要待在那裏直到我回來找你,明白嗎?”索林低吼道,沒有生氣,但依然強勢、陰暗、危險。
“索林我在那下面究竟能幹什麽?我一個人不可能守得住。”
“他們不會。”索林嘶聲道,把比爾博拉近幾寸。“從我這裏拿走任何東西。那些賊人。那些想占有屬于我的東西的篡位者。我不會讓他們得逞。你明白嗎?”索林另一只手擡起來,攀上比爾博肩頭然後抓住秘銀上衣,目不轉睛地看着它套在比爾博身上。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露出牙齒發出兇狠的咆哮。“他們不會得到任何屬于我的東西。現在照我說的做。”
比爾博點點頭,嘴巴發幹而肺部被掠走了空氣。一等比爾博應承下來索林明顯地放松了,按下發疼的淤青的手指松開,道歉似地揉着剛才按進比爾博肌肉的地方。索林湊近些,然後重重嘆了口氣。比爾博強迫自己吸進空氣不要發抖,哪怕當索林擡起一只手擱在他下颌,金屬盔甲壓進皮膚,而比爾博差點因為這觸摸而退縮。
“稍後我們再談這事。在我保衛了我們的家之後。等着我,比爾博。”
說完他放開了比爾博,後者在索林走開後幾乎寬慰地頹然倒地。他蹒跚着後退,跌倒在牆根然後捂住嘴好藏起恐懼痛苦、正試圖從肋骨爬上來的聲音。他迷迷糊糊地走向寶庫,黃金在四周火把的光耀中閃爍。
他等了幾個鐘頭,迫使自己平複呼吸,感受着阿肯寶石沉重抵靠着肋骨。
一等他得知外面天色已暗便一把抓起一根長長的自制繩子,然後去往前門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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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博離開了而且沒再返回索林的休息處,他轉而帶着發抖的四肢和細碎的呼吸在山裏游蕩。他确實最終回到病房,想着要去拿些歐音早就準備充足的鎮靜茶。
他差點把滾燙的開水澆到自己身上,他雙手依然劇烈顫抖,然後他把手在涼風裏輕輕甩動同時小聲咒罵,這時他聽見一陣溫柔、甜美、熱情洋溢的大笑聲在石殿裏回響,如此柔美的聲音在線條剛硬的孤山中瞬間顯得格格不入。
又是一下更為熟悉的大笑,于是比爾博循着笑聲以及交談聲走向某間有亮光的病房,它的位置遠離塞滿簡陋病床的擁擠主廳。
“A'maelamin.” (譯注:精靈語裏“我的愛人,我親愛的”)
絕對不是屬于這裏的聲音。那是個女聲,純淨靈動,而比爾博對出現在矮人山裏的精靈語皺起眉頭。他終于找到傳出交談聲的房間而他的第一印象是燭光映襯下的火紅色頭發,還有一具穿綠衣的修長身體蜷曲在床上一具矮小的身形旁。那女精靈,密林的守衛,輕松地團身于對她來說小得過分的床,她的手腳幾乎變成罩住奇力的籠子。
她愉快地大笑然後甜蜜地微笑,但比爾博只聯想到一只大山貓,用輕柔的呼嚕聲和收起來的利爪保護着她的東西免遭外界侵害。
“Amelamanin?”奇力重複道,微笑着皺眉同時女精靈高興地大笑。比爾博的焦慮一掃而空,寬慰地發現奇力活得好好的,同時深深困惑那密林守衛在做什麽,撐在他身上還教他精靈語的愛稱,以及某個瘋狂的念頭“索林知道這裏到底在發生啥事嗎”。
“啊比爾博,謝天謝地你來啦。”比爾博的注意力被引到另一張小床上,菲力在上面被層層繃帶裹得嚴嚴實實基本上都看不見了。
“菲力!”比爾博短暫地忘記了在床上的那對,以及索林和所有……所有與索林有關的事,然後快速趕過去。他最後一次見到菲力時,矮人奮力掙脫了阿佐格然後摔下山去。比爾博跑過去欣慰地咧嘴笑着幾乎要把臉撕開,因為所有人,所有人都活着。他們做到了,每個人都捱過了這場瘋狂的戰役。“啊感謝上蒼你沒事。呃。”他清清嗓子,估算着菲力被這些繃帶纏得有多無法動彈。“你幾乎沒事。總之還活着。”
“我活不了多久啦!”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