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像一場拉鋸
俞舟歡煮泡面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把廚房搜羅一圈,西紅柿來一點、娃娃菜切一些,再扔幾條蟹□□、打個雞蛋。
她說條件允許,為什麽不厚待自己。
楊宵吃慣了她煮的面,偶爾加班期間吃到開水沖泡的杯面,怎麽吃都覺得如同嚼蠟。
她今晚很客氣,洗菜、切配、煮面,全程文文靜靜幹淨利落,連端碗、擺筷子都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似乎又把自己罩在了乖乖女的殼子裏。在他們冷戰之前,又或者說,在程道聲回上海之前,俞舟歡都不是這樣的。
她一進廚房就有一百件事要楊宵幫忙。
偶爾是嬌嬌地求他,“老公,幫我去冰箱裏拿下腌好的雞塊嘛。”常常是扯着嗓子責備他,“搗蒜的東西去哪裏了?”,“你怎麽把醬油放在這麽裏面,不知道我一直要用的啊!”反正她就是要楊宵陪着她,不準他拿着手機躲在陽臺。
楊宵曾在心中叫過苦,而現在又因為俞舟歡不需要他幫忙再次叫苦。
“老婆。”他抿了抿嘴,思想鬥争幾萬次,還是尊崇了本性,低着腦袋示弱般出聲。他看過俞舟歡寫的一些小說,裏面有□□霸道的男主,無論女主如何心灰意冷,人家都有本事摁住她、困住她、強制她繼續相愛。他實在做不來,只好站在她身後默默道歉。
俞舟歡沒理他,任憑氣氛往寂靜裏陷落。她自管自地盛了一碗面,順手想再盛一碗,又覺得自己的好心會被當成驢肝肺,直接将湯勺扔了回去。
“舟舟。”他又叫了一聲。俞舟歡沒有看,卻也知道他此刻的眉毛、眼睛、嘴巴會是什麽樣的排列組合。
一定溫柔,未必堅決。
她确實是不喜歡被強迫的,但也受夠了他楊宵綿裏藏針的攻擊。
明明一個大尾巴狼,裝什麽初生的小狗崽,西湖邊上那個眼神,她可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回想起來,她甚至并不覺得那是意外,楊宵一向都不是愛人愛到要死要活的。
連句表白,他都可以拖欠那麽多年。
如果她對自己的婚姻随意一些,她估計根本輪不到他來做她老公。
楊宵知道俞舟歡此刻一定在心裏嫌棄自己,他并非她對手,于是悶聲不吭,盛了碗面便坐到俞舟歡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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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并不小,卻只有兩盞壁燈熒熒發亮,它們是俞舟歡在網上淘來的寶貝,形似碩大的貝殼,最尖銳的部分用的是粉棕色的花崗岩。今夜,光從砂礫之中透過,朦朦胧胧似幻覺,讓他們暫時和世界隔絕,忘記淩晨該做什麽。
“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那些事情。”半碗面下肚,楊宵終于開口。他怕再不說,俞舟歡就會回房、鎖門,而他是絕對不會踹開門,更不會将她從床上拎起的。
俞舟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飽了,總之她擱下了筷子,音調冷得像窗外夜色:“如果我說了,你就不會把我還給程道聲了是嗎!”她擅長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最刻薄的字眼。
“我沒這麽想!”楊宵被刺激得抓了把頭發,“我要是早知道……”
“你敢說你以前一點兒都不知道嗎?”哪怕高中懵懂,還有大學啊。他們整整同校七年,是哪怕錯過三年還有四年可以握緊的緣分。
簡直沒有人比他們更合适青梅竹馬的劇本。
結果他們就是向老天證明了——近水樓臺的月,你不撈,我不撈,依然可以相隔成天涯。
其實真能一輩子錯過倒也釋懷了,算是求仁得仁,偏偏兜兜轉轉又糾纏在一起。
俞舟歡每回一想到這件事,便窩火無比。
她打算回房了。
纖細的手腕卻在轉身的那一剎那被捉住了。楊宵的掌心很熱,他沒有立馬開口,指尖在俞舟歡的手背上踟蹰來、徘徊去。
氣氛再下去會夾雜進旖旎,俞舟歡想要掙脫,他又暗暗加上幾分力氣。
“我知道。”他難得在俞舟歡嗆聲之前開口,“所以去大別山學農的時候,我準備跟你表白的。”就連表白的話他都記到了現在。
那時的少年純真,甚至還提前花了兩個晚上去勘探地形,即使在貧瘠的山區,他也想要制造最多的浪漫。他找到了一個好位置,藏在山道的最邊上,那裏的星星閃爍如鑽石,比天文臺看到的更密、更真、更近,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顆。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他在表白的前夜聽了一整夜的《Yellow》,準備第二天分享給她。他想她應該會喜歡的,無論是曠闊無邊的深藍星河,還是寂靜情深的淺淺吟唱。盡管她平時乖巧積極、偶爾猖狂如夜叉,可他看得出,當周圍的人都走開,她好像會變得格外多愁善感,所以才會在随筆裏寫下一個又一個悲劇結尾。
俞舟歡隐約記得有這麽一件事情,少年楊宵曾經在大山裏兇巴巴地質問她,為什麽那麽早就關了手機,還問她是不是故意的。
“可我那次是真的睡了!”當時的俞舟歡被分配在一戶特別愛勞動的老鄉家裏。老鄉領着幾個女生摘完茶葉又趕水牛,晚上又是輪到俞舟歡洗碗,她平日極度缺乏體育鍛煉,山區又沒電視又沒作業,她索性趁此機會早早休養生息。
她哪裏知道,那個晚上會如此接近她心底深處最期望的美妙。
“你要是真的有誠意,那後來還有機會啊。”
“你忘了嗎,第二天年級主任就通報批評了隔壁班那對早戀的。”他可不想頂風作案,要是害她丢了三好學生的頭銜,她怕是又要趴在課桌上哭了。
“那……那……”俞舟歡的氣勢弱了一些,她懊惱地閉了閉眼睛。她确實太顧着自己,沒有想到他也有秘密。
敵退我進,楊宵順着怨了一句:“而且分班之後,你就對我特別冷淡。”
好像一場拉鋸,她說她愛得深,他說他愛得真,砝碼在今夜頻繁更替位置。
楊宵以為自己猜到了她要說的答案,替她開口:“你是因為答應了你媽,所以才一直疏遠我吧。可是為什麽畢業了你也不理我啊。”
“不是的!因為我以為你忘了我的生日。”
“高中三年,我哪次忘了!”她總是怪他,他何嘗絲毫不努力。哪怕分班之後,被隔開在文科、理科兩棟樓裏,每天最多只能在出操的時候、午飯的時候看到彼此,他還是一有機會就跟她打招呼。別說生日了,逢年過節都會在□□上講一句祝福。
雖然常常一來一往就沒了後文。
這回輪到俞舟歡煩躁地抓頭發了。
她不爽地說道:“所以我說是我以為啊。”
這件事說起來簡直是要多狗血有多狗血。楊宵确實在□□上說了生日快樂,但那時是至關緊要的高三時期,吳美芳強力限制俞舟歡上網,而俞舟歡為了積累□□等級,便讓自己的表弟幫忙挂機。表弟自小就有直男癌的苗頭,并不覺得一句生日快樂有什麽重要,輕巧地将對話框打開又打岔。
等到俞舟歡登錄□□後,她自然不可能再次收到楊宵的生日快樂。想到楊宵還去了她讨厭的女同學的生日會,想到自己還跟他說過生日祝福,簡直想把楊宵當場釘死在渣男簿上。
俞舟歡自己都不懂那時候的自己,怎麽會那麽斤斤計較。
大概少女真的是一個獨立而特別的物種,會将芝麻大小的事情看得比山海更重。她們那麽看重儀式感,連一次準時的生日祝福都決定着愛與不愛,完全想不到多年以後,連自己都想要跳過這些節日紀念。
人呢,還是要早點學會看淡,才能覺得生活處處是驚喜,才不會恨得太快。
“既然你後來知道了,為什麽高考畢業了也還是不理我。”楊宵追問。
班級聚餐,她說家裏有事,畢業旅行,她說家裏有事。為了遇到她,他甚至還編了一個特別爛的借口,拉着範嘉傑去了一趟俞舟歡家裏的書店,結果店門口張貼着暫停營業的告示。他當時以為她家裏可能真的有事,去□□上問了一句,結果她隔了一天才說沒事。
再然後,他就看到人人網上她發的那些圖片,天南海北的美食,還有幾張她媽媽的景點打卡照。她似乎早已經把他忘到九霄雲外。
他并不曉得的是,她在對話框裏也曾反反複複輸入删除輸入删除。因為太久不說話了,都不知道如何說話。
“我看到那句生日快樂的時候,比你想得還要晚。”晚到大學已經開學,晚到楊宵已經交了第一個女朋友,她才知道自己誤會過他的真心。
俞舟歡搖了搖頭,她的發夾松了,頭發無力地垂到耳邊,“我總不能恬不知恥地到你面前說——楊宵,我終于知道你一直記着我的生日,所以和你的女朋友分手吧,我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她的道德底線擺在那裏,何況那時候她被專業課折磨得額頭都是痘痘,根本沒了高中時候的自信。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當任何事情都沒發生,拉着姜泛泛哭一場醉一場,醒來繼續當他的一個普通同學。
如果不是楊宵今天非要算賬,她本來是要忘記的。
舊賬算不清确實不好,可有些賬是不能攤在明面上算的,因為你會發現沒緣分的時候,就是樣樣事情都能陰差陽錯。
離譜,并且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