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造化弄人命不同
皇位到了現在這個皇帝手裏，算是第四代了，總的來說算是比較平順的時期吧，政策開明，民風純樸。
就算是西北戰事一直沒有停歇，但規模都比較小，沒有傷及國本。
京城裏貴族間，生活奢華，講究頗多。衣食住行，求個精美，講個調調兒。對新出的與衆不同的東西，都有着無比的迷戀。
男子詩詞歌賦不行交不到好友，女子琴棋書畫不會不好意思出門。
每回各種名目的聚會宴請，貼子肯定要給陳鳳若的，但她去的時候卻不多。
侯夫人年青貌美，又熱衷應酬，尤其女兒們快要找婆家了，一般就由她帶着出去應酬，開始還有人問及世子夫人，後來大家知道那是個豔俗的西北鄉下人，就都對她不感興趣了。
趙家這三位小姐，按長相來說，趙爍最好，但在京城小姐中，也就算個中上。單憑長相，趙家女并不出衆。
只是趙燦棋藝老辣，趙爍彈得一手好琴還會幾句酸詩，趙炴的字也算能上臺面。尤其侯夫人待庶女并不苛刻，三位小姐氣質打扮，可圈可點，所以也京城貴女中也算是很體面的。
今天是袁太師的生辰，他曾經當過帝師，長女還是當今的賢妃，為皇上生了兩子，而且還是皇長子和皇次子呢，皇帝的恩寵由此可見一斑。尤其皇長子深得皇上器重，這些年秦家稱得上是富貴有餘，今天老太師的壽辰，更是車水馬龍，貴客摩肩擦踵，好不熱鬧。
陳鳳若帶着趙宜從車上下來，進二門。她來的有點晚，本來是跟侯夫人一起的，只是要出門了，不知道怎麽有些惡心，吐了兩口，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在家裏休息了一會才出來。
袁府兩個穿着整齊的婆子笑着來迎，阿雀上前，兩個精巧的小包就遞了過去，笑道“兩位媽媽，煩勞引路。”
兩個婆子拿了打賞，看着這丫頭面甜嘴甜，很是高興，連忙張羅軟轎，被陳鳳若拒絕了，說想走幾步看看花園，婆子在前面引路，笑着說話。
“夫人，您到得晚了些呢，剛剛大皇子，都親自來了呢！哎喲，穿着皇子冠服，後頭跟着幾十個人，真是威風呢。”嘴裏啧啧有聲。
“大皇子到了後面嗎？”陳鳳若還沒見過皇子呢，她也好奇。
“是呢，夫人！是來看望我們老夫人的，以前大皇子也到府裏來的，只是，尋常我們這些下人是看不到的。今日一瞧，那氣派，哎喲！老奴沒出息，心裏跳得哦！汗都出了一身，真是有眼福了……”
陳鳳若呵呵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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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看着陳鳳若母女倆，一樣的明藍色厚絲綢衣，上面沒有織花，也沒有繡花。只在腳上穿着明藍色滿花的繡鞋。
老婆子“夫人跟小姐這衣裳……是一樣的呀？哎喲！這可真是新奇，沒見過這樣兒的呢。夫人您可真會打扮，跟小姐像姐妹似的，一會進去啊，得多少人瞧傻了……”
果然，熱鬧的園子裏正莺聲燕語，但她們所經的地方，都沒了聲息。大家都意外的看着這對母女。
京城雖然走的是奢華風，但多年累積，又是世家高官雲集之所，都講究雅致和底蘊，大紅大綠的衣裳肯定是少見的。貴婦貴女們的衣裳大多顏色淡雅，米色，越白，銀灰，灰黃，淺棕，朱砂色等等。基本色大概都是這樣，只在細節上各有心思，繡的花樣，皺褶，裙擺等等，力求好看又與衆不同。
而陳鳳若今天這身，在現場就相當的亮眼了。顏色豔麗，光澤度飽滿，她個子高，衣裳的腰掐得高，更顯得兩條長腿，步态輕快，裙裾微擺，顯得神采飛揚。尤其是旁邊拉個小姑娘，跟她穿的一樣。
一大一小，搶了所有人的風頭。
大家都停止說話，打量着她們，感覺陌生，好奇心重的在相互低聲的打聽。
天氣很好，秦家招待女眷，把桌椅擺在了花園。來的客人與主人家見過，都坐在樹下，花旁，三三兩兩的喝着茶，吃着點心水果，聊着天，打量着彼此，有心人在四處交際。
芙蓉樹下的桌旁有個年青的婦人，正在跟友人聊天，她穿着秋香色衫子，頭上是幾只潤色極好的玉釵，細細的手腕戴着同色的玉镯子，纖長的手執茶杯。兩道細彎眉，一雙曲線優美的眼睛，細長的鼻子，淡粉色的小嘴。優雅的坐着，聽旁邊的人說話。
人們看到的是個長相秀美，穿戴精致，規矩良好的貴婦。
看不到的，是她眼底的沉寂。
這一桌，有她的大姑姐，表妹，還有二個好友，其中一個好友一眼就看到陳鳳若，愣了下，連忙拉她“咦，千依，那，那不是你的……呃……表嫂嗎？”
那個叫千依的，下意識的轉頭，那個豔麗的人影就撞進眼裏。她心一跳，緊張起來，眉頭有些輕皺，又趕緊舒展開“嗯，是她。”
她大姑姐說“哦，是定南侯世子的夫人？”
她回過頭低聲說“是。”
“她可是少見，怎麽今天兒來了？”友人上下打量着陳鳳若。
表妹說“我還沒見過她呢！樣子好特別。”感興趣的看着。
另一個友人看不慣“豔俗……”
“聽說定南侯世子回來，皇上嘉獎不少呢。”
“大姐，汪姐姐，我先去更衣，一會兒再說話兒。”千依輕聲說罷，起身往人群外走，友人沒在意，胡亂的點着頭，還在看藍衣女子。
她大姑姐有些意外，舉起茶杯湊在嘴邊，斜眼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神采奕奕的藍衣女……
那個叫千依的，走到人群外，心裏萬般不想回頭看，但又忍不住，她實在是想知道那女人現在是何種模樣，何種打扮，何種心情。于是找了隐蔽的地方，回頭看着。
只見陳鳳若未施粉黛，卻氣色很好，微微勾着嘴角笑着，一副無憂的模樣。烏黑的頭發松松的盤在後腦，卻無一根落下。頭上只簡單的戴着一只翠鳥銜珠釵。脖子上是三連串的珍珠串子，顆顆又圓又大，晶亮熒的光澤映着臉……一襲明藍色山東綢的裙子，右手拉着個小姑娘，與她衣服一樣。
這就應該是他的大女兒了吧？
她看着那小姑娘，大大方方的随着母親走，眉眼神态，依稀那人模樣。
心裏一陣的絞痛，呆呆的看着那女人拉着女兒，大模大樣的朝主桌走去。她猛轉身，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到湖邊，扶着太湖石，小口的喘氣，眼淚不禁含在眼眶，趕緊擦了，左右看看無人，定定的看着湖面的荷葉。
荷葉剛長大，荷花還沒開……
她叫周千依，是靖江侯世子夫人。要說，她與陳鳳若的關系并不遠，是趙煊親大舅的長女。
趙煊的大舅和大舅母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得了。大舅母生了兩個兒子才得了這個女兒，取名周千依，那個寵愛就別提了。
趙煊小時候跟外祖家走的很近，常跟她兩個哥哥在一起玩。她剛會走路，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追，可怎能追上？所以經常就是在後頭哇哇大哭，必須得他們三個來哄才能好，尤其是趙煊，也不需特別的哄勸，只一句“別哭了。”她就能好。
趙煊的母親去世後，父親續娶，他舅舅舅母，為他撐腰，對他很是維護。
再大了些，她倆哥哥從文，趙煊從武，逐漸的往來少了，到後來趙煊去了南方軍裏，更是一年都難得見一面。
但是，她總感覺那是天涯咫尺。
而實事，卻是咫尺天涯！
他成了親，她得了病，後來，她也嫁了人……
人生，原來一個也不會依她……
一想到那個人，他的眉眼，他的笑容，她就止不住的恨那個女人，恨她的大模大樣，恨她的不谙世事，恨她那麽幸運的就得寶物，卻當那是理所應當！
雖然周千依知道這不并關她的事，但這并不妨礙她深深的恨意。她，憑什麽？
陳鳳若絲毫不知現場人對她的猜測讨論，她笑着帶着趙宜走到秦老夫人面前。
袁老夫人坐在大傘蓋下的主位，老早的就看到她，馬上問邊上站着的兒媳婦那人是誰，袁夫人想了一下，突然笑道“那您可得問咱們定南侯夫人了，呵呵……”
定南侯夫人坐在老夫人一桌，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長得又不美，又沒品味，什麽什麽都不行，偏偏一進場，就吸引眼光。她笑着說“她啊，是我們家世子的夫人，程氏。旁邊是世子的大姑娘宜兒。”
“哦，她可真神氣哪！”袁老太太一身錦服，滿頭珠翠，這一生過得順風順水，所以為人做事，都力求彰顯寬容大度，看着神采飛揚氣壓全場的陳鳳若，滿臉笑容的贊道。
陳鳳若拉着趙宜上來行禮“老夫人安康，給老大人賀壽。”
趙宜也不用她娘教，大方行禮“秦奶奶安康，給秦爺爺賀壽！”
“哎，哎！”老太太笑着眼睛都眯起來“過來，讓我瞧瞧這個小人兒……”
趙宜上前，老太太拉着仔細看。
趙宜的頭發讓朱嫂子給梳了好多小辮，然後一個個的揪起來，在一個個包包上戴着朵小藍花，明藍色的裙子，映着兩只有神而純真的眼睛，身上一點兒貴重物件兒不見，卻跟個小仙女似的。沒一點小姑娘的羞怯認生，口齒清晰，落落大方。
老太太稀奇的看着誇着“世子夫人真是巧，瞧這小姑娘打扮的，真是好看。”
趙宜卻笑着說“袁奶奶，宜兒今天來重要的人家兒作客，娘給我特意打扮的，平日裏可沒這麽好看！”
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連侯夫人都笑着嗔怪“宜兒，好好說話。”
老夫人說“這樣好，這樣好！小姑娘們，就得天真活潑。那麽小就要學規矩，還端個架子，多累！世子夫人平日裏少見，今天來了，老太婆看着高興。你自己找地方坐，要是渴了喝茶，餓了有點心。也可以去花園裏找朋友聊聊！”
陳鳳若笑着“老夫人，您說到鳳若心裏了，就是借您的寶地，來見朋友呢。”
“呵呵！那好，你去轉轉，小宜兒，一會見見我家的那些個小姐妹，要是渴了餓了，就跟丫頭們說！”
陳鳳若走了，袁老夫人跟侯夫人說“這是個直性子的，跟我合脾氣……”
侯夫人笑着“倒是還好。”
————陳鳳若拉着趙宜剛一轉身，就看到黃夫人在那裏站着沖她招手，她拉着趙宜過去。
黃夫人旁邊，黃希靜跟個小貓兒一樣安靜的坐着。看着趙宜來了眼睛就是一亮，再看她的頭發，很是羨慕，拉着她手仔細的瞧。
黃夫人連忙扶着陳鳳若坐“你怎麽樣？我本來說改期呢！”
“我沒事，好着呢。”
“我看你剛才那幾步走。要是別的女人，這個時候走路恨不得兩個人扶着呢。你倒昂首挺胸腳步輕快……”黃夫人嗔怪着她。
“真是沒事。怎麽樣？她們來了嗎？”陳鳳若眼睛倍兒亮。
“來了。你先歇會兒，我帶着你四處轉轉，把我認識的朋友也介紹一下。然後咱們瞧瞧那三個姑娘。大家都不知道是這回事，你可別硬盯着人家瞧，就當新認識朋友就行了。”
“好！姐姐，哎？你那個事……”
黃夫人臉色一變“事情比較多，回頭咱們倆細聊。”
黃希靜輕撫了一下趙宜的小包包“宜妹妹這頭真好看。”
趙宜說“下次你到我家，讓朱嫂子也給你梳。你把家裏梳頭的也帶來，讓她學學，朱嫂子會好多花樣呢。”
黃希靜聽了很高興“宜妹妹你真好，走，我帶你去看我表姐，她可好看呢。”
趙宜說“好，可是咱們要馬上回來，還有事兒呢！”她得好好看看未來的二嬸。
黃希靜很懂事“讓她瞧瞧你的頭發就回來。”
兩個小姑娘拉着手跑了。
這邊兩個當娘着看着，滿臉是笑。
兩個小朋友走在路上，黃希靜比她大一歲多，這個時候充當小大人，還指揮着她躲開端着東西的丫環。
趙宜不禁回想，上一世，她在京城的朋友也不多，黃夫人是極少數常來看母親的，有時也會帶着黃希靜來。但那個時候，黃夫人氣色并不好，而黃希靜，好像膽子很小。記得她有一對貓撲蝴蝶的桌屏，給了黃靜一個，後來又得了一對類似圖案的小花瓶，就打算再分她一個，當時黃靜好像小聲的說，扇屏沒了，花瓶也不要了，因為回家後留不下的……
是怎麽回事呢？
黃希靜的表姐長得的确好看，站在幾個八九歲的姑娘中間，很是出衆。看着趙宜說“你就是趙宜啊！”
“你就是竹君姐姐，靜姐姐說你長得好看，果然是好看。”趙宜拍着馬屁。
竹君咯咯的笑着“平日裏怎麽看不到你啊！”
“我在家陪我娘，我爹剛從南方回來，這才有機會跟爹一起出來應酬。”
“哦，那以後我家有事，發貼子給你，你來玩吧。我家點心做的好吃。”
“好。”
旁邊一個戴着鑲滿寶石項圈的小姑娘，看着趙宜這麽出風頭，心裏不高興，聽竹君說要請她上門作客，更是不爽“你這衣裳也沒什麽了不起，衣料很常見，也沒什麽首飾。就幾朵布花……太寒酸了。”
小姑娘麽，可不就争這些？
趙宜絲毫不在意“我才不到六歲，戴那麽又貴又重的東西幹嘛？”
兩個小姑娘轉了一圈就回來找黃夫人和陳鳳若，結果這兩個人速度奇快，都看完一個姑娘了。
于是兩個小姑娘陪着兩位老娘去看第二個。
一路走，一路跟人說着話，黃夫人給陳鳳若介紹着人，陳鳳若也見到二三個自己認識的，都要打招呼說兩句，最後到了她們要見的人面前。
黃夫人趕緊跟人家介紹陳鳳若，要見的女孩子，身材中等，微胖，面若銀盤，皮膚又白又細。眉毛不太好，細心的描着，杏核眼，細長鼻子小嘴巴，長得很是秀美。說話聲音很輕，眼皮半低，一幅嬌柔模樣，舉止很是端莊。
陳鳳若感覺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但更被邊上的女孩子吸引。
那位夫人跟她們介紹着“這丫頭叫田佩瑤，她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娘家侄女。剛跟父母兄弟從甘肅遷來，以後就住得京城了，我帶她來認識些朋友。”
田佩瑤與她們見禮，陳鳳若看她，個子不低，小圓臉兒，眼睛清亮，未說話先帶笑，還有兩個酒窩，很是甜美。禮節也不錯，穿戴整齊，不算講究，但在貴婦貴女中間，絲毫不怯場。立刻對她很有好感。
陳鳳若說“我娘家也在西北，成親時才到的京城。聽到田姑娘說話的語調，感覺親切。過些日子我家裏有菊花會，到時請你們來。”
幾個夫人小姐聽罷都很高興，大家說笑着。
田佩瑤話不多不少，會很仔細耐心的聽別人講話。一看教養就很好的。
今天陳鳳若的主要目的是來相看，結果很令她滿意，看完後，也懶得交際，找了個地方坐着，等散場。
晃夠了時間，散了場，大家紛紛往外走。陳鳳若帶女兒出門，家裏車剛到跟前兒，發現丈夫也來了。
趙宜高興的叫着“爹爹！”
趙煊看着這母女倆，微笑着。
周千依來得早，所以她的車前頭有不少的車擋着，一時走不了，她也不去催，坐在車裏，手掀開簾子，看着那邊。
她看到那人來了。藍衣女子領着小姑娘出了門，看到他，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笑顏如花。
她看到男人指使着仕女扶着老婆上車，他雖然沒去扶，但離得很近，好像預備着萬一有點什麽事，他就能搭上手。
她看到那小姑娘不停的跟他說着話，還指着他的馬。
最終，他騎着馬，懷裏抱着女兒，身邊是坐着老婆的馬車，一家三口，慢慢走遠……
他的寵愛，是這個樣子的……
周千依放下手，累極了，往後靠着，閉上了眼。
車馬晃動，不知過了多久，丫頭說“夫人，咱們到家了。”
她下了車，進了二門，正好遇到一個長相英俊，态度倨傲的男子。她神情淡然，站在一邊行禮“爺。”
男人嗯了一聲音，沒看她，也沒停步，走遠了。
她什麽表情也沒有，淡淡的回了自己房間。
有個四歲左右的小姑娘跑出來接她“娘！您回來啦。”
她看着小女孩兒跑過來，站住，微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