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部分【精神分析】一【善良,罪惡,與死亡】
/丁赫,你會帶她逃跑嗎?/
自今年六月一日起的血色天平案件,涉案嫌疑人白玄疑似從警局逃脫。
/丁赫,你們一起做了什麽?/
在11區發現警方追捕人員白玄的逗留痕跡。
/丁赫,為什麽你帶她逃跑了,卻沒有救得了她?/昨日于11區發現的屍體痕跡确系為血色天平案件嫌疑人白玄。
丁赫的公寓,卧室,床頭的手機鬧鈴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丁赫猛然從夢裏醒來,眼角流下一滴淚水。
水龍頭的水清澈地流淌着,丁赫低頭一捧水撲在自己的臉上,結束了簡單的洗漱。
看着鏡子中自己沾着水滴的臉,他沉默着,眼下一滴水滴下,一直降落。
汽油燃燒,警車發動,丁赫坐在車內,駛向17號。
車窗半開,微風吹進車裏,像是一個月前一樣。
八月十六號淩晨,甩掉了追捕的警車,丁赫和白玄一起行駛在路上。
車輪撩起風沙,望着前方的路,丁赫關掉了車燈,飛舞的灰塵瞬間消失。
車內,他冷聲問道:“我們要遠走高飛了,講講看,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丁赫突然讓自己那一側的車窗半開,微風通過窗口輕撫到白玄臉上,她平靜地講道:“心髒外面有胸骨保護,需要用電鋸劈開。”
是的,她在講她是如何開胸的,不,她是在講:“以前的開胸開放式手術就是這樣做的。”
她在講什麽?“弗洛伊德說,從小就有攻擊性的人,升華自己走向正途就會去做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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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講:“走入歧途了,就會像我一樣。”
丁赫沉默地聽着,白玄接着講道:“人體,有強大的自我恢複自我保護功能,可是一旦人死了,馬上就會發臭腐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防腐。”
風沙吹進車裏,丁赫控制着車窗搖擺不定地上下起伏,無法定奪是容忍風沙還是容忍她身上飄過來的香氣。
白玄依舊講着:“陰暗的事情,要在陰暗的地下三層來做。人們,在它頂上建立了一座娛樂大廈,用十八層的歡笑聲壓制地下三層的陰氣。”
最終,丁赫決定還是關上窗子,他的動作引起了白玄的注意。不想給她反應的時間,丁赫望着前方的路開口問道:“那個新物質又是怎麽回事?”
白玄轉過頭看向前方,講道:“參與……歧變……先後會引起細胞反應與複原。”
他追問道:“是你做出來的?”
“對。”她爽快地回答。
他再次追問道:“怎麽做到的?”
白玄笑了笑,講道:“女人抹在臉上的、身上的東西,自古就有殺死男人的功效。”
是她卧室那一櫃子的化妝品嗎?
前方筆直的路突然向左彎去,丁赫轉着方向盤,警車也被規訓地跟着左轉。
只聽着車裏兩個人依舊在一問一答。
“你為什麽只殺男人?”
“處在我這個階層,目之所及自然全是男人。”
“為什麽要殺他們?”
“丁警官,你讀一讀我寫的東西,自然會找到答案。”
警車依舊向前駛去,仿佛在尋找答案。
警車最終停在17號大樓下,副駕駛也消失了白玄。
九月十五號早上九點半,丁赫從警車中走出來,走向了辦公樓裏。
辦公區內,除了丁赫,其他四個人都已經到達了。
小陳拿着一沓文件站在自己工位旁跟舟湘交流着:“想不到有一天斷案還要做閱讀理解。”
他倆左側的飲水機處,水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柳風沖泡了一杯咖啡遞給祝粲運,自己又開始沖泡第二杯。
丁赫走進來,小陳提醒他道:“丁警官C座(警察處警察監管中心)一直在催你去做CISD(緊急事件應激晤談)。”
丁赫講着:“我沒事。”徑直走向了會議室。
小陳轉頭提醒柳風和祝粲運道:“柳警官,祝側寫師,開會了。”他和舟湘也趕緊走向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桌上杯中咖啡的煙氣虛弱地向上盤繞着,香氣卻已經充滿了整間房間。
/我本就失眠,不需要這種東西。/
看着衆人都已經準備好了,丁赫坐在位子上吩咐道:“來吧。”
舟湘首先講道:“我這邊還沒有進展。”
舟湘在嘗試利用白玄卧室櫃子裏的化妝品合成屍體上發現的新物質。
小陳看着情況,接着講道:“我們這邊整理的關于嫌疑人白玄的文件,來源包括其住處搜查到的小說随筆,在DMC(文檔管理中心)調出的禱告記錄、PHAC(和平市心理與健康咨詢中心)提供的心理咨詢片段,以及其生前視頻資料。在這些材料中,其中有一些與殺人案件存在一定關聯。”
小陳從自己手中的文件夾中拿出四張紙分發給其他人。
他接着講道:“在随筆中發現一處,編號01,記錄時間在五年前。”
/我喜歡看人死去的樣子,不停的掙紮,然後變成死屍一動不動,那對于我來說,是最安全的樣子,每一個人死去,每一個人死去,我覺得世界就安全一分,更願意活着,我想為我的惡找一個源頭,一個借口,可是沒有,我生來如此,我是惡人,純粹的惡人。/“在教堂禱告記錄中也發現了一處,編號07,記錄時間在兩年前。”
/神父,我很羨慕坐在審訊室裏自白的人,悲慘的身世,慘絕人寰的遭遇,看得讓人淚如雨下,忘記了所犯的罪。我也有這樣的故事,可與我的行惡沒有因果關系,我只是喜歡行惡,……我也要為我的惡造出一個借口,看得人淚如雨下的那種。/“從這兩個片段來推斷,白玄做了一些壞事,壞事的指向暫且推斷為殺人。另外,這些片段都提到了白玄的惡人論觀點,白玄認為自己天生就是惡人,同樣的觀點在PHAC提供的可披露片段中,也出現過,編號14,記錄時間在五年前。”
咨詢記錄14
V(來訪者):看過我演的戲嗎?
C(咨詢師):看過一些,你演技很好。
V:嗯……(持續一分鐘的沉默)我開始演戲之後,因為電影裏的角色,形象其實變得好了起來,要是讓我演,我可以是世上最善良的人,可那是假的。
“除此之外,在咨詢記錄中,白玄還曾經讨論過挖心的事情,在片段21。”
咨詢記錄21
V:不是嫉妒,對我自己也是一樣,我就是裸體走在路上大概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就是沒什麽情緒,不是冷漠,就是沒什麽情緒,除了作惡。
C:什麽樣的惡?
V:挖心,挖去一個人的心髒,剖開他的心髒,有些時候,你會覺得那個時候那個東西才是完整的,那才是他該有的樣子,他生來就該是這個樣子,他永生該是這個樣子。當然,我說的作惡,是在這裏。(指着自己的腦袋)一個藝術家有些想象力總不是什麽壞事不是嗎?
C:當然,那你還想過哪些……作惡。
V:沒有(搖頭),我只喜歡挖心,換了別的器官都不行。
“利用Bava(大數據音視頻分析)處理的材料中,同樣也有一段提到了挖心,在片段24,這段對話中另一個人是允愛,資料在附頁裏。”
白:允愛?你的名字很漂亮。
允:只是名字嗎?
白:想讓我看看你的心嗎?
允:不用了,它老實的待在這裏比較好。
白:你覺得我會怎麽看你的心?
允:還能怎麽看,把它挖出來?
白:……好主意,我很喜歡你。
/允愛,一面之緣。/
“這段對話發生在兩人參加某節目的待機室裏,四年前。原錄像的人工和機器分析結果均認為白玄在聽到挖心的時候有情緒的波動。另外白玄有提到一些關于真實和僞裝的話題,比如片段32。”
/人們都以為鏡頭是用來記錄真實的,事實上,只要在鏡頭裏,一切都是在演戲。/“片段34。”
咨詢記錄34
V:你看當我知道我要去愛一個人,我給了自己一個設定,我知道該怎麽去反應,我知道怎麽樣讓他也愛上我。當我知道我要去恨一個人,我給了自己一個設定,我知道該怎麽去反應,怎麽讓他恨我。可是,如果我沒有了設定,那就做不出反應,錯誤的也做不出,做不出反應。
C:那麽,你今天的設定是什麽?
V:一個,願意說真話的人。
“我認為,結合片段21來看,白玄雖然強調挖心是一個想象事件,而其實這種說法是其在表露自我後的一種彌補。通過有人物設定才能反應這個事情真實性在片段37中也可以映證。”
咨詢片段37
C:假如路上有一個心髒病發的陌生人,你會怎麽做?
V:應該去救他?
C:應該,那實際上呢?
V:我大概不會在乎路上是不是有個人。
C:就是路過?
V:就是路過。
C:要是他抓着你的腳大聲求救呢?
V:該做出些反應吧,該做出什麽反應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苦惱)我就只會站在那,就,站在那,這是不對的,我就只站在那……(情緒有些失控)
C:我們不提這件事了。
//騙子。//
“從我閱讀的材料來看,我的觀點更偏向白玄是殺人兇手。”
小陳講完了他的內容,看向柳風,柳風翻開他的文件,把其中一部分分給其他人,講道:“首先,關于陳警官提到的白玄的惡人論,與其矛盾的是其随筆中提到的關于善良的看法,譬如……片段03。”
/關于善良,永遠選擇它,永遠相信它。/“另外,在她寫的社論十誡中,所希望建立的也是一個良善的社會。片段07。”
社論十誡
1 每個人都應該善良。
2 每個人都要努力積極生活。
3 人與人之間應該互相支撐。
4 人類社會需要政府。
5 人類所有的集體決策都應該經過批判。
6 如果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應該改正。
7 任何不傷害自己,不傷害他人的行為,都應該試着包容。
8 必須和平,不可以戰争。
9 勿把人類的缺點上價值,勿自嘲人類的優點。
10不可讓以上成為枷鎖,造就烏托邦。
“直接表露殺人與善良矛盾的觀點,譬如片段01。”
/殺死人不可能獲得善良,因為人是善良的載體。/“從惡人論結合白玄真實與僞裝的觀點來看,我認為她想表達的是即便人生性惡劣,也要一生僞裝自己做一個好人。而社會上的不良現象讓她覺得憤怒也是一種印證。片段13。”
/我想,溫柔而從容地度過一生。可我的一生,短暫的日子,被世界招惹的滿是怒氣。我多想像韓哉至一樣,一把火把這個腐朽的地方全部燒掉,另起爐竈。可是這個地方有太多我愛的人了,他們若是聯合起來,貢獻自己的力量,必成大事。可是他們如今卻迫于朋黨的壓力,莫名的對立,身不由己。你輸我贏那一套永遠換不來天下大同的日子。活着有多艱難,吃飽飯,洗幹淨澡,舒服的睡覺,讀讀書,看看電影,就是這樣的日子,人類已經奮鬥了幾千個年頭。哪裏還有的精力爾虞我詐,陰謀算計?講道德,講利弊,講法律,同樣的道理換着法子,換着角度,換着故事,一批又一批的人講了幾千年,怎麽人們還是不懂?/“對于社會的憤怒再轉移到自己的身上,譬如片段20,”
/兩種人會選擇死亡,對自己失望的人,對世界失望的人。而世界往往也造就了一個人對自己的失望。所謂自殺,不是一個人殺死了自己,是在說,造成了死亡的是看不見的手。當我只是活在世上,可是活得不夠善良,我便是一直在殺着人。/“這一段可能就是她所謂的行惡。”
合上自己的文件夾,柳風接着講道:“從你們18層來要人時白玄的反應來看,我認為白玄的确是知道些什麽,不代表她真的做過什麽。”
柳風看向祝粲運,祝粲運開口講道:“小說部分是我來讀的,我的分析結果來看,白玄……通俗來講,與其說在僞裝善良,不如說她有些關于善良的潔癖。她對上層腐敗,感情不忠,戰争鬥争的态度都是極端的否認。關于生命和死亡,她的小說中總是出現不死的鬼怪精靈或者永生的男人,她熱愛生命,并且也很極端,完全拒絕死亡。”
/永生。/
“不過,在她最後一篇小說中,她将自己描繪成斷案的人,而将本案中的一些死者都描繪成了兇手。關于這些死者扮演的兇手,他們一些作惡的細節描寫的都很詳細。而這些內容我們在死者家屬的審問中都沒有得到,我認為證人要重新審問,我贊同柳警官的看法,白玄與案件相關,她的确知道些什麽,關于是否是真兇,有待商榷。”
祝粲運講完,所有人都看向丁赫。
聽完四個人的彙報,丁赫沉默着。
突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小陳起身去打開門禁,一個警察推開門講道:“血色天平案件有人來自首。”
小陳看向丁赫,丁赫吩咐道:“你們接着分析,我去審問。”
他起身走出會議室,詢問過來告知消息的警察:“人在哪?”
警察回答道:“5號審訊室。”
5號審訊室,丁赫推門走進去,看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的那人,白玄認識的那個街頭藝人。
他拉開桌子另一側的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丁赫沉默着翻開自己的記錄本,聽着那個人說道:“丁赫?”
丁赫擡頭,他講道:“我應該沒有記錯你的名字。”
他主動詢問道:“阿玄在哪裏?”
丁赫沉默一瞬,冷靜地說道:“她死了。”
/丁赫,我好困。/
丁赫接着低頭翻着本子,翻到一張空白的紙,拔開了手中簽字筆的筆帽。
筆尖觸碰紙張,他擡頭問道:“姓名。”
街頭藝人盯着桌前的燈光,将他的思緒帶去很久以前。
“你叫什麽名字?”
昏暗的街頭,壞掉的路燈,他吃着白玄送他的晚飯,聽着白玄問他的名字,多少有些失落。
因為那該死的只有一面之緣,她一點都不記得他。
他笑着反問道:“你呢?”
“白玄。”
白玄沒有思考回答道。
“白玄。”重複了一遍她的新名字,他思索着,講道,“我叫……墨,颢。”
“墨颢?”白玄沒有很理解他的名字,詢問道,“是哪兩個字?”
他沒有跟她解釋,反而講道:“伸手。”
“嗯?”白玄一愣,他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手心向上,講道:“伸手。像這樣。”
白玄伸出手,他用手指在她的手心上寫下了那兩個字。
複雜的文字,他緩慢地一筆一畫,指尖帶着邪念滑過她的掌心,不時瞥向她,看着她單純又認真的樣子,挫敗又不甘。
最後一捺也結束,他擡頭看向白玄。
白玄回憶着他的名字,評價着:“好複雜。”
他笑了,告訴她:“你簡單,所以我來複雜。”
白玄不理解他的話,撇了撇嘴吐槽:“關我什麽事?”
咚咚,看着街頭藝人在神游的樣子,丁赫敲着桌子強調道:“姓名。”
墨颢回神,笑着講道:“這個孩子跟我很不一樣,她說,她要是快餓死了,一定會把琴賣掉,換飯吃。可是我,我一定會抱着我的琴餓死。”
/這又是怎樣的世道呢,為了填飽肚子居然守不住尊嚴。/“丁赫,”墨颢對丁赫講道,“你知道她實際會怎麽做嗎?她會把她的琴賣掉,可是把飯送給了我。”
墨颢說完,突然又沉默了。
/藝術圈子就是傻*和天才都願意來的地方。就是傻*也總是把自己當做天才。/丁赫突然一手扶額,這麽多天,她終于在他的腦海中說了一句不令人傷心的話。
丁赫揉了下額頭,放下手,不耐煩地接着問道:“姓……”
墨颢搶先說道:“算了,管她是死了還是在哪好好活着,反正她終于逃離了和平市。”
他自顧自地從椅子上起來,講道:“我走了。”
丁赫看着他轉過身的樣子,大聲警告道:“站住。”
墨颢回頭,他嚴肅地講道:“你說你是來自首的。”
墨颢笑着說:“我撒謊的,不然你們警察不讓我進來。”
說着他又要離開,丁赫再次強調道:“沒有證據證明你在撒謊之前,你不能離開。”
墨颢看着他嚴肅的臉,小聲嘀咕着:“老頑固。”又坐回了位子。
看着他坐下,丁赫接着問道:“姓名。”
墨颢講道:“告訴你也沒用,你查不到我。”
擡頭看向墨颢,丁赫認為他的話裏有一絲挑釁,他合上了記錄本,起身走了出去,把他單獨留在了審訊室。
辦公區,小組的人正在分析資料,丁赫來到小陳的工位旁,小陳擡頭,他講道:“陳警官,拜托你去查一個人,在5號審訊室。”
“好的。”小陳應答着,收拾着桌上的文件。
丁赫環顧一遍辦公區,左側柳風和祝粲運正在看文件,他問道:“舟警官呢?”
小陳回答道:“還在做實驗。”
他已經收拾完桌子,講道:“走吧。”
5號審訊室後的房間,丁赫和小陳推門進去,燈光打開,透過單向玻璃,他們一起看着墨颢。
丁赫問道:“你能查出他是誰嗎,他什麽信息都不提供的情況下。”
小陳想了想,問道:“可以采指紋嗎?”
丁赫回答道:“你可以試一試。不過我懷疑他是來自柏林路另一邊的人。”
/我就出生在那裏。/
小陳思考着,講道:“我查到了信息去找你。”
丁赫講道:“多謝。”
丁赫離開了那個房間,回到辦公區。
柳風看他走過來,截住了他走向辦公室的企圖,開口問道:“丁警官,那個來自首的人是誰?”
丁赫如實講道:“還不知道。”接着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他聽着柳風的聲音幸災樂禍的講着:“早就知道把人口信息交給17號不靠譜。”
/再猛烈的武器也抵擋不住人心渙散了。/丁赫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也翻開自己桌子上放的那份文件,翻看起來。
/一個人能感受到他人的絕望嗎,不能。也許你能觀察到我的頭流血了,可是絕望是更深層的傷痛。因此,如果我想要展示給你,只能剝開我的皮,撬開我的骨,揉碎我的肉,流幹我的血。可是即便如此,他人也看不到我的傷痛,看到的只是我的死亡,那遠比不上絕望。/可是她的死亡遠讓他絕望。
//你不像我,掙紮在泥濘的現實裏,不如騙自己。//八月二十號下午,車子沒油了,丁赫和白玄兩人走在路上。
白玄講了她的痛苦,詢問他的贊同。
丁赫講道:“你不像我,掙紮在泥濘的現實裏,不如騙自己。”
白玄聽了他的回答,搖了搖頭,卻沒有生氣,她反而笑了笑,而後冷靜地看着前方,一邊走着一邊講道:“倘若疼痛的人,人人都像你一樣通過虛無缥缈的夢來騙自己,把現實拱手讓給那些壞人。你止痛了,世界怎麽辦?”
丁赫走在她身旁,一邊走着,一邊質問她:“如果你的眼裏有世界,為什麽還要去害世界上的人。”
白玄微笑着,看向他問道:“我殺了一個人,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救另一個人?”
他對白玄的回答不滿,反問道:“怎麽能通過殺一個人去救另一個人?”
白玄笑了笑,一邊走着一邊講道:“這是你們的問題,你們允許自相殘殺。”
你們是誰?陽光籠罩風沙又籠罩住她的身體,她又是誰?
“那你呢?”丁赫問道。
“我?”白玄笑着,擡頭看天,講道,“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遺憾掀不起大風大浪。”
微風吹起她的衣服,她的發絲,陽光好像很喜歡她,一遍一遍讓她的發絲閃着光。
白玄突然看向他分享到:“丁赫,雲彩好像在下墜。”
不知不覺,太陽下山了,丁赫的辦公室不開一盞燈顯得昏暗的很。
咚咚。響起了敲門的聲音,丁赫回神看過去,小陳推開門講道:“人查到了。”
小陳走進辦公室,把一沓文件遞給他,講道:“這個人常年在街頭彈琴賣唱,居無定所。通過CRMS(城市道路監控系統)的一些路徑分析來看,他的活動基本24小時有源可查,我重點看過六月1號到13號的分析,他的活動和案件沒有什麽關系。”
“另外,”小陳看了丁赫一眼,接着講道,“唯一在DMC有的一份有關他的記錄,上鎖了……”
丁赫講道:“你直接黑進去就是。”
“啊……”小陳摸了摸鼻子講道,“我已經黑進去了,在第14頁。”
丁赫翻到文件的第14頁,聽着小陳講道:“14年前,曾經有過一個去柏林路另一邊尋找‘社會遺漏者’的活動,企圖通過一些測試在‘牆外’篩選一批聰明的孩子,帶回柏林路內。這個活動明氏包括……17號都有參與。這個街頭藝人曾經就是被篩選出的孩子的一員。”
“呃……”小陳又看了一眼丁赫,講道,“我還查到白玄也是這批孩子中的一員,23頁。”
丁赫冷靜地翻到第二十三頁,檔案上有一個小女孩的照片,他分明就夢到過。
難怪在夢裏她不告訴他她的名字,檔案上,她只有一個編號,0317。
/0317是這個世上一個人形的玩偶,1她是人形的。2她是玩偶。
一群人圍着她,對她的發型提出意見,他們擺弄,指責,0317被撕掉了一塊頭皮,他們散了。
一群人圍着她,對她的五官提出意見,他們擺弄,指責,0317的臉被戳了個洞,他們散了。
一群人圍着她,對她的身材提出意見,他們擺弄,指責,0317的胳膊斷了,他們散了。
一群人圍着她,對她的穿着提出意見,他們擺弄,指責,0317的內褲被套在頭上,他們散了。
0317是這個世上一個人形的玩偶,1她是人形的。2她是玩偶。/“丁警官?”
丁赫走神,小陳提醒他,他回神講道:“……辛苦你了,我去一趟5號審訊室,你下班吧。”
5號審訊室,丁赫走進去的時候聽着墨颢正在悠閑地哼着歌。
墨颢聽見推門的聲音,看過去,丁赫講道:“你可以走了。”
墨颢起身,他走向審訊室門口,路過丁赫,突然停住,講道:“丁警官,□□幼女,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玩弄生命,造成一家慘死;家暴妻子;欺辱人權;他們都不把自己當人,該死的人死了,為什麽卻是阿玄犯了錯?”
看樣子這些死者的确另有隐情。丁赫詢問道:“這些事情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墨颢沒有回答,接着問他的問題:“丁警官,他們不該死嗎?”
丁赫想了想,講道:“該不該死,有罪無罪,是法律說了算的,不是她。”
墨颢聽了他的想法,搖了搖頭離開了:“和平市的法律擔不起自己的地位,人定的法,容着自己的惡。”
/當法律站在強權的一方,那就必有人要與強權作對。我不是在無視法律,而是在維護法律的權威,法律未能做到的懲惡揚善,我替它做,法律說殺人犯法,那我就付出應有的代價。阿憲總是說人要遵守規則,實際上,人類的進步都是通過破壞原來腐朽的規則獲得的。///胡說八道。//
看着審訊室已空無一人,丁赫也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辦公區,其他人都已經下班了,關掉的燈跟他的心情一樣落寞,只剩下舟湘的實驗室門口還亮着“使用中”的紅色熒光。
丁赫猶豫着,敲了敲門。
舟湘開門看到門前的人是他,有些驚訝:“丁警官?”
她從實驗室出來,聽着丁赫問道:“進展如何?”
舟湘搖了搖頭:“我找不到思路,于是只好嘗試排列組合的方式。”
她看向丁赫,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她這幾天心裏的想法告訴他,“丁警官,實際上要用這種方式,大概要一兩年才能出結果。我拜托陳警官調查了一些資料,白玄的教育記錄,她上學的日子寥寥無幾,考試的記錄只有幾條,雖然成績好的及其令人羨慕,但是就生物化學來看,畢竟所學的是基本的知識。白玄的圖書館借閱記錄和網絡浏覽記錄也沒有多少相關內容,她大量的時間都在看文學作品和電影。”
陳述了一大堆,她終于開始講她的觀點,“即便一個人再聰明,倘若沒有一定的知識,怎麽能造出一種新物質。況且,也沒有在證物中發現白玄有相關的設備。”
相關的設備,丁赫講道:“酒吧。她在酒吧駐唱,那些解剖之類的事情都是在酒吧舞臺後臺做的。酒吧被燒毀了,所以找不到證物。”
舟湘聽着他的想法沉默地思考着,丁赫無聲跟她告了個別轉身離開。
看着丁赫的背影,舟湘突然叫住了他:“丁警官。”
丁赫轉身,她講道:“酒吧被燒毀了會不會是在掩飾沒有證物?審問的時候白玄說她忘記了解剖時間,我在想,她會不會是不知道?”
//但願如此。//
//可生活沒有另外。//
丁赫沒有表達看法,轉身離開了。
他走出辦公樓,看向漆黑的夜空,在心裏講道:夜晚來臨了。
八月二十三號晚上,他跟白玄走在路上,路旁有一塊光滑的大石頭,白玄突然跑了過去。
他緊張地跟着跑了過去,看着白玄爬上了那塊石頭。
他站在石頭一旁,仰頭看着她。
白玄看着天,張開了手臂,低頭笑着喊道:“丁赫,夜晚來臨了,跳起舞來!不要殺人放火!”
白玄又仰頭看向了天空,她的動作好像真的在起舞。微風一遍一遍撫摸她的臉龐,丁赫盯着看,看着她的臉被籠罩了一層溫柔的光,他忍不住好奇,在心裏問自己:怎麽月亮也喜歡她。
他的想法又讓他搖了搖頭,小聲罵着自己:“你有時候真像個瘋子。”
白玄聽到了他的話,以為他在說自己,于是講道:“人類對于瘋癫,自古懼怕又癡迷。”
她突然來了什麽興致,一邊在石頭上來回走着,一邊吟唱到:“無疑,是自身生命的無趣與貧乏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普通被命名為正常,掩飾。”
“萬物運轉,直到出現一次異常,文明誕生。”講着,她張開了手臂。
她收回了手臂又接着講着:“人類是地球的疾病,居然又希望一切運轉如常。”她搖了搖頭。
“我身處我的正常,卻身處人群的少數派,我言:異常,多如厮。”
她講完,滿足地低頭看着丁赫,講道:“你接住我。”
什麽?她說什麽?丁赫只顧着怕她摔下來,注意力不在她的話上,于是直到低頭看到白玄跌到了地上,他才反應了過來。
白玄站起來,一邊拍着自己身上的土一邊抱怨着:“你這人真是,倘若我不愛你,你怕是讨不到人喜歡。”
她騙他的喜歡,她怎還有理?丁赫轉身獨自走着,講着:“我們要趕緊找個能睡覺的地方。”
夜晚來臨,無家可回的人只是祈求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