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感君千金意
過了立夏,午後暑氣便重了。一幫女眷皆躲在屋裏避暑。黃元本想看會兒書的,卻被婉寧奪了書去,只讓她閉目養神。
小濃在一邊清點各家送來道賀的藥材補品“這是老夫人送的,這是崔夫人送的,這是甄夫人送的。這甄夫人可真是慷慨,竟送了這麽多名貴滋補的補品,比宮裏的皇後娘娘(建安十九年伏後薨,次年,曹節為皇後)送的還多。”
黃元搖着團扇的手略微頓了頓。
“行了,行了”婉寧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打趣小濃“你這小蹄子,好像這輩子沒見過寶貝似的,這麽些燕窩人參就把你樂成這樣。好啦,別再數啦,少不了的,快去招呼小丫頭來給夫人大點行裝,夫人後天就要随老夫人進山莊避暑了。”
小濃笑嘻嘻地捧起一盒燕窩“唉”了一聲便出去了。
六月中旬,卞夫人率曹氏女眷進山避暑,次子曹丕奉命護送。深山茂林,一色碧綠平靜而深遠地鋪展在天地間。冗長的車隊蜿蜿蜒蜒塞滿了半個山道,而這滂沱大雨也正在此時說來就來,且一發不可收拾堪堪從日出下到日落,只聽得滿山雨葉相交“嘩嘩”作響。因黃元有孕在身又加之雨天路滑,她的車架特意放慢速度行在了車隊最後面。
身後山間傳來重物相擊的一聲巨響。群馬騷動,車夫們趕緊喝住受驚的馬匹。
一個小厮冒着雨慌慌忙忙跑至車隊前頭,朝一輛朱漆馬車抱拳禀告“将軍,黃夫人的車架遇上山體滑坡了,恐怕……”
“嘩”車簾被一把掀開,曹丕探出那張玉琢般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光線原因總覺得他今天的面色特別白些“你說什麽?”
小厮只覺有塊寒冰劃過他的脊梁,渾身一個激靈“後方山體因暴雨沖刷而滑坡,黃夫人的車架恐怕被……”
“羅榮,你看護好大部隊,”曹丕不等他說完已翻身上馬,随即調轉馬頭随手招呼了六個親信。但聽神駒一聲長嘶,七道身影便如離玄之箭疾馳而去。
“夫君……”甄宓探身呼喚,只是任何呼喚都已在這蒼茫雨幕下顯得單薄而無力。
兩人高的泥石壓垮無數灌木花草生生橫在山道中央,底下還零星露出馬車的殘肢。曹丕只覺得所有血氣唰的一下直沖腦頂又唰的一下落回腳底,腦袋暈了暈幾乎是跌落下馬。
下一刻,六名親信見到了他們認為此生中絕不會見到的一幕——向來儀态高雅、波瀾不驚的五官中郎将竟瘋了一般沖向泥石堆徒手挖泥。
“将軍,黃夫人恐怕已經遇難,您還是保重身體。恐怕泥石流随時還會再……”一個親信欲伸手扶起他,誰料卻被曹丕一把甩開。
“她不會死的!”一聲怒吼響徹山谷,吓得六個親信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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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水傾盆而下将他無情地夾裹其中,原本飄逸華貴的銀白色錦袍此刻已是面目全非,皺巴巴地貼着他修長的身形。曹丕極力控制那顫抖的雙手,可是越控制抖得越厲害,他本以為自己是可以放下的,為了他的宏圖偉業他應該什麽都放得下。但是,直到剛才聽到她出事的一剎那,他才明白自己錯了,而且從一開始就錯了。這份感情不知從何時起已變得如此刻骨銘心,放不下也忘不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二哥……”熟悉卻又陌生的呼喚似從天際飄來。
曹丕一怔,帶着驚訝、狂喜、難以置信等等複雜的感情猛然回首。
黃元由婉寧撐着傘就這樣站在瓢潑雨簾下輕輕喚他,靈動的明眸裏似有只水鳥撲扇翅膀,扇亂了原本寧靜的湖面,蕩開點點漣漪。她與婉寧下車解手,等再回來時看到的就是曹丕在一堆泥石跟前不顧形象地徒手挖掘馬車殘骸。
黃元眼見那道身影奔向自己,不過頃刻間自己就被擁入一個寬闊的懷抱,伴着汗水、雨水和那熟悉的迷疊香,這個懷抱是那樣緊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他的體內。她微微撐開雙臂想去推開,卻是怎麽也使不出力。
“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曹丕抱着她口中不停念叨的就只有這五個字。
黑雲翻墨,暴雨傾盆,山中樹木在雨水沐浴下纖塵不染青翠欲滴,騰騰水霧從山間湧來彌漫過相擁而立的兩人。婉寧和六名親信呆呆地望着這一切,臉上除了震驚便只有震驚。
雨似乎漸漸小了。黃元推開曹丕望着他,面色已恢複往日的從容淡然,她說“忘了今天,忘了我。”此生已然如此,再大的牽挂也只會徒增羁絆,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今天的事婉寧不會說出去,她相信曹丕的六個親信也是不敢說出去的。
曹丕動了動唇,看着她從自己身邊離開,越走越遠……
——分割線又來啦——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卞夫人院中的秋海棠退了一身紅裳正欲結果。
“時間過得真快,眼看子文媳婦就要臨盆,”卞夫人今日心情極好,曹丕、曹彰兩對兒子媳婦同來給她請安“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下個月罷。”
黃元笑着點頭,一手撫過已經碩大的肚子“母親記得沒錯。”
“再度添丁實乃我曹家大喜之事。”曹丕放下茶盞,眼神劃過黃元看向曹彰“三弟,恭喜了。”
曹彰亦在喝茶,他咽下茶水才笑着道“多謝二哥、二嫂挂懷。”
“添丁确是喜事,”卞夫人點頭,問侍立在側的婉寧“你們夫人臨盆的事可準備得差不多了?”
婉寧立刻屈膝道“禀老夫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了。”
“嗯,這便好。”
“母親,”曹楷小跑進來,先朝衆人施了一禮“孫兒拜見奶奶、二伯、二娘、父親”接着跑向黃元“母親你看孩兒這身新衣服好不好看?”原來是他換了一身新衣,胸口還新換了管金燦燦的長命鎖。
“真好看。”黃元說着給他整了整領口。
曹彰一見那長命鎖臉色頓黑“誰讓你換的長命鎖?去給我換回之前那管。”曹楷之前的長命鎖是孫采薇親手替他戴上的,多年來一直未曾取下。
“可是孩兒更喜歡這個。”
這長命鎖通體用黃金打造,正面鑲一塊拇指大的血珀,反面刻着“長命百歲”下寫一行小篆“江夏世澤,孝友無雙”,下端還懸着三個精巧的小鈴铛。
曹彰怒目而瞪“那是你母親給你的,由不得你喜不喜歡。”
曹楷仗着有奶奶在,竟開始頂嘴“可這也是母親給我的。”說着牽起黃元的手,撲閃那黑漆漆的大眼睛看曹彰。
“逆子,”曹彰怒極拍案而起,指着曹楷罵道“你給我記清楚了你的母親只有一個,且早已不再了。”
黃元一聽曹楷之前那管長命鎖是孫采薇特地為他戴的,心知自己又犯了曹彰的大忌,一時間倒不能開口相勸了。
“子文,孩子還小,別吓着他了。”卞夫人略帶埋怨地給曹彰使眼色“不過是一管長命鎖,由着他戴就是了。”
“哇……”曹楷本來就覺得委屈,一聽奶奶幫着自己立馬放聲大哭“我就是要戴這個,我就是要戴這個……”
“你……混賬東西。”曹彰本礙于卞夫人在不想發怒,結果曹楷這哭鬧使他忍無可忍,擡手就要打。
“夫君……”黃元見狀趕緊起身抓他手。誰曾想曹彰正在氣頭上,揮手就把她甩将出去。黃元被他這一甩哪兒還站得穩,整個人斜倒在地只覺腹中劇痛,忍不住呻吟出聲。
“夫人!”婉寧驚呼。黃元粉藍的裙子瞬間就被鮮血浸染了大半。
屋中衆人皆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