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爾虞我詐是三國(一)
“叮……當……”甄宓在涼亭中随意撥弄琴弦,白衣裙裾灑落身後,似一抹飄逸的雲跡。兩彎柳眉似蹙非蹙,一雙杏目似愁非愁,如春水映梨花般叫人看着心生疼惜。她并未彈曲,只是随心所欲地信手撥上幾個音,就是這幾個毫不相幹、沒有任何聯系的音,聽起來竟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忽然,院牆外有簫聲嗚嗚相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幽怨婉轉、寂寥凄涼。甄宓停下手,呆呆地聽着。
侍立在一旁的婢子用衣袖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喃喃道“沒想到這府中還有人能吹奏出如此悲涼的蕭曲。”她望了眼出神的甄宓問“夫人,要不要婢子去把那人請進來?”
甄宓一抖有些慌張道“不用!不用……”她似乎有些害怕見到那個人。
那婢子正在詫異她家夫人的反應。又有一個年紀稍長的婦人走近,在涼亭外朝甄宓一福身道“夫人,四公子來了。”
曹植也不等甄宓出言相請,徑直走上前向她作揖“二嫂。”手中還握着一只紫竹簫。
甄宓略一皺眉又迅速舒展,她起身出亭相迎,含着微笑向曹植回禮“四弟。你二哥今日不在家。”
曹植看着她淡淡一笑“我知道。方才在院外聽二嫂撫琴,不過寥寥幾個音卻是情真意切、出神入化。可見二嫂琴技之高,所以想向二嫂讨教一番。”
甄宓站在臺階前似乎有些猶豫。他二人今日都穿了月白色衣袍,站在暮春的陽光下襯地雪白剔透的肌膚泛起瑩光,微風吹動衣袂,恍如谪仙、神妃乘風欲去。那婢女看着眼前這兩個神仙似的人物突然有一種錯覺:明明這兩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呀。
“那四弟請涼亭中坐吧。”甄宓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後率先踏進涼亭,又對一旁的婢女道“阿真,備茶。”她自己仍回琴案前坐下,曹植則在她對面的幾案前坐下。
甄宓看了眼正望着她的曹植,又迅速垂下眼簾“四弟精通音律,琴技絕倫。你說要向我讨教,這不是存心要羞煞我麽。”她伸手撫摸古琴欲求轉移心中不知名的心慌和悸動。
曹植還是望着她,俊美的臉上滿是關切“我聽二嫂的琴音中似有哀愁。這是為何?二哥他待你……”
甄宓撫琴的手一頓,櫻唇緊緊抿了抿。正巧阿真捧茶進來。
“四弟請用茶,”甄宓端着茶盞,神色已恢複“四弟想多了,夫君待我甚好。我不過随意撥了幾個琴弦罷了,哪有什麽憂愁可談。倒是四弟剛才的簫聲令聞者悲泣。”
曹植聞言端起茶嘗了一口,視線越過甄宓望着遠處的天空,幽幽然道“區區簫聲又如何能言盡我心中之苦。”
甄宓表情稍滞“呵呵,”随即以袖掩嘴,有些嗔怪地瞟他一眼,這無意間的眼波流轉就已光華萬丈“四弟真會說笑,都快要娶妻室了,應當開心才對,何來愁苦之說。”她說這話時嘴裏竟有些苦澀,許是茶太苦了吧。
曹植定定地看了她會兒,廣袖潇灑一揮起身踱出涼亭“是呀,二嫂說得對。我應當開心,開心,呵呵……”原本清潤無垢的聲音中參雜了砂礫,又像根僵脆的琴弦,或許下一剎那便會滑出變徵的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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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日如金,折射在未央宮雀羽色青藍水透琉璃瓦上,将陽光幻出一片寶光豔潋。兩個個青衣內侍匆匆邁上殿階,進了殿中,下意識便放輕了腳步。深色近墨的檀木地板光潔如鏡,倒映出重重金帷肅垂的影子,錦字花紋漂浮如雲,一直延進幽深的內殿。內侍的足音落在空寂的殿中仍舊格外清晰。
漢獻帝正坐于恭桶之上身側唯伏皇後一人。面前一道珠簾遮去了帝後二人大半的龍鳳華光。
兩個內侍作揖行禮“拜見陛下、娘娘。”
“平身。”獻帝似乎故意壓低聲音“你下去吧。”
“諾。”右側的內侍迅速退出殿外。随着吱呀一聲殿門重重合上,原本幽沉的內殿之中又暗了一層。
獻帝挺起胸整了整衣袍“楊愛卿,委屈你了。”
“能為陛下分憂是臣之榮幸。”那內侍說着微擡起頭竟是——楊修!
“近前來說。”獻帝向他招招手“曹操老賊這次與崔荀兩家結下姻親,真是用意深遠啊。愛卿你看該怎麽辦?”
楊修上前兩步臉已貼近珠簾“陛下,依臣之見陛下倒不必為此擔心,崔荀兩家都是公卿世家世受國恩,不會只因一兩樁二女婚事就被曹操拉攏的。更何況……”楊修輕笑雙眼如狐貍“曹植生性不愛拘束,逼他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對曹家來說未必是一樁喜事。陛下靜觀其變以靜制動即可。”
漢獻帝與伏皇後對視一眼“嗯,愛卿所言有理。那丞相府那邊的動靜就還請愛卿多多留意。對了,最近曹氏兄弟怎麽樣了?”
“諾,還請陛下放心。”楊修點了一下頭“曹植已放下戒心與臣相處甚好,他與曹丕之間也已如臣所預料那樣開始出現嫌隙。”弘農楊氏四世太尉乃是東漢一流名門,他楊修又是自幼才智過人,豈能為一個閹宦後人效命,他要做的是框世濟國的大事。
“很好,”獻帝聞言大感暢快聲調不由變高。身邊的伏皇後立即悄悄扯了一下他的廣袖。他會意又将聲音壓低“還望愛卿繼續依計而行。”以曹操現在的勢力暫時還不敢動天子,而他又比曹操年輕,他現在正好借曹操之手平定九州,等到曹操入土之時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中興大漢。所以,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讓曹操沒有後繼之人。曹氏諸子中唯有曹丕、曹植二人不容小觑,因此他與楊修商議出了這個讓兄弟二人同室操戈,而他們坐收漁利之計。
“諾。”
獻帝盯着珠簾似乎在想事,殿中靜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對了,愛卿對那個黃元有什麽看法?”
楊修眼中冷芒一沉“此人心機深沉不可不防。”
“唉,若是能為我所用便就好了。”漢獻帝帶有深意的目光透過珠簾射向楊修。
楊修低着頭想了會兒“陛下臣倒是有一計或可一用……”
丞相府四公子大婚,娶的是名門望族清河崔氏之女。婚禮當天,許昌城中幾乎是萬人空巷,只見那迎親的隊伍并着新娘的嫁妝蜿蜿蜒蜒,十裏有餘。
三十二盞大紅燈籠一直從院門口挂到堂屋內。夜空黑暗濃重,不見月亮和星辰,越發顯得院子裏燈火通明恍如白晝。曹植穿着新郎紅袍由小厮攙扶着跌跌撞撞走入院中,往日白淨的臉上因喝酒有些泛紅,醉眼迷離。
另一個小厮端着碗醒酒湯躬身上前“公子,公子喝碗醒酒湯吧。”
曹植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甩手将湯碗打翻在地“喝什麽喝。我告訴你,本公子可沒有醉。”說着一把推開扶他的小厮,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向堂屋走去。那兩個小厮見狀立刻上前攙扶,邊扶邊說“公子,夫人在東廂房。”曹植再次推開他倆“都給我走開,”他指着他們道“我娶誰由不得我。難道我連走路去哪兒都要聽你們的嗎?”
其中一個小厮上前朝他一拜低聲道“公子,荀令君讓小的給公子帶句話,他說:這門親事是主公定的,公子心裏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表面上也應當高高興興的,天下美人無數而大丈夫當以事業為重。”
曹植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小厮,眼中醉意有些消散,他定了片刻,一拂袖還是走向堂屋。那兩個小厮大眼瞪小眼不知該如何是好。曹植在堂屋門口駐足,許久之後他似乎嘆了口氣,折身去往東廂房。
東廂房裏十八盞燭火熊熊燃燒,屋裏所有陳設上都鋪着紅綢紅羅。八個嬷嬷、婢女安靜地侍立在兩側。崔煙岚身着大紅嫁衣端坐在床前,因頭上蓋着紅蓋頭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只有從她放在膝上緊緊相握的雙手可以推測出她較為緊張的心情。
曹植推門進來。屋中一衆嬷嬷、婢女向他行禮“公子。”他揮揮手“不必多禮。”說罷直徑走到新娘跟前,拿起秤杆直接将蓋頭挑開。
崔煙岚沒有防備,驚訝地望了曹植一眼随即又羞澀地低下頭。曹植雖然身穿最俗最豔的新郎禮服,卻依然風姿脫俗,流盼生光的俊眼正在打量她。
一旁的管事嬷嬷見曹植已揭開紅蓋頭,便揚聲道“請新郎新娘飲交杯酒,願公子與夫人永結連理、白頭偕老。”說話間就有小丫鬟捧着兩杯酒上前。
曹植率先拿起酒樽。崔煙岚到底是名門閨秀,即使心中緊張激動,動作依然端莊得體,她拿起酒樽與曹植兩臂相交正想含羞看他,卻見曹植已仰頭喝酒。
待一切儀式完畢,一衆嬷嬷、婢女退出屋外,屋中頓時變得寂靜。曹植就這樣坐在床沿上一直沒有說話。崔煙岚偷偷看了他兩眼,溫柔聲音中透着少女的嬌羞“公子,哦不,夫君天色不早了,我們歇息吧?”
曹植聞言轉向她,眼前的女子雖稱不上傾城傾國倒也面容姣好、端莊賢淑。他忽然一笑“你還是叫我公子吧。”說罷起身躺在一邊的榻上,和衣而睡“是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
崔煙岚櫻唇微微顫抖,臉色瞬間煞白,過了良久才恢複些血色。她抱起一床錦被走至榻邊替曹植蓋上“夜裏涼,公子……”說到“公子”二字時有些哽咽,停了停又挂上溫柔的笑“公子,莫要受了寒。”
曹植自始至終未曾睜眼,只是待她坐回床上才說“多謝,你快休息吧。”音線已較之前柔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