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但為君故
曹彰接過雕弓,亦是連貫的搭箭、拉弓,似乎連瞄準的時間都沒有就聽見“啪”的一聲,夏侯衡所射之箭被劈為兩半。曹彰射的箭竟筆直穿過先前那一支的箭身,箭頭深深埋入箭靶。
“哈哈,好,好。子文的射術是日見精益了,倒可以與當年的李廣射虎一較高下。”夏侯衡用肩膀拱了拱曹彰,笑得有些賊“送你如此寶弓,你該怎麽謝我呀?”
曹彰還在仔細端詳雕弓“嗯,果然是寶弓。”見夏侯衡問他,想了想說“這麽好的寶弓,千金難得。你還是自己留着吧。我豈能奪你所好。”
“嘿,說什麽呢。送你就是送你,我留着豈不是糟蹋。”他拉起曹彰就往院外走“走走走,今日天氣好,我們出去逛逛。你若是要謝我就請我去四方樓喝紫金檀。哦,對了,還有去紅羅坊看涵香姑娘跳掌中舞。”
遠處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道旁柳條将舒未舒,柔梢披風。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灑向林間小道斑斑駁駁,清揚婉轉的鳥啼聲此起彼伏。
“籲——”車夫勒住馬對車中道“黃祭酒,到了。”
“有勞了。”黃元掀開車簾,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清雅莊園。夏侯衡派車夫來接她說是軍中有要事請教,結果馬車一路兜兜轉轉竟到了夏侯家在許昌郊區的莊園。黃元扶額搖頭,她早該料到的。
“阿元你可來了。”夏侯衡早在大門口等她,身旁站着一紅衣麗人。那麗人本應是煙視媚行的女子,卻給人一種濯而不妖不可亵玩的氣質。夏侯衡見她來抓起她手腕就往裏走“走走走,大家都到了,可就差你了。”
“那你也不能騙我說是軍中有事呀。”黃元想想方設法地要把手腕抽出了,結果卻是徒勞。
“我不騙你,你能來麽。”夏侯衡索性一把攬住她肩“走吧。”
夏侯家的莊子是依山而建,莊園中有五六座竹樓。那竹樓外面看着樸素,裏面卻是精雕細琢、布置巧妙,在奢華中不失高雅。屋裏的家具一應皆是金絲楠木,四處窗上蒙着草綠色煙羅紗,從裏向外看外頭景色煙霧缭繞、雲蒸霞蔚。幾案上擺的都是銀盤玉盞,筷子是象牙所制,筷身還雕刻着仙鶴騰飛的圖案。
五個褐發碧眼的絕色舞女身着火紅舞衣,赤着腳在激揚熱烈的舞曲中翩然炫舞。時而纖腰曼扭,時而華麗轉身,時而眼送秋波,令所有觀看的人都心情亢奮,全身細胞蠢蠢欲動恨不得與她們一起在這樂曲聲中熱舞。
今日夏侯衡宴請平時交好的士族子弟,曹彰也在列。
一個身着湖藍色華服的士族子弟笑着指指夏侯衡“我們這些人裏面也就你小子最懂享受了。這麽漂亮的西域舞姬全許昌城中也不超過十個,你們家居然就占了五個。”
夏侯衡也笑着說“瞧你這話說的。那是你們平時忙着讀書習武,沒有這閑心去找罷了。你若喜歡,我送你一個便是。這五個中随你挑。”
另一個小眼睛士族子弟說“光看別人唱歌跳舞也沒什麽意思。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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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曹彰撫掌贊同。
“好,那我們就來擊鼓傳花,花到誰處誰就要表演一個節目,或唱歌撫琴,或舞劍潑墨皆可。若大家都說好便算通過,若大家都說不好就得罰酒三盞。你們覺得如何?”夏侯衡問衆人道。
衆人都贊同“好,好!”
“既如此,”夏侯衡示意身邊的紅衣麗人“麻煩凝軒替我們擊鼓吧。”
“是。”凝軒起身娉娉婷婷地走至鼓旁背對衆人。
“咚咚咚……”鼓聲響起,衆人緊張而快速地傳遞手中花球。突然鼓聲戛然而止,花球正好落在曹彰手裏。
“哈哈,子文,你是開門紅哦。來來來,你今日給我們表演些什麽?”小眼睛士人有些興奮。
曹彰含笑,朗目掃過衆人,烏黑的眼珠一轉道“也罷,這竹屋小不适合舞劍打拳。我就為大家夥撫琴一曲吧。”他起身走至琴案旁,撥弦試了一下音,似乎對音色還算滿意便端正身子以指撥琴。他今日依舊穿着深藍色錦袍,脊背偉岸挺拔,端坐在那兒給人一種巍峨不可撼動之感。黑發由紫金冠高高束在頭頂,棱角分明的側臉俊朗剛毅,陽光斜打進來正照上他專注卻又寫意的神情。
東漢的士族子弟一般都是文武雙全,曹彰會彈琴黃元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沒想到他彈的是《漁樵問答》,像他這樣的武将應當喜愛《十面埋伏》才對。
“叮……咚……當……”古琴旋律飄逸潇灑、曲意深長,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伐木之丁丁,橹歌之矣乃,隐隐現于指下。黃元雖不通音律,但此曲她幼時常聽一清道人彈奏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漁樵問答》本是寄情山水、與世無争的隐士所奏,他一個征伐殺戮的将軍竟能有此心境實在難得也實在奇怪。
“呵呵,《漁樵問答》。”夏侯衡斜倚在靠枕上,一手拿着酒盞率性随意“漁問曰:子何求?”
曹彰看他一眼邊撫琴邊唱,音色極富磁性“樵答曰:數椽茅屋,綠樹青山,時出時還。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雲中之巒。”兩個重音停頓之後他又唱“樵問曰:子亦何為?”
夏侯衡笑着看凝軒。凝軒會意和着琴聲輕啓朱唇“漁顧而答曰:一竿一釣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游。得魚貫柳而歸,樂觥籌。”
走至窗邊,夏侯衡撐開紗窗,雙手抵着窗棂眺望遠處青山碧水慰然嘆曰“問今古幾經蕉鹿,嗟浮生許多勞碌。煙波釣叟,常自無拘無束,一葉扁舟,蘆花岸曲。更那丹崖野叟,陟險探奇,仿佛身在白雲深谷。”
曹彰頭也沒擡繼續彈琴接口道“一個欸乃聲中,吸清波燃那楚竹,一個邪許歌中,聽春莺唱那伐木。心同也,志合也,坡下灘頭,嘯傲倘佯唔宿,共話人間清閑福。”
黃元聽得出神:原來他二人不愛功名利祿卻羨漁樵閑話,也難怪曹彰有如此幹淨的眼眸和笑容,只可惜現在還有多少人能真正有此心境。她心思還在漁樵山林中尚未收回,正巧曹彰一曲彈畢,便脫口而出說“漁樵,逸事也,尚持生殺之柄;弈棋,清戲也,且動戰争之心。有多少人不過是巧借垂釣伐木之事掩飾自己入仕不得的郁郁之情。真的隐士應當是身居廟堂之高心處江湖之遠,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她猛然止住話語,自知失言有點尴尬地看着衆人。
夏侯衡仍舊站在窗邊,看着她似笑非笑。坐中諸士人都擰着眉頭,似在深思她的話。
曹彰眼前一亮,雙手按住琴弦十分贊賞地點頭道“黃祭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總能說出叫人耳目一新的驚世之語。”接着報以淺笑。
“哈哈,是啊,難怪連天子和曹丞相對要對黃祭酒另眼相待。”其中一個士族子弟贊同道。經他二人如此一說,黃元的尴尬也遮去大半。
“好,子文這一曲就算過了,大家意下如何?”夏侯衡走回席中坐好。
“好,過了。”
“嗯,通過了。”褐衣士族子弟略有遺憾道“可惜子文今日未把'希微'玉笛帶在身邊。他那笛聲才叫一絕。”
握盞的手一抖,差點将酒灑出,黃元向來平靜無波的水眸中瞬間風起雲湧,她怔怔擡頭望着逆光而坐的曹彰。希微,笛聲,三郎,小哥哥……接下來衆人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未聽進去,就這樣癡癡地望着曹彰。是呀,谯縣和曹家,三郎和三公子,她怎麽就沒想到呢。她之前見曹彰時隐隐有熟悉之感,只當是曹彰與曹丕為親兄弟神态舉止總歸有些神似,故而會覺得曹彰熟悉。卻原來,他是當年的小哥哥。
“阿元,阿元,你怎麽了?”夏侯衡忽一眼瞥見黃元神色有些反常連喚了她兩聲。
“哦,沒什麽,突然有些不舒服。”黃元強忍住激動翻湧的心情對夏侯衡勉強笑了笑。她如今是曹操的軍師祭酒,真實身份是不能為外人道的。不過好在上蒼已讓她再次遇到三郎總有機會再相認的。
“不舒服?酒喝多了嗎?到偏房休息一下吧”夏侯衡吩咐凝軒“凝軒,讓韓姬來照顧黃祭酒。”
“是。”凝軒扶着黃元出屋。
曹彰剛才也感覺到黃元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且神色極為反常可以說是他從未見過,便又對黃元的背影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