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相隔
第61章相隔
碧雲山莊是先帝賜給長興伯府的私産, 按理六月的天已經開始微燥了,但碧雲山莊環山繞水比外頭要舒适上許多。
季央住的照月居後邊有一條小溪,聽着潺潺水聲, 看鳥雀吟晴風動柳條,一路過來時的窒悶心情真就好上一些。
院中的古樹下有一架秋千, 季央抱着雪團坐在秋千上,腳尖輕緩點地, 讓秋千慢慢搖起。
螢枝端來煎好的藥, 道:“世子妃該喝藥了。”
季央小臉微垮, 這藥實在喝得她難受的緊, 可她又非喝不可。
季央捧過碗小口吹氣,抿了一口後疑惑地問道:“怎麽喝起來不太一樣了?”
之前的藥喝着極苦又腥,今日喝着不僅沒那麽難下咽, 苦澀過後竟還有一些回甘。
螢枝笑着解釋:“是許太醫改了方子。”
世子爺交待了不告訴小姐, 之前促孕藥早都換成了溫補養胃的藥。
季央點點頭,把藥喝下又含了粒軟橘糖在口中。
午膳季央是與衆人一起用的,一同來碧雲山莊的除了兩個年紀尚幼的哥兒和還不會走路的昱兒以外,皆是女眷,長興伯府人丁興旺,三姑六婆的不在少數。
季央不是忙着回這個的話,就是被拉着去湊桌, 竟連傷春悲秋的功夫也沒有。
褚三爺的夫人胡氏笑眯眯的坐到季央身邊,熱絡道:“我們擺了桌打葉子牌, 世子妃不如同來。”
胡氏的兒子年前剛進到大理寺任職, 想着兒子能夠被提攜,所以她對季央格外的熱情。
季央之前已經推了兩人,這會兒再随她去就顯得不太好了, 她笑笑道:“我對這個一竅不通,夫人還是尋別人吧。”
Advertisement
胡氏還想說無妨,一直不見人影的楚姮娥就從外頭走了來,胡氏朝她行禮,“三公主。”
楚姮娥點點頭,拉着季央就要走,“表嫂快随我去渡口。”
季央被拉了起身不解道:“去渡口做什麽?”
楚姮娥喜笑顏開的面容上已然不見了那時的傷心欲絕,她雀躍道:“我讓人撐了竹筏,還準備了魚竿,我們可以一邊泛舟一邊垂釣。”
楚姮娥興致十足的模樣,讓季央瞧着都羨慕,她怎麽就沒有本事壓下心中那些難解的思緒。
不過泛舟好過在這裏打葉子牌,也不用應付那麽多人,季央朝胡氏抱歉笑笑:“下回我一定向夫人請教怎麽玩這葉子牌。”
走出廳堂,季央道:“不如叫上阿凝一起。”
方才用過膳昱兒就開始犯困,裴凝帶着他去睡了。
楚姮娥道:“已經讓人去請了,我們先去。”
季央随着她去到渡口,沒一會兒裴凝就也來了。
單薄沒有倚仗的竹筏搖搖晃晃的飄在江面上,裴凝與楚姮娥雖說也就是些花拳繡腿的本事,但上個竹筏還是輕而易舉。
反觀季央,扶着螢枝每一步都跨的謹慎,楚姮娥從一頭走到另一頭,一張竹筏被她弄得左右搖晃,季央白着小臉,心也跟着來回晃,她本就不時水性,之前還落水過,就更怕了,“公主,這底下是江水,不是小溪水。”
裴凝拉住楚姮娥道:“你就等嫂嫂坐穩了再動可好?”
季央好不容易在竹凳上坐下,悄悄出了口長氣。
楚姮娥坐在季央對面,托着下巴看她,季央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猶豫道:“怎麽了?”
楚姮娥用手肘碰碰裴凝,唇角抿個竊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也難怪表哥對我們沒有一點憐愛,換了是我也喜歡表嫂這樣嬌柔柔的女子。”
裴凝跟着點頭,兩人湊在一起笑得樂不可支。
季央不由得燒紅了臉,心裏佩服楚姮娥的腦子,怎麽就能想到那麽沒邊的事。
她佯怒輕嗔,“你們不是來釣魚的,是來拿我開涮的。”
楚姮娥看看裴凝,壞笑道:“我們才不敢拿表嫂開涮,回頭表哥收拾我們。”
季央笑着拿眼睨她,心卻是沉下來,裴知衍恐怕早就不會再理她了……
裴凝善觀人面色,她取了魚竿給楚姮娥,催促道:“公主還是快些釣魚吧,晚膳還等着用來炖湯呢。”
楚姮娥真的像模像樣地支起魚竿釣魚。
季央看了一會兒,把視線投向遠處的山水。
裴凝起身坐到季央那一側,輕聲道:“嫂嫂若是心中有事,不妨與我說說。”
她不知道季央與兄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能看得出來她一直在強顏歡笑。
那日兄長來找她時的态度也很奇怪,千叮萬囑,好像有交代不完的話,這種感覺太不對勁了。
季央略略回神,望着與裴知衍略有相似的面容,輕笑着搖頭,“只是趕路有些乏,還沒恢複過來罷了。”
不只是裴知衍,對整個裴家她都是有愧疚的,而她無法開口說緣由。
裴凝握着她的手道:“那你這幾日就好好休養,反正在這裏保管你不會無趣的。”
季央微笑點頭。
她也覺得山莊裏如此熱鬧,自己恐怕也沒那麽多時間胡思亂想,然而白日在喧鬧,到了夜深人靜,她孤獨攏着被子的時候,如何也不能靜下心來。
住到七八日的時候,褚子濯趁着休沐來山莊看妻兒,季央聽到消息,匆匆去了前院。
見廳中只多了褚子濯一人,她眼裏的光熄滅下來,大興距離這裏,若是快馬加鞭,兩個時辰就能到……
季央扯扯嘴角安慰自己,裴知衍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抽不開身。
褚子濯向她拱手行禮,“見過大嫂。”
季央快速眨去眸中的異樣,與他勉強一笑,在旁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借口離開了。
裴凝見狀擔憂的擰緊了眉,她将褚子濯拉到房中,急聲問道:“你怎麽一人來了,不知道去叫上我兄長。”
莫名被責怪的褚子濯抱着昱兒萬分委屈道:“我啓行前去邀了大哥,他說有要務在身不能前來,我這才自己來的。”
裴凝道:“你說兄長究竟是怎麽回事。”當初一刻不肯放,現在又無聞不問了。
褚子濯哪裏曉得這裏頭的拐拐道道,同樣的一臉不明就裏。
又熬了兩三日,季央終于呆不住了,她讓螢枝收拾東西,自己去向長興伯夫人請辭。
時間越久,她心裏就越是慌亂,她越走越快,心裏越來越酸楚。
這人的霸道怎麽兩輩子都是如此,當初要娶她就求來皇上的一紙賜婚,後來定北侯府出事,他又幹脆利落的寫了休書,要桎梏着她就一步容不得她離開,現在又是如此,一聲不說就将她送來這裏。
便從來也不問她的意願,季央吸吸鼻子,上回不許她出府的時候倒是問她意見了。
繞過長廊拐角,碧荷正着急忙活的走來,季央看到她身後的人停住了步子。
高義走上前彎腰行禮,“屬下見過世子妃。”
季央按耐住喉間的哽咽,問道:“世子呢?”
高義此刻滿腦子想得都是,早知道就不要爬那麽高做世子爺的親信了,那如今這種苦差事也輪不到他頭上了。
高義一番腹诽後,将手裏的籃子遞上前,道:“世子讓屬下給您送來您愛吃的月糕。”他頓了頓,吞吞吐吐道:“世子讓您安心住在這裏修養,府上一切都好,葉老夫人也平安,您無需挂心。”
季央直直看着高義手裏的食籃,滿腹的委屈湧上心頭,他這是什麽意思?
“世子妃?”高義見季央低垂着頭,試探着喚她,“您若是有話要帶給世子……”
季央連笑得力氣都沒有,她也不敢擡頭,不想在下人面前失了儀态,低聲道:“替我謝過世子。”
說完就轉過身,往照月居走去。
高義揚了揚手裏的籃子,東西還沒拿。
他求助地看向碧荷,要是任務不完成,世子得扒他一層皮,自從世子妃來這裏之後,他跟在世子身邊日日都是提心吊膽的。
碧荷無奈道:“給我吧。”
高義趕忙把東西交給她,“那我先回去複命了。”
季央快步走過拐角,慢慢沒了力氣,她一手扶着廊柱,一手緊按在心口,費力的吐納,他當真不想見她了?
那他為什麽又讓高義送來東西?
季央越想,心口就越發揪緊,她大口喘氣,眼淚還是壓不住落了下來,一滴一滴都那麽脆弱無助。
高義趕回候府已經是深夜,裴知衍還沒有休息,披着外袍靜站在院中。
太安靜了,少了季央,這蕭篁閣就安靜的如同死寂。
他唯能用公務來麻痹自己,讓自己不能分神去想她。
因為只要一想就不可收拾。
他腦中有兩個聲音,一個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他的央央沒有背叛他,他要珍惜重來的機會。
而另一個聲音告訴他:別信,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要她把鎖起來,讓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兩種聲音在他腦海裏拉扯,他其實能清楚的分辨,季央這次沒有騙他,另一個聲音只是他過不去的心魔。
高義硬着頭皮進到院內禀報。
裴知衍目光投在某處,淡問道:“如何?”
在季央那高義還只是難開口,可在裴知衍這裏他就是不敢開口了。
高義吞了吞口水,大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世子妃說……多謝您。”
裴知衍眉頭緊成了川字,久久才吐字道:“滾吧。”
山裏霧重,季央抱着一角被子,發怔地望着窗外,月亮也被霧遮去了半邊,顯得朦胧氤氲。
季央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彎明月,直到看酸了眼睛,才閉上眼讓自己睡去。
她夜裏睡不着便一直用這個方法。
呼吸逐漸放緩變得綿長。
靜谧的黑夜中,極細微的一聲響,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季央所住屋子的門被推開又合上。
裴知衍站在黑暗中,借着月光,貪婪地看着陷在衾被中的小姑娘。
他握緊了手也還是沒能克制住,提步走上前去。
裴知衍放輕動作坐在床沿,半月未見,此刻人在眼前,他不敢碰她,不敢吵醒她,拼了命的在忍耐。
季央翻了個身,踢開了一點被子,雪白的小腿壓在他膝上。
裴知衍愣了愣,勾唇溫柔一笑,這睡相是改不好了,沒他管着,還真是安分不了,好在現在天氣暖和,不然一夜下來豈不要受涼。
他曲指将季央落在眼前的發絲勾至耳後,指尖觸到軟嫩的耳垂,霎時就酥骨發麻。
幾番猶豫掙紮,裴知衍終是收回了手,他根本做不到在碰了她之後還能克制住心裏的駭人念頭。
發絲滑過面頰的癢意讓熟睡的季央不安穩起來,喉間哼出細吟,眼睫顫動幾欲睜開。
裴知衍的手在半空中僵硬頓住,他緊凝着季央的面龐,眸色逐漸晦暗,醒了也好,那他就不用小心翼翼的不敢抱她了。
他等着季央醒來,結果小姑娘側了側臉又熟睡過去。
裴知衍看了她許久,眸色清明過來,他不再碰她,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她,直到第一縷晨曦将要穿透濃霧,才起身離開。
清早,螢枝伺候季央起身。
她替季央梳着頭發,笑道:“世子妃昨夜睡得可還好?”
以往季央都是破曉便起,難得今日起得遲了些。
季央點點頭,笑容透着苦澀,她這些日子總睡不好,莫非是昨夜夢到了裴知衍的原因,所以遲遲不願醒來。
可他卻并不願意見她,季央閉了閉發酸的眼睛。
用過早膳,螢枝照例端來煎好的藥,季央看着那一晚黑乎乎的藥汁,搖淺聲道:“不喝了。”
螢枝只當季央用了膳吃不下,道:“那奴婢拿去煨着。”
季央卻道:“倒了吧,以後也不必煎了。”
再喝又有什麽用,她靠自己懷孕嗎。
螢枝詫異不解,轉念一想才明白過來,她知道這是補身子的藥,可世子妃不知道,她現在說不想喝了……莫非是不想有孕了?
螢枝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現在的情況是世子和小姐都不想要有子嗣了?
這局面真是越來越亂了,螢枝端着藥走出屋子,跺了跺腳把藥倒在了泥地裏。
養心殿內,顧沛安,裴知衍以及左都禦史王紹平一同面聖。
承景帝當着二人的面,不留情面的呵斥了顧沛安,“顧卿,朕以為你做事向來嚴謹,可這次呢,竟然糊塗到差點讓通倉那些貪官逃了罪責,讓葉茂華來背了這個黑鍋。”
顧沛安曲着腰道:“臣辦事不力,請陛下責罰。”
顧沛安清楚自己雖有“疏漏”但也算力挽狂瀾,并未造成實際影響,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一直以為緊咬着他不放的是裴知衍,最終插一腳的卻是梁王,他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一筆帳,還得慢慢還。
承景帝沉默看着顧沛安,眸光透着威嚴,半晌才道:“念你發現及時,這次便算了,後續案子就交給大理寺和督察員去辦。”
裴知衍與王紹平一同道:“臣領旨。”
顧沛安年歲已高,眸光依然犀利,他看向裴知衍,這次的事情下來,他倒是置身事外,會有那麽簡單?
裴知衍平靜回視,神色淡淡,看不出所想。
秉筆太監徐公公進來禀告:“啓禀陛下,梁大人求見。”
承景帝道:“他怎麽來了。”
徐公公道:“回陛下,梁大人是來為陛下編撰傳記的。”
承景帝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你們都退下吧。”
裴知衍走在最後,與進殿的梁應安打了照面。
梁應安停下步子向他見禮,裴知衍淡淡嗯了聲,審視的目光自他面上劃過,落在他沁着血痕的脖子上,眸風輕挑,笑問道:“梁大人這是?”
梁應安擡手壓住脖子,面上閃過一瞬的難堪,笑着解釋道:“被家中的貓抓了一把。”
梁應安提起此事便覺羞辱,他不過在朱婉娘房中宿了一夜,楚錦儀就發了瘋似的跟他鬧。
“原來如此。”裴知衍含笑點頭,“梁大人快進去罷,陛下還等着。”
季央在碧雲山莊呆了大半個月,期間除了高義來過一次給她送來一盒月糕以外,裴知衍就像徹底消失了一樣。
她盼啊盼啊,從最初的惴惴不安,到漸漸坦然,到沒了希望,終于接受裴知衍是在不願見她了。
季央魂不守舍的坐在梳妝臺前,任由螢枝給自己梳妝。
螢枝提季央戴上發簪,忽得擡手摸上了季央的脖子,“世子妃這是讓蟲咬了嗎?”
靠近耳後的雪白肌膚上印了一塊紅梅印記,可看着又不像是蟲咬。
季央沒什麽精神的擡眸,側過臉頰看向銅鏡,瞳眸倏忽聚緊。
她遲疑着擡手摸了摸,不見腫,也不見癢,而且瞧着與蚊蟲叮咬的一點也不像……反而像是親熱過後留下的痕跡!
眼眸錯愕地睜圓,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