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說破
第60章說破
季央微彎下身, 緊緊抱着自己,指尖顫抖着深按在手臂上,眸光失神發怔, 眼睫挂着晶瑩剔透的淚珠,搖搖欲墜, 脆弱的一觸就會破碎。
裴知衍不敢走近她,甚至不敢大聲說話, 他緊凝着季央, 朝她伸手, 說着自欺欺人的話, “我怎麽會不信你,我那麽愛你。”
愛到連自我都已經沒有。
季央擡眸看他,墜在眼眶裏的淚水再也支撐不住, 漣漣落下, 絕望無助,“那你覺得我愛你嗎?”
裴知衍緊壓住唇線,抗拒于回答。
季央隔着漫在眼前的水霧看他,她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人,她擦掉眼淚想看清他,口中喃喃道:“你從來沒問過我愛不愛你,我現在告訴你……”
“央央, 你醉了。”裴知衍打斷她,從前他奢望着想聽, 如今他自己會判斷。
裴知衍一個跨步上前把季央抱入懷中, 她也不用如此可憐的自己抱着自己,他會抱住她。
季央這次沒有躲開,她用力攥住裴知衍的衣襟, 用破碎的哭腔,堅定的一字一句道:“我愛你啊……裴知衍我說我愛你!”
她看到裴知衍陡然暗沉下的眼眸,鋒利的似要把她剝開,季央沒有退縮,望着他繼續道:“我說我愛你,可你願意聽嗎?你敢聽嗎!”
裴知衍怒極,“夠了!”
他确實不敢,他如何敢信她說的愛。
“膽小鬼……”季央笑了笑。
醉意讓她愈發站不穩,季央任由淚水滑落,她閉上眼靠在裴知衍懷裏。
明明抱在一起那麽痛的兩個人,卻沒有一個肯先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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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央終于說出她始終不敢說的話,“我也是膽小鬼……我不敢說……我怕你不原諒我,所以你說不用說,我就心安理得不再提。”
裴知衍抱着她的手開始發抖,他掐着季央的下巴讓她擡頭,從喉中蹦出粗粝的字句,“我說夠了,我讓你住口。”
嬌嫩的肌膚被輕易壓出紅印,裴知衍也想替她找借口,可他始終想不明白,蓮池下的暗道裏有暗流直通城外,有人會在那裏接應,只要将虎符僞裝後用浮木送出,萬無一失,為什麽會被劫。
其實他可以再等等,等高義設法回候府,可那樣就要冒風險,所以在季央來地牢的時候,他選擇相信她。
季央眼前不斷閃過前世的畫面,她搖頭痛苦的閉上眼睛,“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對不起……是我太蠢了,我害死了高義,我害死了所有人!”
——
昔日光耀的定北侯府已經蕭條不堪,除去季央和秦氏住的院子還沒有完全被搬空,其他地方的東西能搬的都搬走了,搬不了的也已經全砸了。
季央平靜地站在游廊下看着已經是第三次來府上搜查的官兵。
她起初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找什麽,如今才知道是為了那塊可以調動千軍萬馬的虎符。
葉青玄交待官兵四處搜查,自己則走到季央面前,柔聲道:“表妹。”
季央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
葉青玄跨步攔住她,苦口婆心道:“姑父和季宴都很擔心你,如今你已經不是候府的人,沒必要待在這裏受苦,你跟我回季府。”
季央完全不想聽他說話,錯開身往前走,葉青玄皺眉抓住她的手腕,季央受驚厲聲道:“你放手!”
葉青玄萬般無奈道:“我是奉聖上之命抄家,你如此埋怨我,我也無辜。”
“我已經盡力打點獄卒,讓他們不必太受罪,表妹,你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
季央不想聽他說這些,朝堂之上風雲疊起,太過黑暗,根本不是非黑即白那麽簡單,她看不透這些人。
“還請葉大人放手。”季央漠然道:“你與我這般糾纏,就不怕聖上也疑心到你頭上嗎?”
葉青玄捏了捏眉心,疲累的喚她,“表妹,你不要這樣。”
季央別過臉,看到葉青玄的親信從前院跑了進來。
他彎腰朝葉青玄行了個禮,“大人,屬下有事禀報。”
葉青玄松開季央的手,“說。”
那人謹慎地看了看季央,猶豫道:“這……”
葉青玄對季央道:“我一會兒去看你。”然後帶着親信朝一處偏廳去。
季央害怕又是什麽不好的消息,待人走遠也悄悄跟了上去。
“我偷聽到葉青玄與親信的談話……說在城外抓到候府餘逆,我不知道那是陷阱。”季央死死抓緊裴知衍的手臂,眼睛裏布滿痛苦,指甲幾乎都要繃裂,她聲淚俱下,哭得喘不上氣,渾身都在發抖,“是我聯絡了高義,我親眼看到他死在了我面前……對不起,對不起。”
裴知衍眼底猩紅一片,他重重閉上眼,喉結上下滾動,呼吸粗啞沉重。
這就是成王敗寇,差一步都不行。
他慢慢松開掐在季央下巴上的手指,桎梏漸失,季央卻如同一個慌張的孩子,雙手握緊裴知衍的手,拼命搖頭說:“葉青玄用父親母親的性命逼我去牢裏,我沒有嫁給他!我不會嫁給他的!從頭到尾我都是你的!”
季央解釋的前言不搭後語,她的眼睛也早已紅腫的不像樣子,“我從來也沒有喜歡過他,我只是……我只是以為我不喜歡你。”
她後知後覺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上輩子兩人才會走到這個地步,她不想今生還是如此,她一直逃避不敢面對前生的事,她怕只要一提,他們就真的回不去了,所以寧願扭曲的在一起,可沈清辭說的沒錯,他們不能這樣下去,裴知衍不該是這個模樣。
季央小聲哀求他,“你看看我。”
裴知衍睜開眼睛,雙眸赤紅的如同沁了血,眼中的淚意被他死死壓制住。
他反握住季央的手,延着襟口探進去,壓在自己肩頭的那到刀疤上,緩慢道:“……這裏的疤都退不去。”
掌心下的傷疤清晰無比,只是碰着,季央似乎都能有感同身受的痛。
裴知衍将她的手移到心口,緊咬着牙關,良久才道:“……何況是這裏的。”
季央眉眼間都是痛色,他不信她……
季央只有用力呼吸才能讓痛意減輕,喉間艱難哽咽,“我是不是……永遠也走不進你的心了。”
裴知衍渾身一震,滾燙眼淚壓不住從眸中滑落,“央央我想信你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雙眸中滿是卑微和痛楚,“你教教我該怎麽做,你救救我。”
把他從煉獄裏救出來。
季央只覺得悲切沁入肺腑,哭得喘不過氣,急促的呼吸像要昏厥過去。
裴知衍的手顫的厲害,小心翼翼的貼住季央的面頰,想要拭去她滿臉的淚水,卻怎麽也擦不淨,裴知衍俯身慢慢吻過那些淚水,低聲呢喃,“別哭,別哭,我舍不得你哭。”
他手繞到季央頸後,在她脖子往上兩寸的地方施力一按,季央頃刻便沒了知覺,靠倒在他懷裏。
裴知衍緊緊抱着她,眸光渙散,“睡一覺便沒事了,不哭。”
……
螢枝一早就聽見了屋內哭鬧的動靜,她焦急萬分又不敢進去,只能守在屋外。
一直到深夜,小姐的哭聲戛然而止,之後久久都沒有聲音,她急壞了,不顧碧荷的阻攔推門闖了進去。
裴知衍坐在床沿守着季央,聽見下人闖進來,冷聲道:“滾出去。”
螢枝看着季央不省人事的人躺在床上,急得跪了下來,哭道:“世子爺求您別再折磨我家小姐了,小姐身子本來就不好,她再這麽下去要病的。”
裴知衍眸色陰郁,“我說滾。”
螢枝連連磕頭,“小姐日日都吃那些傷胃的藥,本就飯都吃的少,真的經不起折騰。”
許太醫藥下的足,季央吃了一段時日,胃腸就有些受不了,也就是晚上陪着世子用膳時,才勉強多吃了些,所以才沒讓他看出端倪。
裴知衍這才回頭看她,“許太醫開的不都是調養的藥,怎麽反而會傷胃。”
螢枝猛然反應過來說錯了話,連忙搖頭。
裴知衍眼眸一眯,揚聲道:“去将許太醫請來。”
若是許太醫來了,這事只會鬧的大家都知道,螢枝見瞞不住,只能道:“奴婢說,小姐……小姐她因為之前落水,加上從小就體寒,不易,不易有孕,那些藥其實都是用來促孕的。”
螢枝說完已經不敢去看裴知衍的臉色,子嗣是何等的重要,她自責後悔不已,自己怎麽會說漏嘴,她真的害死小姐了!
裴知衍錯愕過後,就是無盡的不舍湧上心頭,他望着季央熟睡的小臉,瑩白的臉龐讓斑駁的淚漬染的尤其狼狽。連在昏睡中眉心都是緊蹙着。
娶她的時候,他想得分明是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護着,而如今那麽一朵嬌柔豔麗的花,快在他手裏凋謝了。
裴知衍心中苦痛與難言摻雜,他閉了閉眼,對螢枝道:“世子妃只是睡着了,你去打盆水來。”
螢枝将信将疑的起身去打來水,她走近将水盆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聽到季央綿長的呼吸,還有濃濃的酒氣,才稍放下心,退到一旁站着。
裴知衍擰了帕子,仔細輕柔的為季央擦臉,又握起她的手,将她的十指逐一擦拭幹淨。
季央的手很小,擱在他掌心裏白嫩嫩的,看着指甲蓋上一彎彎的小月牙裴知衍微微一笑,眷戀的曲指撫着她的臉頰,他俯身輕吻她的額頭,又觸了觸她的唇,為她掖好被子,起身走到外間。
螢枝跟了出去,裴知衍背手而立,交代了她幾句之後獨自去了書房。
燭火亮了整夜。
翌日。
季央頭疼欲裂的醒來,螢枝聽見動靜忙挑了簾進來,上前扶起季央,“您可算醒了。”
再睡下去她都快去請夫人來了。
季央迷迷瞪瞪的用指尖揉着額側,回想昨夜的事,她記得喝了很多酒,然後借着酒勁……把什麽都說了!
她倏然睜圓眼睛,心又揪緊起來,“世子呢?”
季央掀開被子就要下地,螢枝忙攔住她,“世子今日要早朝,一早便離府了。”
季央這才平靜下來,收回腳坐好。
她一整日都魂不守夜,昨天夜裏她終于知曉了裴知衍的苦楚,他在用一切可以規避受傷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她想幫他,可她該怎麽幫他。
只有葉青玄死,季央甚至想到了自己拿刀殺了葉青玄一了百了,她惴惴不安的等着裴知衍回來,可沒曾想等來的卻是裴凝。
原本早幾日裴凝就要去碧雲山莊的,因為楚錦儀忽然定下親事,才耽擱了下來。
她一到蕭篁閣就吩咐螢枝與碧荷去收拾東西。
季央喝過醒酒湯可也還沒徹底清醒,她看着忙活的兩人道:“阿凝,你這是何意?”
裴凝挽上她的手臂笑呵呵道:“自然是讓你與我同去了,我婆母她們已經先去了,我轉道來接你。”
季央無奈地看着她,搖頭道:“我不是都說了不去的。”
裴凝笑道:“你安心跟我去就是了,是兄長一早派人來與我說,讓你同去的。”
季央不信,用手指點點她的額頭,嘆道:“你少胡說了。”
裴凝道:“我可沒胡說,你問院裏丫鬟,要不是兄長首肯,她們能聽我的?”
碧荷上前來解釋,“世子今早确實交待了,他讓世子妃安心與小姐同去就是。”
昨夜鬧得那一出是嚴重,但世子好像也有些聽進去了,肯放世子妃去碧雲山莊。
螢枝抱了雪團出來,朝季央道:“世子說您可以把雪團也帶上。”
每個人臉上都笑盈盈的,唯獨季央笑不出來,忽然把她送走,他分明是在躲避她。
季央道:“我想等世子回來。”
她還有話要對他說,昨夜她說得不清不楚,如今清醒了,她要好好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碧荷卻道:“世子說了,他今日回來的遲,讓您不必等她。”
他連這個都想好了,季央攥緊手心,想起昨夜裴知衍落着淚讓她救他,只覺得心中酸澀不已。
她知道裴知衍也在努力,她慢慢點頭,從螢枝手裏抱過雪團,道:“我們走吧。”
暮色四起,雲半間酒樓內,沈清辭姍姍而來。
他推開雅間的門進去,斜了眼獨自靠坐在窗口喝酒的裴知衍,哼聲道:“我還以為世子爺得與我老死不相往來呢。”
裴知衍手肘擱在床沿上,提着酒壺漫不經心的給自己倒酒,淡道:“你大可以不來。”
沈清辭氣得牙根癢,裴知衍又拿了個杯子倒了酒,對他道:“坐。”
沈清辭撩了衣袍坐下,擠兌道:“今日不用回去守着你的寶貝疙瘩了?”
他端起酒盅惬意的飲了一口。
裴知衍道:“你那日跟她說什麽了。”
沈清辭差點被酒嗆到,裝腔作勢的“啊”了半天,見裴知衍似笑非來地看來,咳了咳道:“高義這小子出賣我。”
裴知衍冷笑一聲,“上樓就看到你了。”
不拆穿是想看看他玩什麽把戲,沒想到還能給他鬧出這麽大動靜,他不是沒後悔過為什麽自己那時要裝不知道。
可直到昨夜聽螢枝說季央為了能有身孕日日在喝藥,他才終于意識到不能再如此下去,可克制太難,相信也太難了。
他今日幾次想回府把人截下。
只有讓她遠遠的呆在他不能觸手可及的地方,他才能夠不瘋魔的去控制她。
他甚至不敢回府,怕一旦染上她殘留的氣息,他就會再次失控。
沈清辭嘿了一聲,放下手裏的酒盅,準備跟他好好說道說道,“你都能看出我這點貓膩,怎麽就看不出葉青玄那混賬打得什麽主意。”
裴知衍沉默喝酒,不做言語。
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沈清辭猜測兩人必然是有過長談,也不枉他操這個心,他擡手抖了抖袖子,“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沈清辭對自己那日說了什麽三緘其口,裴知衍不想也知道定是沒說什麽他好的。
他也懶得再計較,只想把自己喝醉了,喝醉就能不想了。可又怕喝瘋了,騎個馬就趕去了碧雲山莊。
裴知衍自嘲一笑,掩下眸中的痛楚,一口将酒灌了下去。
深夜,梁府。
楚錦儀坐在床邊,看着沐浴完進來的梁應安,側過臉哼了一聲,沒給他好臉色瞧。
梁應安坐到她身邊,将人摟入懷裏,笑道:“誰又惹你不開心了?”
楚錦儀還是冷着臉,一把将他推開,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擡起下巴質問道:“方才用膳的時候,你為什麽給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夾菜?”
梁應安聽着她這番難聽的話,幾不可見地皺了眉,“你貴為郡主,怎麽還與她山野村女計較上了,方才是爹娘都在,才不想讓她尴尬。”
這下楚錦儀的面色才算好看了一些,依舊是趾高氣昂的态度,“還有那兩個人,也配我叫他們爹娘,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把他們趕走,連朱婉娘一起,我看着就來氣。”
梁應安哄也哄過無數遍,時局也與她分析過,無可奈何道:“你看不上她們,平日裏別見就是。”
楚錦儀嬌氣道:“呆在一個府上我都嫌膈應。”
梁應安耐心全無,披了外袍往外走去,“我想起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你先睡罷。”
梁應安在院中踱步,若非冒出個朱婉娘,弄得他不上不下,他何必要急在這時将楚錦儀娶回來。
如此刁蠻任性的脾氣比不上季央半分,他無數次想象着将那個夢延續下去,他去到他們的喜房,她會是如何一副羞怯的模樣。
“爺。”
輕的一聲喚,打斷了梁應安的思緒,他轉過身就見朱婉娘拘束的站在幾步開外。
梁應安道:“你怎麽在這裏。”
朱婉娘面上一紅,道:“婉娘睡不着,就想來院中走走,沒想到能見到您。”
換下那一身農女裝束,稍加打扮一下,這個朱婉娘也不是毫不可取,還有那麽幾分清麗,只是也同樣入不了梁應安的眼。
他颔首道:“早點睡吧。”
朱婉娘見他要走,急急叫住他。
梁應安道:“還有何事?”
朱婉娘低下頭,顯得尤為不好意思,“我在學着寫字,您能不能幫我看看。”
她說完又倉皇擡頭,“不行也沒關系。”
知趣的樣子反倒讓梁應安瞧着舒服,他點點頭,“帶我去看看。”
梁應安跟着朱婉娘去到她住的小院,進到屋內看着桌上放着的幾本開蒙的書,忍不住發笑,紙上的字也是寫得歪歪扭扭,屬實難看。
原來有幾分興致,看到這幾個字也全無了。
朱婉娘道:“我寫的不好,您想笑就笑吧。”
梁應安也不好說什麽,拿起筆道:“我寫兩個字,你照着練吧。”
朱婉娘面露喜色,連連點頭。
梁應安在紙上寫字,她也湊進去看,忽得,她攤手朝他臉上摸去。
梁應安神色一冷,握住她的手,“你幹什麽?”
朱婉娘不明就裏的解釋道:“您頭上有片落葉,我幫您拿下來。”
朱婉娘抽手給他看,梁應安垂眸,果然有一小片碎葉。
他這才面色好看了一點,道:“好了,我也該走了。”
朱婉娘送他出去,等他走遠才扔了手裏的碎葉,将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