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清明與舊夢
20.
許是二人心照不宣,要給彼此留出冷戰的空間,自那晚過後,接連好幾天,路知冬都沒有再見到蘇以溫。
與此同時,随着事務所新項目的承包,頻繁的工作任務源源不斷地填充滿她的日常。
路知冬明白,只要想盡辦法讓自己忙起來,什麽都來不及去想,就也不會在那些瑣碎的煩惱中掙紮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眼下,三月的尾巴也快被時間的血盆大口吞噬殆盡了。
周末,李星潮一時興起,決定把一個臨近deadline的海外項目,托付給他兩位親愛的實習生,并美其名曰:“只需要檢查一下數據問題就好,忙完這個,下個月你們就可以天天摸魚了。”
交代完事宜後,接連一周都焦頭爛額、不修邊幅的他,便神清氣爽地回辦公室開電話會議去了。
于是乎,偌大的事務所會議室裏,只剩下路知冬和林聲二人,霸占整張巨型長桌。
時間嘀嗒嘀嗒,飛湍急逝,一晃便熬到了黃昏。
“這下終于改得差不多了。”林聲将身子往後一仰、舒展了幾下脖頸,顯然松了口氣。
然而,路知冬破天荒的沒有吭聲。
林聲不免有些納悶,歪過頭往對面一看,心下了然:“一閑下來就老是魂不守舍的——因為蘇以溫?”
如其所料,“蘇以溫”這三個字成功驚醒了路知冬。
路知冬有些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剛想說些什麽,可整理好的話再度哽塞在喉中,難以說出口。
面對路知冬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林聲暗自搖頭,将視線重新挪回了電腦:算了,還是她把東西傳給boss吧。
再三确認內容無誤後,林聲便熟練地把文件拉入郵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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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傳輸的空檔,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卻看也沒看路知冬,淡淡道:“心郁郁之憂思兮,獨永嘆乎增傷。”
聲音不似往日疏離,而是稍帶了些許輕柔,字字珠玑地旋入路知冬耳中。
“屈原說的。”察覺到路知冬有所反應,林聲随即補充了一句——在她的印象裏,路知冬好像對語文的東西情有獨鐘。
“林聲,我不知道要怎麽做了……”
彼時,林聲按着鍵盤的手一頓:終于肯開口了。
她扶額思慮片刻,索性合上了電腦屏幕:“路知冬,雖然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但我想說的是……”
不經意間,林聲忽然瞥見會議室門框旁,有一道人影,着實吓了一跳。
見路知冬仍郁郁寡歡地垂頭盯着桌面,她只好輕咳了咳,繼續未完的話:“其實啊,喜歡上一個人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你要學會正視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做縮頭烏龜,只會選擇逃避。”
正視自己的心意,不要逃避嗎?
路知冬似是了解地颔首,笑容很是牽強。
擡頭的一瞬間,她才發現林聲正十分嚴肅的凝視着自己:“你在害怕什麽呢?”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疑問句,卻有如神谕般令路知冬心頭一顫。
林聲知道有些東西一時之間是想不清的,她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走吧,回去了。”
“嗯。”就坐在門旁邊的路知冬也迅速起身,回頭的那一刻,剛巧捕捉到避之不及的——
“老板?”
自知偷聽被逮了個現行,李星潮嬉笑着打哈哈道:“二位今天辛苦啦,樓下有家粉店不錯,我請你們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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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冬啊,我下午打電話給你你咋沒接?”
“可能是在開會,手機靜音了沒聽到。”剛嗦完粉回到宿舍的路知冬,一手接起路媽媽打來的電話,一手将包擱在椅子上,無奈地撓撓頭道。
“那你不知道回電話的嗎!”
“我也是才回宿舍,沒來得及看。”
“得了,你清明節的時候回來一趟,去看看你姥姥,機票費用不了你多少私房錢,讓你爸給你報銷。”
待電話那頭猛地挂斷,路知冬身心俱疲地,嘆了口氣。
“知冬,你媽跟你說啥了?”林聲走了過來,将手裏那杯金桔檸檬物歸原主。
“謝謝,”路知冬接過飲料,苦澀一笑,“沒事兒,清明我得回去一趟。”
“那得趕緊訂機票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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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離開陸地的那一刻,強烈的抖動與機窗外翻湧的雲層,反倒讓路知冬緊繃的心神松懈了下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無所顧慮的休息了。
明明只是實習生,但李星潮卻有意栽培她和林聲一般,時不時扔給她倆幾個重要的合作項目來積攢經驗。
說實話,相處了這麽久,路知冬心裏其實清楚得很:以老板這樣學金融出生,轉行會計的霸總,成天想的恐怕都是如何實現利益最大化,假若不是蘇以溫的關系,她和林聲又怎麽可能會得到這樣的特殊對待……
如是想着路知冬便又不知不覺,滿腦子又全都是蘇以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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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路知冬仿佛又回到了升高三的那個暑期——因學習壓力劇增,往年期待的兩個月長假也成了空想。
夢境的開端不偏不倚,落在七月初七那天,天氣不錯,風朗氣清,适宜睡覺。
彼時,身負團支書要職的路知冬按老班要求,忍痛騰出了這寶貴的午休時間,整理班級團員檔案。
縱然是午休,有人趴在桌上小憩,有人還在唰唰唰地做卷子。路知冬瞧着桌前厚重的藍色大文件盒,又看了看小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作業任務,不住嘆了口氣。
正在這時,“閨蜜”宋婷湊了上來。她那悄悄燙成微卷的長發,垂落在新攤開的團員檔案上,發梢則剛巧攔住路知冬筆尖的去路。
“知冬啊,我問你哈,你說蘇以溫會喜歡吃巧克力嗎?”
路知冬只得按下筆頭,思量了片刻,悄聲答道:“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啊。”
“嘿嘿,這樣,你替我把這盒費力羅給他,回頭告訴我他有啥反應!”宋婷悄聲笑着,主動将自己那盒費力羅塞進了她的抽屜中。
“嗯,”路知冬順勢将身子往後靠了靠,好笑地問,“不過,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怎麽突然要送巧克力?”
“你不知道嗎?”宋婷單眼皮小眼一瞪,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路知冬。
路知冬愣愣地點點頭。
“今天七夕啊!”
她話音剛落,一旁被吵醒的同學不耐地咳了幾聲。
路知冬咽了咽口水,忙挪開宋婷鋪散在她桌面上的頭發,繼續埋頭統計團員檔案來。
靜默片刻,宋婷低頭,貼近路知冬耳邊。
“知冬,你應該不喜歡蘇同學吧。”
路知冬手一頓,木讷地搖搖頭,做口型道:“怎麽會。”
“那就好,我跟你說,我喜歡他大半學期了,不然也不會叫你來……嗯?”宋婷幹脆蹲下身,意味深長地與路知冬對視。
“嗯。”路知冬看着宋婷那真摯的眼睛,點了點頭。
“那就拜托你啦!”
時間如海綿,左擠擠,右擠擠,路知冬終于在晚自習前的空檔,審核完了最後一份檔案。她垂眸,将不知何時已占滿整個抽屜的巧克力,全搬遷到了身後蘇以溫的課桌中。
做完這些,她才如釋重負般,從書包裏掏出老人機,給人發了條短信過去:【喂,你晚自習來不來啊?有好幾個妹子送你東西,我放你桌裏了啊。】然而,蘇以溫并沒有來上晚自習。中途休息時,路知冬又翻出老人機,打開新收到的短信:【不來,你都塞着吧,小哥我明早再來看。】
小哥?你當你是張起靈啊!路知冬鄙夷的哼了哼,不免有些疑惑:這人最近忙啥呢,都曠了這麽多天課了……
晚自習結束回家的路上,路知冬回憶着下午宋婷的話,莫名郁郁寡歡起來:這幾天,巷子兩旁的路燈下,都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待她推開門,路爸爸見她滿臉沮喪,也是一愣:“知冬啊,怎麽了?”
“沒事兒,就是好困,我先回房睡覺了。”
“哎,你這孩子,先洗漱完啊!對了,你媽還給你做了夜宵。”
“不了,太困了,老爸你幫我吃了吧。”話未說完就進了卧室,關上了房門。
沒多久,有敲門聲鑽進被窩——路知冬以為是老媽喊自己去把東西給吃了,仔細一聽才發現,是有客人到了。
“阿姨晚上好。”門外,蘇以溫清澈有禮的聲音吓了路知冬一跳。
“啊,以溫啊,晚上好。”
“知冬媽,這麽晚來打擾你們,真不好意思。”接着傳來的是蘇媽媽溫和的聲音,與路媽媽的豪放不羁形成了鮮明對比。
“沒事兒,快進來坐!老路啊,泡茶!”
“沒關系沒關系,都老鄰居了,用不着這麽客氣,”蘇媽媽忙笑着辭謝,“知冬呢?這個點兒她應該晚自習回來了吧?”
提及路知冬,路媽媽便毫不含糊的指責起來:“她呀,一大早就進去睡覺了。都快高三了,人家孩子都熬夜刷題,她還能睡,真是該向以溫學學。”
“阿姨您說笑了,知冬平時學習挺用功的,我有些不懂的也還得問她。”
路知冬被蘇以溫這一聲“知冬”說得一陣哆嗦,他貌似很久沒這樣叫過她了,他現在都叫她什麽來着?大冬同志?大冬瓜?路癡?
她心下想着,不覺鼓起了嘴。
當然,她也的确沒有料到,蘇以溫竟然會幫她說話……哼!不過就是只愛在大人面前獻殷勤的臭狐貍。
“是這樣的,知冬媽,以溫他爸爸前陣子申請到英國交流學習去了,估計要個幾年……現在他爸在那邊穩定了下來,打算把我們也接過去,讓以溫在英國念大學。”
“以溫這兩個月都在準備留學資料,我也忙着收拾行李……明天讓他再回學校一趟,後天早上我們就得走了——所以今天算是來道個別的。”
門外,蘇媽媽不緊不慢地說着,将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路媽媽:“這是我做的一些抹茶曲奇,知冬愛吃的。”
“哦,這樣啊,難怪這陣子都沒怎麽見着以溫呢……以溫媽,你這也太客氣了,還記挂着我家知冬,”路媽媽笑着點頭,又問道,“去了英國就定居在那兒了?”
“阿姨,我就是去那留個洋,還是會回來的。”蘇以溫當即予以否認。
“嗯,那阿姨預祝你前程似錦,學成而歸。”
“那就這樣吧,知冬媽,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回去了。”蘇媽媽笑道。
“成嘞,你們後天幾點的飛機?正好知冬後天放月假,也好去送送你們。”
“早上九點的,”蘇媽媽帶着蘇以溫走至玄關處,又道,“好不容易放個月假,還是讓知冬好好睡個懶覺吧。”
“這怎麽成呢?”
“……”
路知冬光腳伏在卧室門上竊聽許久,不知不覺間,腦中竟如短路一般,就連心底也是空落落的,以至于,外頭再後來的話,她也聽不清了。
玄關處,蘇以溫低頭系着鞋帶,眼睛卻不自覺地看向卧室門縫——一處陰影截取了小段光線。
他失神片刻,終暗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