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某人歸國
1.
已近早春,H市卻仍是一派銀裝素裹之景。
自南方歸來的路知冬,坐在人潮湧動的火車站前廳,望着熟悉的滿城雪色,由然生出一種“還是故鄉親”的游子情懷來。
手交替摩挲取熱,她腦中不禁浮想起很久以前,有一雙手輕柔裹住自己的手,認真的說:“知冬,這樣手會暖和些。”
稚嫩的聲音與淺笑有如昨日,可此刻手背傳來的溫度是這般真切。
路知冬凍得通紅的十指被一雙白淨的手攏住,頭頂傳來低而舒緩的男聲:“路知冬,在南方呆久了就忘記戴手套了?”
路知冬擡頭,便見蘇以溫凝眸看着自己,嘴角漾起如他名字般溫暖的笑,眼睛亦仍如記憶裏般清澈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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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不見,你倒修煉成三姑大姨叨叨的留洋高材生了…怎麽樣,在大英帝國的日子是不是很滋潤?”車後座上,路知冬托腮,隔着模糊的車窗玻璃,打量着一成不變的街道。
蘇以溫把着方向盤,輕聲笑了笑:“如果前幾年紮在圖書館、後幾年全耗在實驗室和實習上,對你來說是這樣的話。”
“還真是…當我沒說,”路知冬瞥了眼蘇以溫足可擊中少女芳心的側顏,繼續揶揄他道,“過完年後就又要投回伊麗莎白女皇的懷抱了吧?”
車在十字路口停下來,将近40秒的紅燈,蘇以溫轉身對上路知冬的眼睛:“不了,幾個月前給國內醫院投了簡歷……所以,差不多是重返祖國母親的懷抱了。”
路知冬移開視線,瞅着蘇以溫随意搭在方向盤上修長的手,咽了口唾沫:蒼天吶!人與人的區別竟有着如黃河汛期和結冰期般,如此大的差距!想想自己今年畢業論文一直被打回來重寫,就委屈得不行。
縱然如此,她還是收斂了情緒,随口問下去:“哪家醫院啊?”
然而,蘇以溫如她所料般從實交代,反倒悄無聲息地換了個話題:“聽你媽說,你的畢業論文一直被斃,讓我幫你看看……反正這幾天你家人多,你就直接帶電腦來我家吧。”
畢、業、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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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冬瞬間石化,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蘇以溫倒打一耙。
恰在此時,綠燈亮起,蘇以溫笑着捋了捋路知冬頭頂翹起的呆毛,回過身去繼續開車。
當然,回身前他還不忘吐槽一句:“知冬,讀了四年大學,怎麽反而讀傻了呢?”
“蘇——以——溫!”路知冬臉嗖的一紅,咬牙切齒:
留了六年洋,不還是一只臭狐貍!不對,更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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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冬,都大四了,實習實習沒找好,論文論文過不了,你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啊!”
回到家,路知冬在老媽的一頓臭罵後終于得到了安寧。
這樣來之不易的安寧并不是因為母親大人大發慈悲了,而是恰如蘇以溫所說,随着春節的逼近,客人們接踵而來——今年團圓飯由她們家主場。
為逃避這些三姑六婆的“噓寒問暖”,路知冬抱着電腦從家裏溜了出來,猶豫再三,終為氣溫所屈服。
于是乎,她只好擡手敲響了對面的門。
“知冬啊!外頭這麽冷,快些進來!”端着盤子的蘇媽媽瞧見站在門口、笑容都被凍僵了的路知冬,眼神一亮,忙把她拉進了屋,“你來的正好,剛做了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抹茶曲奇,我還打算一會兒讓以溫給你送過去呢!”
“嘿嘿,謝謝阿姨。”看到好吃的,路知冬甜甜一笑,忙騰出只手來,接過蘇媽媽遞來的盤子。
“快嘗嘗,怎麽樣?”
路知冬在蘇媽媽的注視下,腼腆地咬住了被喂到嘴邊的一塊曲奇,含糊不清道:“嗯!阿姨你做的抹茶曲奇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好吃!”
蘇媽媽樂不可支:“以溫在書房裏,你去找他玩吧。晚飯就在這吃啊,阿姨就去準備。”
“啊?阿姨,不用麻煩的。”
“沒事沒事,就這麽說定了,待會兒我跟你媽說一聲就成。”蘇媽媽說着,笑得愈發溫柔,她将不知所措的路知冬推進書房,轉身給路媽媽打電話去了。
于是乎,手捧抹茶曲奇、懷裏還夾了個筆記本電腦的路知冬闖入了蘇以溫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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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蘇以溫見路知冬遲遲沒有動靜,便索性停下敲打鍵盤的手,起身走到她跟前,端過那盤造型規整的曲奇:“嗯,老媽的手藝還沒變啊。”
“喂,蘇以溫,這是阿姨給我的,”路知冬恍過神,白他一眼道。
可惜,蘇以溫不以為意。他慵懶地坐回沙發椅,從身後摸出來一個U盤,扔給路知冬:“喏,不是要來寫論文嗎?聽阿姨說你的論題跟知識産權質押融資有關,給你弄了點參考文獻,什麽時候把大綱寫完,什麽時候再吃餅幹。”
此話一出,路知冬當即咬牙切齒:“蘇以溫,你這人怎麽這麽……”
“你還想繼續被你媽念叨?”蘇以溫慢悠悠地說着,挪動鼠标之際,單手從身後拉過來一把帶輪子的小圓凳,而後拍了拍凳面。
路知冬嘟囔着嘴,悶悶道:“讓一個學口腔的教商科生寫論文?我媽真是……”
俗話說的好,人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她雖極不情願,卻還是上前放下了電腦——當然,為了宣洩心中的不滿,她将停在蘇以溫手邊的小圓凳,故意踢到了稍遠的桌側。
趁路知冬連接電腦充電線的空檔,蘇以溫似是想起了什麽,開玩笑地試探道:“不對啊冬瓜,你以前不是挺抵觸金融專業的嗎?真香了?”
冬瓜?這個綽號許久沒聽到過了……
路知冬想着,心底不住一顫,卻在下一秒悄然暗淡。
她頓了頓,起身扶正電腦屏幕,撇嘴調侃:“嚯,你還知道真香?”
覺察到她的語氣有些不對,他沒再接話。
于是乎,書房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嗯,連空氣都是沉默的。
半晌,蘇以溫餘光瞟了眼一旁乖巧安靜的路知冬:
單穿一件白色衛衣出門,也不怕感冒……
他心下如是吐槽着,驀然間,伸手摁了摁牆邊的顯示屏,調高了地暖的溫度。
聽到“滴滴”的調溫聲,路知冬沒有說話,但卻明顯感覺到,有些發涼的腳底正被漸漸捂熱。
暖熏熏的氛圍總易使人昏昏欲睡,何況是對于連熬幾天通宵的蘇以溫——他擡手捏了捏鼻梁,終是妥協地合上電腦,開始伏在桌上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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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蘇媽媽端着兩杯熱牛奶走了進來,一眼就瞧見趴在桌上熟睡的蘇以溫。
她溫婉一笑,對剛巧擡頭的路知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柔聲道:“讓他好好睡會兒吧,這幾天估計也熬累了……知冬啊,你把沙發上那張毯子給他蓋一蓋,我繼續去做飯啦。”
路知冬颔首,待蘇阿姨出門,便起身,輕輕挪到蘇以溫身旁,撈起不遠處的毯子,蹑手蹑腳地給他蓋了上去。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坐回原位後,路知冬也沒了看書的興致。
于是乎,她将寫滿筆記的紙夾在電腦裏合上,撐起腦袋斜倚在桌上,欣賞熟睡中的蘇以溫:呃……眉頭緊蹙,睫毛不密但很長,臉枕在手臂環成的窩裏,肩膀随呼吸微微伏動……
這家夥小時候睡覺不是這樣的吧?他小時候怎麽睡的來着?好像就直接将那張在夢中傻笑的臉貼在桌上,甚至會流口水!
路知冬不覺噗嗤一笑,下一秒,她當即回神,有些後怕地觀察蘇以溫有沒有被吵醒:還好還好,這家夥睡眠不錯……啧,他這眉頭怎麽做到皺成這樣的?
她暗自好奇着,有如魔怔一般,緩緩伸出了手。
縱然理智在警示她,停下自己的蠢笨舉動,可感性卻将其擊潰,一時間,路知冬只感受到:越是湊近,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觸碰……
于是乎,蘇以溫那有着滑嫩觸感的眉骨肉與路知冬的指腹成功聚首。
許是路知冬的手太冰了,陡然間,蘇以溫的眉頭又往死裏擰了擰。
路知冬吓得手一顫,指尖飛快掃過他那小刷子般柔軟濃密的眉毛。
她慌忙将手收回,卻發現蘇以溫緊鎖的眉,不知何時舒緩了開來。
她撇撇嘴,拇指摩挲着剛剛“犯罪”的中指指腹,心下自我麻痹——嗯,大概是因為剛剛看了那麽多文獻,她腦子受到了刺激,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且,蘇以溫這人有毒,竟然給她純英文的pdf——講真,她在學校看這種東西都要看吐了,卻怎麽也沒料到回家還要繼續遭受這種折磨。
總之,她現在有點累,也想趴下來睡上一覺……
耳畔傳來淺緩的呼吸聲,蘇以溫睜開眼,抓住肩上快掉落的毯子。
眉心處,仍殘有剛才冰涼的觸感——他垂眸凝視沉入夢鄉的路知冬,伸手摸了摸被侵犯的眉心,無奈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