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着手中再次報廢的培養皿,淺間彌祢臉色一垮,擡手把它甩進醫療廢棄桶,拽下橡膠手套,無力地向後靠在椅子上。
又失敗了。
辛辛苦苦培養了一周胚胎細胞,精準到秒的試劑添加時間,剛剛建起的p3生物實驗室,新買的無管道密閉式通風櫥……可即使多重優秀條件加成,試驗依然再次宣告失敗。
淺間彌祢看一眼旁邊桌子上的電子鬧鐘:淩晨2點。
此刻,東京已陷入沉睡,少數夜貓子也在狂歡天堂流連忘返。只有她,可憐的生物試驗項目負責人,還要辛辛苦苦蹲實驗室,研究試驗失敗的原因。
可惡,又是一個無眠夜。
長嘆一聲,重新帶上一次性橡膠手套,用酒精無紡布将超淨臺擦拭幹淨,仔細噴上酒精,然後關閉櫥窗,打開紫外燈。做完規定清潔動作,淺間彌祢才從實驗臺前離開,頹喪地坐在桌子前,從頭到尾回顧試驗環節,再次試圖搞清楚究竟是哪步操作出了問題。
淺間彌祢,穿越者,科學家,今年十八歲,畢業于哈佛大學。
在日本這種講究年功序列的國家,十八歲工作的青年,只配給前輩端茶送水,跑腿打印,但淺間彌祢憑借前世帶來的預見性和這輩子天生的智商優勢,已經是大型生物研究項目的科研帶頭人了。
能在老牌集團坐上科研帶頭人,淺間彌祢在所有人眼中是當之無愧的天才,能突破常規提拔這樣的少年天才,卡拉公司當然也不是一般的生物醫藥公司。
卡拉制藥,成立于1903年,伴随日本明治維新崛起的生物醫藥巨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成長為龐然大物,在麻醉、仿生肢體學、腫瘤學、神經學、腦醫學等多個領域占據優勢地位,擁有龐大的醫藥專利堡壘。
當然,在世界的陰影面,卡拉制藥還有另一個身份,某跨國黑色組織向白道伸出的觸手。
淺間彌祢正是卡拉制藥借助組織龐大的全球體系,從孤兒院發掘培養的研究天才。
從小到大都受益于卡拉公司培養的淺間彌祢,從十四歲起便進出公司的核心實驗室,十六歲獲得第一個研究項目,十七歲因為在腦醫學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一躍成為公司炙手可熱的專家。
如今,她被組織派遣回日本,負責人體仿生學項目,希望能在未來五年內對腦波控制體外仿生肢體領域取得突破性進展。
人體仿生項目,真名“死而複生”,被列為卡拉公司的最高機密項目之一,人力、物力、財力皆獲得了最大程度的傾斜。如此人手充足的項目組,自然有足夠多的研究助理進行最基本的重複工作,不必身為負責人的淺間彌祢親自出手。
Advertisement
本·來·不·必。
然而最近公司內部人事動蕩,據說起因是進了幾個間諜,試圖潛入核心實驗室,帶走公司機密數據。不僅安保部門,連實驗室也有人因疑似內應被調查清洗。研究員們人心惶惶,實驗效率随之慘遭腰斬,最着急的一組數據,無論如何都做不出結果。
為了收攏人心,穩固地位,初來乍到的淺間彌祢,只能在小組負責人抱着自己大腿苦苦哀求時,親自出馬力挽狂瀾。
然而從實驗操作手法,實驗操作環境,一路追查到細胞來源,所有步驟、所有環節都準确無誤,可理論上應該成功的實驗還是失敗了。
淺間彌祢親自動手進行重複試驗。
不出所料大失敗。
連續失敗三次,全部是在沒有“幸運”影響下失敗。
可惡,究竟是哪裏不對。
不能睡覺的困獸在室內煩躁地轉圈圈,眼神無意識從試劑櫃掃過。
pbs緩沖液、培養液、胰蛋白酶、酒精、細胞凍存液……
等等。
最近取用的培養液顏色,好像和以前常用試劑不太一樣。
為了穩妥,這次試驗并沒有改良細胞培養基,而是使用傳統方法,用胎牛血清配置培養液。為保證試驗數據穩定,胎牛血清全部來自卡拉公司下屬的生物試劑公司。
以往送來的胎牛血清品控穩定,外觀漂亮,都是明亮的淺紅色,清澈稀薄。可現在燈光下的血清……
淺間彌祢在燈光下仔細端詳實驗室中的胎牛血清。
不對勁。
她将眼前這瓶和記憶中的常用試劑對比。
眼前這瓶顏色似乎更鮮豔,甚至鮮紅得過分了。
澄清度好像也有點下降,沒有以往的透光感。
雖然不想懷疑屬下,但後勤送來的試劑絕對出問題了。
淺間彌祢抿緊嘴唇。她的研究組在紀律上确實比琴酒的行動組要松,可這不是屬下背叛她的理由。
盡管剛成為日本實驗室負責人沒多久,她自信給出的前途薪水和福利足以令屬下歸心。
可這份善意沒有得到回報。淺間彌祢惱火的想。
她認為值得信賴的屬下,居然在關鍵時刻,最關鍵的地方,捅了她一刀!
淺間彌祢平靜地帶上橡膠手套:必須有人為背叛付出代價!
她重新坐回實驗臺,開始着手檢驗出現問題的實驗試劑,尋找背叛者動手腳的證據。
淩晨四點半。
淺間彌祢用力閉上之後睜開,眼睛幹澀地瞪着試驗結果。
——經檢驗,胎牛血清中混有人血。
不是幻覺,紙上的試驗數據沒有變化。結論和剛才一模一樣。
人血。
力透紙背的詞刺痛了她的眼睛。
空蕩無人的實驗室內,淺間彌祢面無表情握拳,內心瀕臨火山爆發。
屬下沒有背叛,這是唯一的好消息。
但試劑中的雜質成分,錘死了出現問題的是行動組。
只那群為了毀屍滅跡什麽都做得出的白癡,才會如此膽大妄為。
行動組,欺人太甚!
天剛蒙蒙亮,東京仍未從睡夢中醒來,燈火亮了一夜的生物實驗室內,已經站滿了被緊急召喚來的人。
實驗室生活區,兩撥人泾渭分明。
淺間彌祢面色冰冷,氣勢驚人,站在最前面,穿白大褂的研究員人縮在她身後瑟瑟發抖。另一側黑漆漆的烏鴉軍團,綠眸狼眸的銀發男人面無表情,即使進入生物實驗室也我行我素,別說換防護服,連帽子都沒摘。
淺間彌祢眼神裏殺氣四溢,“琴酒,你終于來了。”
銀色長發男人視線掃過來:“居然要求半夜集合,埃斯維因(eiswei
,德國冰酒),出了什麽事?”
“當然是大事。”
淺間彌祢将血清試劑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冷笑:“不妨問問你的好屬下,他對我的試劑做了什麽。”
琴酒眯起眼,語氣不善:“老鼠對實驗室出手了?”
沒有感情的冰冷視線掃過研究員們,他們被琴酒看死人的眼神吓到炸毛,像小動物一樣躲到淺間彌祢身後,哆嗦着擠成一團。
淺間彌祢說:“我查過了,後勤沒有問題,實驗室的胎牛血清一直是同一家組織下屬公司負責。有問題的是那家試劑公司——他們一個月前送來的血清試劑中全部含人血成分。”
“而試劑公司的新任負責人,正是阿拉克(arrack),你不久前的手下。琴酒,你如何解釋?”
琴酒皺眉。
對他來說,生物制劑屬于超綱知識,但他至少知道,牛血試劑中不該含人體成分。
不過,“伏特加,我們手上有試劑公司那條線?”
“絕對沒有!”伏特加求生欲點滿,趕緊解釋,“大哥和我都沒有二心,絕對不會插手組織的白道經營!”
他對淺間彌祢說:“埃斯維因,你的試劑有問題,該找的是後勤組。不該找大哥麻煩吧?”
淺間彌祢垮起個小貓批臉,“阿拉克是從琴酒手下出來的人,不找他管,誰管得了?”
“我查到後勤組提供的血清試劑從上上個月換了批次,這次出問題的恰好是新換的一批血清。
這家血清供應商是組織下屬企業,一直穩定為實驗室提供血清,過去從未出錯。
但恰好,上上個月它換了企業負責人,同樣又是恰好,上位的負責人是從琴酒麾下退至後勤組。
呵呵,這麽多巧合,讓我怎麽相信……”
淺間彌祢質問:“人血這種東西居然出現在标準胎牛血清裏。琴酒,你告訴我,行動組瘋了嗎?還是真的以為日本公安沒腦子!”
只要想起不知名屍體組織在各個培養皿轉了不止一圈,淺間彌祢就一陣窒息。
一旦日本公安追溯試劑去向,他們一定會發現組織實驗室,到時候她的實驗、她新建的實驗室、她的所有成果……
淺間彌祢咬緊牙關:她決不允許琴酒再炸一次實驗室!
研究員們這才知道導致實驗失敗的試劑中居然混有人血,腦子轉得快的已經臉色大變,身形搖搖欲墜,哆嗦得更有節奏。
耐心聽完控訴,琴酒不緊不慢開口道:“利用組織産業為私下行動掃尾,不是什麽大事,但沒掃幹淨留下把柄,阿拉克果然是廢了。別擔心,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沒等到琴酒服軟認錯,淺間彌祢不滿:“什麽代價?監管不力?”
琴酒冷冷地說:“後面的事不用你操心,組織會安排人把他處理掉。”
旁聽的研究員們再次見證組織殘忍瘋狂,腿抖着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處理?
淺間彌祢皺眉,是殺掉的意思?
哼,估計還是翻臉如翻書,恣意揮霍人才的老一套。
行動組這種作風,真是無論多少次都讓人看不慣。
淺間彌祢不打算讓琴酒輕易過關,“怎麽處理阿拉克是行動組內務,我不會插手。但你也不是沒有問題。琴酒,你需要解釋你麾下成員的行為。
從我進實驗室開始,你的人給我添了多少亂?将人血混入公開銷售的血清試劑,哈,我是不是該稱贊一聲幹這事兒的人有創意?”
對淺間彌祢的責問,琴酒也很無語。
埃斯維因雖然創造力超群,但在實驗破壞力上也是一等一的強。更加奇妙的是,假如他在埃斯維因身邊出沒過,埃斯維因正在進行的試驗必然失敗,且破壞力等級必然翻倍。
琴酒也疑心過埃斯維因故意搗亂,但調查結果顯示,一切都是意外。
連boss看過後也只能感慨,兩人就是天生氣場不合。
琴酒不想再和淺間彌祢争論運氣問題,簡單地說:“你想怎麽樣?”
“滾出我的實驗室,最好滾出科研組!”
琴酒斷然拒絕,“我可以不插手項目運作,但別的絕無可能。”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這件事就算到boss面前也沒得商量。”
淺間彌祢逼近琴酒,“琴酒,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作對!”
琴酒冷冰冰地說:“如果這就是和你作對,那我的答案永遠不變。”
淺間彌祢身上散發的怨念越發強大。
可惡的琴酒!
自從琴酒在周圍出沒,淺間彌祢的試驗就再也沒順利過。
每次試驗失敗,背後必定琴酒的影子。即使靠近實驗室的人不是琴酒本人,那也一定是琴酒派來的行動組成員。
——在生活區抽煙引起火災,手欠混合試劑引發爆炸,随意亂動培養皿造成污染,從恒溫藥櫃裏偷試劑卻手滑摔了個粉碎……
想殺人放火,自殺背刺,組織有刀有槍有炸藥,可肌肉笨蛋們卻偏偏和實驗室過不去。
那幫大猩猩們根本不知道,研究員發現地上碎裂的丙烯酰胺(易揮發,中等神經毒性,可透過皮膚吸收)瓶子時究竟有多恐懼。
淺間彌祢開始也不信邪,甚至倔強的試圖總結失敗的經驗教訓。
然而她最終只順利得出一個結論:琴酒和她的實驗犯沖。
畢竟除了部分故意的事故,意外的災難也屢見不鮮。
一切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災難,都可能發生在她可憐的實驗室。爆炸、起火、污染、洩露,停電、停水、地震、鼠災,甚至還有離譜的球形閃電……
她的實驗室等級和造價越來越高,一定是琴酒的錯。
總之,絕對不是她運氣差!
琴酒說:“埃斯維因,別被情緒左右理智。你明明知道,實驗組不可能任你一家獨大。”
淺間彌祢冷漠臉:“實驗組的事你少管,先把行動組的爛攤子收拾明白吧。”說着,她把調查進展文件夾丢給琴酒。
琴酒接住文件夾,順便抽空評價了一下淺間彌祢的武力:“力道變小了。你的體力退步不少,本周開始去訓練場加強鍛煉。”
淺間彌祢:“……”腦力工作者不需要變身大猩猩謝謝!
淺間彌祢:“琴酒,別想轉移話題。因為行動組的存在,試驗進度至少被拖慢了一年。你必須為此事負責!不然我告到boss那裏,大家誰也別想落着好。”
擺脫不了被惹怒的淺間彌祢,琴酒只得耐着性子沉聲說:“你想怎麽樣?”
“行動組滾出實驗室。”
“不可能。”
“進入實驗室的行動組成員,必須有大學理工科學位。”
“你這是胡攪蠻纏。”
伏特加情不自禁地點頭,贊同大哥的話:行動組別說理工科大學生,文秘科大學畢業的也沒有。但凡組員有點能看能用的學歷,何必幹這種腦袋挂在腰間的活計。
組織外圍招來的都是社會底層,能讓組織重金培養的人,只有科研組未來心腹。
淺間彌祢再退讓,“本次試劑質量問題我要追查到底。背叛者必須付出代價。”
琴酒終于松口,“好。”
“今後派來的行動組成員,要通過面試才準進入。”
“可以。”
“……”琴酒忽然這麽好說話?
少女警惕的視線中,銀發狼眼的男人嗤笑,轉身就走,黑色大衣在半空劃出長長的痕跡。
“沒問題了?那收拾一下,跟我去訓練場。”
淺間彌祢白了個白眼,轉身去更衣室換衣服。
冷酷無情的烏鴉軍團和說話紮心的頂頭上司同時消失在門外,帶來爆炸消息的壓力源消失不見,生活區氣氛終于陡然一松,研究員們紛紛癱倒在地,互相拍着肩背慶幸。
“太好了!”
“終于走了!”
“又活下來了!”
表情幾乎痛哭流涕。
但淺間彌祢可沒打算讓這幫人閑着,臨走前冷酷下令:
“雖然找到失敗原因,但試驗進度已經落後很多,還不是放松的時候,必須抓緊補齊。後勤立刻去采購應急血清,使用報廢批次血清的所有試驗全部重做。所有試驗必須今天重啓!”
實驗室哀鴻遍野。
“可惡,又要加班了。”
“今天真的能完成任務嗎?”
實驗室二把手常泉希一郎夾着文檔走過,提醒衆人:“完不成的任務也必須完成。別忘了埃斯維因幹部從美國傳來的豐功偉績。”
“規定時間內做不出結題報告,當心她真給大家注射你們各自的試驗半成品。”
想到美國實驗室傳來的埃斯維因的豐功偉績,想起自己實驗研究産物的半數致死濃度,再想起曾經手的小白鼠千奇百怪的死狀,白大褂們頓時噤若寒蟬,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