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家宴
元宵團圓夜,一輛黑色賓利駛進西山別墅區,順着蜿蜒的山道,消失在綠樹掩映後氣勢恢宏的建築裏。
洛家位于半山腰,占據着小半個山頭,莊園裏,一座氣勢磅礴的主樓就是洛南澤全家聚會的地方。主樓四周,幾棟別墅有序地圍着,其中就有一棟屬于洛雲衢。
一進主樓客廳,一張豪華法式條桌邊,洛南澤正襟危坐在首位,下面依次坐着幾個膚色不均、發色各異的少男少女。
而他們的母親都沒在身邊,因為,在洛南澤眼裏,她們都沒資格坐上這張席,只有洛氏的子孫在這兒才有一席之地。
洛雲衢覺得無聊至極,每年照例要上演一出兄友弟恭、世界大融合的臺面戲。這麽多年,他都快要演吐,他不是電影人,沒有銀幕情結。
洛南澤下面第一個位子是給他留的,作為洛家長子,在沒有嫡庶之分的前提下,他是家族財産的唯一繼承人。
洛南澤一看見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銳利的目光從金絲眼鏡後射出,像把利劍,穿透人心。
“回來了就趕緊過來,”洛南澤示意傭人開始上菜,“一年都沒聚在一起,你難道不想知道,弟弟妹妹們這一年都是怎麽過的?”
洛南澤今年五十不到,長期優越的生活沒讓歲月在他臉上留下足跡,加上他極注意保養,現在看上去,依舊風流倜傥,只是比年輕時多了一絲沉穩和大氣。
洛雲衢拉開靠背椅,把自己摔進去,拿着一雙筷子在手裏轉着,“他們怎麽過,跟我有什麽關系,還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放肆!”此話一出,洛南澤重重地摔下酒杯,怒目圓睜,“你們是兄弟姐妹,理應互相照顧,以後洛家在海外的業務,還不都指望他們和他們的母親頂着,只有這樣,你才能專心國內市場,他們不是你的敵人,只有你們互相協作,洛家的家業才能代代延續。”
“還代代?我看不出三代,他們身上就不再流動你洛氏的血液!”洛雲衢諷刺道。
“你!”洛南澤氣得無話可說,洛雲衢說得不無道理,他當初年輕氣盛,業務範圍做得極大,後來甚至做到海外,在工作之餘,一半因為公司發展,一半因為寂寞,就有了後來幾個兒女。
但他心裏還是覺得其它子女身上流的血終究不正統,老祖宗留下的樣貌、血脈容不得篡改,從底子上就得根正苗紅,所以,他對洛雲衢終究是不一樣的。
最後,洛南澤到底是壓下怒氣,接着主持這場家宴。
“都來說說今年有什麽進展?”洛南澤直接跳過洛雲衢,問老二,“雲梓,你美國的學業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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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梓今年二十,中美混血,從小到大都是校草,情書接到手軟,但他極為收斂,在洛南澤面也很前恭順,加之“品學兼優”,去年又考上一所美國常春藤聯校,這樣的他,任誰都說不出一點兒不好。
但洛雲衢就是感覺他對自己充滿了敵意,以前小,不懂,他剛被洛南澤抱回來時,自己還高興壞了,以為爸爸給他帶回來一個玩伴,他永遠都記得,那天,洛南澤抱着個一歲大的嬰兒,笑着對他說,“雲衢,來,看看你弟弟,他叫雲梓,以後你就是哥哥,要多讓着點兒他。”
“嗯!”洛雲衢看着這麽可愛的小嬰兒,高興地答應,伸出胖胖的小手,“來,雲梓,哥哥抱抱。”
卻沒想,随着年齡的增長,之後,所有能讓洛南澤注意和稱贊的事,都落到了洛雲梓的身上。
後來,随着弟弟妹妹一個一個的到來,家裏的氣氛就變得越來越古怪,除了他,幾乎所有人都在讨好着洛南澤,當他漸漸長大,才慢慢明白,他的家庭和別人的不一樣,是一個圍繞着資本逐利的角鬥場,而敵人就是所謂有着血脈親情的兄弟姐妹。
看着洛雲梓擺出搖尾讨好的姿态,他幾乎半刻都不想在這呆,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爸,我想先去看看我媽,失陪了。”洛雲衢說完就,準備回自己的別墅。
“站住!”洛雲衢怒喝着站了起來,“飯後去看你媽也不遲,關鍵是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回洛氏總部?”
“我不會回去的,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會想!”洛雲衢恨洛南澤,以至于這個人給他安排的一切他都本能地反感。
可就在洛雲衢準備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時,一個女人卻拼命地掙脫管家的阻攔,瘋狂地往裏面闖。
“洛南澤,你快讓他們放我進去!”花先蕊在門口拼命地掙紮着,試圖掙開管家的制肘。
“媽!”當洛雲衢看清楚女人是誰後,怔住了。
洛南澤見洛雲衢臉色沉郁,揮了揮手,讓管家退下。
“這才差不多嘛,哪有家宴沒有女主人的?”花先蕊扶了扶剛打理的頭發,整了整衣襟,走了進來,高跟鞋底把地板摩擦得“嘎吱”作響。
她今天穿着一件雍容華貴的羊絨大衣,明豔的妝容和盈盈一握的腰肢說明,在洛南澤的圈養下,她保養得很好,但只有洛雲衢知道,她高貴精致的軀殼下,心靈早已禁锢、腐朽。
“傻孩子,你爸爸叫你回公司總部,那是器重你,別不識好歹,”花先蕊幫洛雲衢整了整衣領,陪着笑臉湊到洛南澤身邊。
“南澤,雲衢就是這麽長時間見不到你,想你了,才故意說這些氣話來吸引你的注意,”花先蕊說着伸出塗着指甲油的手幫洛南澤順氣,“其實,他混娛樂圈就只是玩玩兒,等過幾天收了心,一定會回公司的。”
洛南澤卻板着臉,擋開花先蕊,冷冷地說,“你不在自己的別墅裏呆着,來這兒做什麽?這裏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我…”花先蕊隐忍多年的委屈想爆發,卻又不敢。
他跟了洛南澤這麽多年,至今都沒弄到一個名分。
洛南澤骨子裏就只刻着商人的利,對一切帶有隐患的東西慎之又慎,包括女人。他可以把為他生過孩子的女人圈養起來,給她們優渥的生活,卻不給她們名分。
花先蕊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就像金絲籠裏的鳥,折斷了雙翼,但她還想拼死一搏,只要洛雲衢繼承家産,她就可以重新獲得自由。
“我只是想看看雲衢回來沒有,好幫你勸他早點兒回公司,”花先蕊露出一副小女兒姿态,一只手覆上洛南澤的胸膛,聲音也變得嬌媚,“還有,我也很想你,我們也小半年沒見面了吧。”
本以為洛南澤會憐香惜玉,沒想到卻推開她的手,語氣裏依舊沒有一絲溫度,“雲衢的事我自有分寸,你該回去了!”
見到洛南澤對自己這樣冷酷無情,花先蕊徹底崩潰了,幹脆撕開臉問,“洛南澤,我到底哪兒做錯了,你這樣讨厭我?自從生下雲衢,你都沒碰過我,我是個女人,有血、有肉、有欲望,你難道想逼死我?”
對于花先蕊的瘋狂诘問,洛南澤沒有半點回應,只冷冷地喊了一聲,“管家!”
之後,就上來兩個仆人,惡狠狠地把花先蕊往屋外拖。
洛雲衢實在看不下去,使勁地推開兩個仆人,扶着花先蕊,憤怒地诘問,“洛南澤,你為什麽這麽對我媽?”
洛南澤回過頭,定定地看着洛雲衢,嘴角勾起一個嘲諷地冷笑,“有血?有欲?哼!你不防問問她,我不在家的日子裏,她都做過什麽?”
洛雲衢聽後,心裏一涼,驚訝地看着花先蕊,“媽,你…”
花先蕊一聽洛南澤這麽一說,拼命掙紮的肩膀一塌陷,整個人就像抽去筋骨,只剩虛軟無力的軀殼,無力地靠着洛雲衢,嘴唇顫抖出一句話,“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原來他早就知道,難怪對自己這麽冷淡,可為什麽?他肆意妄為可以,她就不行…
她好不甘心哪!
洛南澤用看一只過街老鼠的眼神掃她一眼,似乎連和她多說一個字都惡心,“蠢女人!”
洛雲衢扶着花先蕊,此時,如果眼前出現一座斷崖,他一定會抱着花先蕊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當着同父異母弟弟妹妹的面,感受着來自他們眼中的不屑、嘲諷和鄙視,他和花先蕊成了這場家宴裏最大的笑話,洛雲衢不知道這種生活什麽時候是個頭,他感到窒息、羞恥、瘋狂地想要逃離。
此時,他眼前出現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曾告訴他,愛情應該像信仰一樣虔誠,是絕對的專一和付出,靈魂的契合遠大于生理本能,不求一生一世,至少專情。
不求一生一世,至少專情。
多麽低微的願望,卻那麽高貴。
而有些人捆綁半生,心卻早已背道而馳。
洛雲衢忽然覺得,財富真是塊遮羞布,只要打着它的旗號,人就可以為所欲為,抛卻自尊、羞恥、宣洩着連動物都不屑一顧的龌龊欲望。
至少,大部分動物都忠于配偶,扶養後代。
他突然一刻都不想在這呆下去,這裏好冷,他要去找那個人,那個願意讓他靠近的人。
一個小時後,步卿允接到洛雲衢的一條短信,“下來,我在你家樓下。”語調一貫霸道、讓人不容置疑。
步卿允不知怎麽,卻品味到一縷心酸,他換了身衣服,拿了鑰匙下去,出了單元門,在對面的停車位,遠遠地看見了正靠在車蓋上的洛雲衢。他今天開了一輛黑色賓利,整個人幾乎融進夜色裏。
此時,他正低着頭,雙肩耷拉着,雙手環抱胸前,以至于寬大的羽絨服沒有完全敞開,上身幾乎縮成一團,襯得一雙大長腿極有存在感地向前支楞着,他這副樣子,讓步卿允産生一秒鐘錯覺,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可憐兮兮地等人認領。
步卿允一腦霧水地走過來,站在他面前。
洛雲衢看見一雙白色帆布鞋,慢慢擡起頭,當看到一直盤桓在腦海的那張臉,不知怎麽,迫切地想要用什麽來驅逐內裏的涼意。
這涼意,就像夜裏四九的寒風吹走了他的體溫,連帶着,把骨骼也凍碎。
他一把把人拉進懷裏,聲音也顫抖着,“步卿允,我好冷!”說完,他緊緊地抱着他,把頭擱在對方肩膀上,直到感覺到對方炙熱跳動的心髒,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步卿允有點兒受不住,畢竟洛雲衢個高塊大,再加上他幾乎把整個身體都靠在自己身上,時間久了,畢竟吃不消。
“你怎麽了?”步卿允扶起他的肩膀,眼裏充滿詫異。
洛雲衢像失了神志,癡癡地看着他,“我沒地方可去。”
步卿允哪見過他這樣失魂落魄過,猜想他可能遇到邁不過去的坎,于是像哄孩子般牽起他的手,帶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好,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