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早食生意不算太樂觀, 算了算,只有十五桌食客,比之長洛縣時, 可是連三分之一也不及。沮喪總歸是有點,但好在食客無一不贊許, 皆是心滿意足離去,莫輕輕也就放心不少。
眼下才剛開始, 她想,只要味道做得不差, 堅持下去肯定會有起色。
待到午食,客流增多了些。最令她欣慰的,是瞧見了兩張熟面孔,正是早上剛來過的。沒有什麽評價, 是比“回頭客”更令人高興的了。
莫輕輕變得更加有精神, 含着笑,來回奔波于廚房和外堂間。雖停不下,但不急不慌, 照顧得也是井井有序。
彼時, 又有一行食客上門。
“幾位裏面……”她話一頓, 詫異看着來人,“蘇公子?楊公子?”
蘇瑾微颔首,沖她溫溫一笑, 并将手裏那盆建蘭遞去, “事務纏身,我來晚了。這個送你, 恭賀食肆新開張。”
蘭花此時開得正好, 苗條身姿托起五朵水嫩花冠。雪白花瓣呈蓮花形, 花尖透點綠,翠綠中還夾了些許淡黃,美好又雅致。清淡遠幽的芳香,更是比美酒還要醉人。
接過手,莫輕輕小心抱好,有些高興道:“謝謝啊。”
“莫姑娘,我不及溫然,沒有這麽好的蘭花,就送你一副自己的畫作,你可別嫌棄。”
楊子楚笑說完,跟在身後的月兒便走出,向她展開畫卷。畫上是一片屋舍良田,屋舍後,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屋舍前,妻兒老少,一片祥和,雞犬相聞。莫輕輕雖是個不懂得欣賞藝術的人,可看了畫卷,心境竟也跟着平靜溫和不少。
顯然這是副極好的畫。
“畫得真好。”她絲毫不掩贊賞之意,“這麽好的畫作,我怎會嫌棄。楊公子,我能挂在外堂嗎?這樣進出的食客都能瞧見。”
“自然,楊某榮幸之至。”
邀人入座,莫輕輕将賀禮收于櫃臺,才拎着一壺熱茶折回,詢問二人要吃些什麽。
蘇瑾絲毫沒作多想,“你看着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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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楊子楚雖不知哪樣好吃,卻知對面人是個常客,跟着他總沒錯,于是也笑道:“我和溫然一樣,有勞莫姑娘了。”
“那好,二位稍等。”
姑娘轉身離開,楊子楚收視線,好奇問:“你每次都這樣點菜?”
滿上兩杯茶,蘇瑾笑了笑。
“那是因她做的每樣吃食都極好。”
再細看,他眼裏竟還帶了不少驕傲與得意。
楊子楚看得分明,無奈一笑,搖搖頭,吹口熱茶抿了抿。
“溫然啊,我看你真是無藥可救了,連自己最珍視的建蘭也是說送就送,平日都不讓人碰,我可也是向你要了許久,你都不給的。诶,你這也太重色輕友了。也不想想,你失蹤那段時日,可都是我替你照料的,否則能長得這麽好嗎?”
“楊兄的恩情我都記在了心裏,不然,你若若真想要,我再去挑選一盆給你?”
“我才不要。”楊子楚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你這盆是當年瓊林宴上官家親口賞賜,又伴你多年,花草也是有靈性的,其他的能比嗎?”
蘇瑾不置可否,端起茶滿意地品了口,“那就沒辦法了,送都送出去了,絕不收回。”
“啧啧,你啊……”
外堂二人你來我往說得起興,兩盞茶盡,莫輕輕才端着一只矮身寬口砂鍋走近。
擱上桌,甫一揭開鍋蓋,濃厚魚香驟溢出,頃刻充斥滿整間食肆,就連其他桌食客也嗅着香,忍不住頻頻望來。
砂鍋裏是幾塊煎得焦酥的魚腩,卻又不像單單是煎制而成,只因色澤鮮亮,魚肉上淋着油光,看起來比普通的煎魚更為軟嫩。白嫩卻又透着焦黃的魚肉上,再撒些綠油油的蔥段,對比鮮明,光是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楊子楚也不免為這股子香味悄然吞咽一口,笑問道:“這是?”
“蔥焗魚,用的是先煎後焗的法子,這樣做出來的魚肉,外皮酥脆,肉質鮮嫩,食感更佳。”
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本還想再多追問一句“何為焗”,可轉念想,楊子楚又覺得探聽別人的秘訣實為不妥,便還是咽下。
再看對面蘇瑾,早已夾起細細品嘗,于是也不多等。
正如莫輕輕所說,魚肉裹着一層薄薄的酥脆外皮,甜香之下,蘊着淡辛,應是生姜與胡椒提起的味,抹去不少寡淡。外皮之下的魚肉,緊實肥厚,鮮嫩異常,吃得人齒頰生香。
再嘬上一口溫溫的思堂春,更是滋味十足。
楊子楚不由得稱贊,“溫然,看來你說的倒也不是吹噓。”
“自然。”
“……你能別總是一臉驕傲嗎?人還沒追到,又不算你家的。”
蘇瑾卻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淺淺飲口酒,只專注在吃食上,讓楊子楚想再打趣,都失了一半的興致。
接着,莫輕輕還端出了幾道好菜。
像是那道糯米腐皮卷。
最外那層,說是叫腐皮,是熬煮豆漿制成的,楊子楚也是頭次聽說,可吃着味道卻是極好,豆香四溢,經過油煎,酥酥脆脆,緊緊裹着裏層的糯米肉餡兒,吃起來有筋道,軟糯鹹香。
還有最後的白蛤釀蝦滑。
肥嫩白蛤裏,夾着嫩香的蝦肉,吃到口裏顆粒感十足,分外有彈性,含着醇厚醬汁,仿佛蝦蛤都瞬時活過來般,在齒尖歡欣舞動,讓人吃過一次就難忘。
至此,楊子楚也算是終于明白,為何溫然會這般念念不忘了。抛開姑娘本身不說,這廚藝确實容易遭人惦記,就連他也不例外。
用過午食,時候也不早,離國子監開課沒剩多久。蘇瑾起身到櫃臺前,欲要結賬,卻被莫輕輕攔下。
她笑道:“這是答應付給楊公子的子金。”
“子金是他的份,不該算上我。”蘇瑾還是放下了一半的錢,看着姑娘,神色柔和,“我得回國子監了,可需我讓蘇彥留下幫你?”
莫輕輕忙感激地擺手。
“不用,放心吧,今日不算太忙,我應付得過來。何況,明日就有人來試工。”
“好,那你若有需要幫忙,一定要同我說。”
抿唇一笑,莫輕輕點頭,将早便備好的兩份點心給他,“這是今日才會免費送的點心,稠魚燒。”
蘇瑾這才拎着,與楊子楚并行離去。雖人漸走遠,可小聲的念叨還是飄進了她耳裏。
“那份是我的吧?你給我。”
“你沒付錢,沒有。”
“诶你這人!那我回去找小娘子再要一份。”
“……給你。”
正低頭專心記賬簿的莫輕輕,不知怎地,聽了也忍不住彎起眉眼偷笑。
這一日,送走蘇瑾和楊子楚,她還迎了幾位熟客。皆是當初在長洛縣就來食肆光臨過的,都是生意人,走南闖北,眼下恰好在臨安談生意。有的是聽人說起這間新開張的食肆,過來才知是自己熟悉的。也有的是恰好走到跟旁,看見招牌,才起了興趣進來一遭。
但不管是哪種,都讓她格外高興,寒暄一番,連着點心也都多送了一份。
開張第一日,生意雖算不上紅火,卻已能看見明顯起色。午食比早食人多,晚食又比午食人多,這已是再好不過。
夜裏食肆打烊,照舊是将裏外都打掃了一遍才能歇息。劉老五還是和從前那般,将庫房挪出當寝屋。柴房則是重新打理成庫房,用以儲存幹貨。至于柴火,是整整齊齊堆在了院子裏,頂上還另搭了只雨棚。
莫輕輕則是住在二層。
忙活完,又墊着凳子,将楊子楚送的畫挂在了櫃臺旁的那堵牆上,她這才抱起蘭花,拿着油燈上了樓。
蘭花香味太濃,比起放在櫃臺上,掩去食物香氣,她覺得還是放在書香氣濃厚的書案前更合适。楊子楚大抵也是覺得,這套書案好看別致,她應會喜歡,才挪走了所有東西,唯獨留下它。
莫輕輕也确實喜歡。
夜裏挑起油燈,端坐書案前,就着和暖的燈光看上幾頁書,別提有多閑适。
蘭花是擺在書案前的镂花高腳方臺上,她擡頭能瞧見,低頭又聞蘭香,且白日那裏陽光極好,再合适不過。
滿意地多看幾眼,莫輕輕才收回視線,轉而抱起一旁的椰殼,繼續她未完工的手藝活兒。
窗外月色清皎,與窗內柔和的燈亮交相應稱,在窗子上投下一抹專注的倩影,約摸在亥時初才消逝。
翌日,莫劉二人照舊早起,一切備好,拉開食肆門時,卻不想,還有人更早候在了門外。
正是昨日那位大娘。
“小娘子,照昨日說的,我把丫頭帶過來了,你看看。”
梅大娘說着,将低頭藏在身後的姑娘給強硬扯出來,推到莫輕輕跟前,“還不快給小娘子行禮。”
姑娘沒吭聲,也沒擡頭,卻還是朝她福了福身,莫輕輕亦回禮,将兩人請進。
沏壺熱茶端上,莫輕輕在她們對面坐下,看眼始終不吭聲的姑娘,笑問起梅大娘:“能先同我說說你們的情況嗎?”
“好,小娘子叫我梅大娘吧。我其實是在對面茶樓洗碗的,這是我女兒,叫文君琇,你叫她琇琇就行。她爹死得早,就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
說起這,梅大娘有些感慨,“原本光靠我一人洗碗,也能維持生計。可眼看她今年十六,也及笄了,就因嫁妝沒落下,我也不好找人給她說親。小娘子也知道,女子沒幾樣正經嫁妝,總是會遭人低看的。”
“我看小娘子招工,錢給得多,若是女子,還給提供住所,這才想帶她來試試。小娘子放心,這丫頭雖不愛說話,但性子乖巧,肯定能好好幹。”
聽罷,莫輕輕盯着姑娘,思忖片刻。
“這樣吧,梅大娘,要不今日先讓她留下,試着幹一日。等今日食肆打烊,工錢我照付,至于能否長久做,還是看她今日做得如何,以及……她願不願。”
“這……”
梅大娘看眼身旁丫頭,暗暗在心裏嘆口氣,若這孩子伶俐點,今日或許就能定下了。
“行,那就依小娘子說的。”
此後對着琇琇一番叮囑,時辰也差不多,梅大娘才急匆匆離開,奔進了對面茶樓。
莫輕輕送人出門,折回看着姑娘,半晌,笑說道:“那我就叫你琇琇吧,你別擔心,今日先好好做,也就一日的事,若實在不想幹,到時回家,也能好編個理由應付過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