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雨點打在傘面, 震得嘭嘭直作響,宛若數記輕雷在當空接連炸開,牽引着莫輕輕時不時擡頭往上瞧, 生怕這把清瘦的竹骨傘在半路就要支撐不住。
看出她心思,蘇瑾彎起眼角溫聲安撫:“別擔心, 前面不遠就要到了。”
“噢。”
莫輕輕看眼身旁人,又轉回臉, 抱緊了懷裏的椰子,“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我去鋪子, 劉大哥說你出門采辦,便想着肉市和菜場你總歸是要去一趟的,于是打算先從這裏尋。我運氣不錯,正好看見你站在門口。”
這意思是, 原本還準備一個地兒一個地兒的去尋她?莫輕輕抿唇垂眸, 不知怎地,心裏竟還有些暖暖的。
“謝謝你啊。”
“真想謝我?”蘇瑾滿眼含笑,微挑眉, “那等下請我吃飯。”
說罷, 提起手裏的子雞。雨水飄打在光溜溜的雞肉上, 凝成粒粒晶瑩水珠,他拎着在姑娘跟前晃一圈。
“要不就吃這個?”
莫輕輕不由得撲哧一樂。
“司業大人,你看起來不食人家煙火的樣子, 跟這只雞可一點都不搭。”
“是嗎?那定是衣裳的問題, 我肯定得吃,一頓都不能落下。”
“哈哈。”
倒是多虧那只雞, 這一路說笑還算輕松愉快。不多會兒, 就抵至鋪子。劉老五見二人安然回來, 也跟着舒了口氣。
“掌櫃的,您沒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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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沒事。”順手将椰子遞過去,莫輕輕得空,彎腰去擰裙擺。還沒怎麽用力,就赫然擰出了一灘水,正好被收了傘走進的蘇瑾瞧個正着。
長臂一伸,他攥着姑娘胳膊将人拎起。
“別弄了,快上樓換件幹的。”
鮮少瞧見這人強硬的态度,莫輕輕略一怔,旋即乖乖點頭應“好”。轉身往二層去時,無意瞥見堂內的一只炭盆,好奇指着問:“劉大哥,這是您燒的炭火嗎?”
劉老五這才一拍腦門,恍然記起。
“瞧我這記性,這是給您和蘇公子備的,怕你們淋雨着涼了。”
“有勞劉大哥了。”莫輕輕看眼蘇瑾,“那蘇公子,你先坐下暖暖吧。”
叮囑完這句,她才快步上了二層,重新取件幹衣裳換上。随後在樓下烤了會兒火,待驅散盡身上沾染的寒氣,便抱起椰子、拎着子雞去到廚房。
昨日到臨安,休息半日,她二人立即開始将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這間鋪子雖空置,但應是定期有人照料,故而收拾起來并不費工夫。
東西尚未置辦齊全,不過柴米油鹽,還有幾樣吃飯的家夥都零零散散備了些,生火做飯已不成問題。
喊來劉老五幫忙,打上一桶沁涼井水,用來處理幹淨子雞。再将子雞剁塊,拌入姜酒腌制。等待腌制時,手頭也暫時得了空,她才着手處理剛抱了一路的椰子。
她選的是椰青,果肉更加柔軟嫩滑,用來做椰子雞再适合不過。買時還囑咐老板幫忙去掉了外層的綠椰皮,眼下白白淨淨一個,只需敲開椰殼,便能取出裏頭的汁和果肉。
這活兒她早已輕車熟路,不作絲毫猶豫,就拿起寬片刀削出椰子尖頭部,再持刀背沿尖頭敲上三圈,破開一個小圓蓋,倒出裏頭的透明椰汁。
往常取了椰汁後,會直接大刀闊斧地将椰殼敲開,方便切下果肉。但今日不同,她為此特意淘了把稱手的小匕首,用來将白瓤剜下。
南宋盛行椰雕,通俗地說,就是用椰殼雕刻出各式各樣的工藝品,乃至茶碗等生活器具,受不少文人雅客所追捧。也正因如此,椰子售價極高,這麽一個,便已是在她心頭割去了好幾刀。
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鋪張浪費”,定要物盡其用才行。小心翼翼剜去白瓤,将椰殼洗淨,再倒扣一旁晾幹。
莫輕輕才心滿意足地繼續正經事,将椰肉切成條狀。起火燒熱油,腌制好的雞塊下鍋與姜片同翻炒,待抹去肉腥味兒,再撈起姜片,添入備好的椰汁、椰肉條、黨參、黃芪和紅棗,倒清水沒過,大火燒開,再轉而慢炖細煨。
鍋裏炖得噗嚕嚕作響,椰子的清香裹攜子雞的鮮,透過鍋蓋細縫鑽出,像纖纖玉手,極具誘惑,讓人心甘情願被它牽着鼻子走。
椰子雞的湯汁,澄瑩透澈,将要出鍋前,再往裏撒入鹽和些許枸杞,醒目的點點豔紅,好似粒粒紅寶石,在鍋裏随湯泡翻騰浮沉。
莫輕輕炖好椰子雞時,大雨已消停不少,化作細細綿綿。朝外堂輕喊一聲,很快兩道身影就應聲而來。
蘇瑾端湯砵,劉老五置碗箸,而她什麽也沒落下,索性保護好自己,抱着頭快速跟着穿過露天小院。
一場不期而至的夏雨。
一碗悉心熬炖的椰子雞。
三人圍在僅有的那張桌子前,閑看雨落,談笑風生,再美美地品嘗這道清甜又滋補的吃食。子雞的鮮嫩細滑,椰子的甘香四溢,湯汁的清爽可口,皆融在這淅淅瀝瀝雨聲裏,讓人好不惬意。
也多虧這場雨,莫輕輕才能提前偷閑了半日。
食肆是在五日後開張的,這期間莫劉二人從早忙到晚,采辦清點,樣樣細致,事事挂心上,才終于趕在最後時刻,堪堪完工。
是日,兩人起早開始準備,待到天色蒙蒙亮,晨曦披灑,莫輕輕才拉開食肆門,高懸起青幟。
薰風鼓吹青幟,獵獵招展,歡慶着食肆的新開張。
她挂好點菜牌,挪到近門口處,環視四周,确定一切妥當後,才坐在櫃臺前,百無聊賴地翻起賬簿。
不似在長洛縣時,有幾個月的擺攤經歷,積累下不少常客,食肆開張前還挂了好幾日的廣告。眼下她算是悄無聲息開張,自是要冷清許多,好半晌也不見一個食客上門。
托起下巴盯着門口,久了,莫輕輕還真怕下一刻,會有股風卷着只草團竄進來,清冷飄過。
想了想,又不免被自己的的念頭給逗笑。
就連窩在廚房的劉老五,都忍不住湊到外堂瞧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她笑着安撫:“沒事,耐心點,總會好的。”
話音才落,便見一個婦人到門前,徘徊片刻,步入堂內,盯着點菜牌看了看後,尋個位子坐下。
劉老五退回廚房,莫輕輕忙笑吟吟迎上。
“您想吃點什麽?”
梅大娘看着跟前俊俏的姑娘,滿臉驚訝,“你是掌櫃的?這麽年輕?”
莫輕輕笑而不語,是為默認。
梅大娘更是驚嘆了聲,又将人細細一番打量。
近幾日這裏動靜大,鄰裏間多少都知悉,是有間食肆要新開張,她也不例外。尤其是在那日吃過杏仁什麽糖後,常念不忘,于是越發對這裏上心。
只是沒想到,除了那位大兄弟,就只能見到眼前的小娘子,思來想去,她也只能猜測這便是掌櫃的了。
嘶……
看着也只與自家那丫頭年紀一般大呀。
“小娘子,聽說今日在這裏用食,還有小點心可送,是真的?”
莫輕輕眉眼一彎。
“您放心,是真的。”
婦人登時喜上眉梢,指着點菜牌,随意說了道吃食,“那給我來一份油酥肉火燒就行。”
“好,您稍等。”
移步廚房,約摸半盞茶的工夫,莫輕輕便端出一盤油酥肉火燒給婦人,道聲“慢用”,旋即去招呼這期間光顧的其他幾位食客。
一個火燒比掌心大半圈,但一盤也才兩個,居然得花十文錢,這不免讓梅大娘心生許多不滿。撇着嘴嘀咕,下意識拿手去抓,卻被燙得縮回,只能皺着眉轉而拿木箸去夾。
火燒剛出爐,尚冒着熱氣,聞着倒十分香。
再送入口,外皮煎得酥脆,輕輕咬開,哈口滾氣,梅大娘才發覺,裏頭竟也是層疊層的酥皮,白軟沁香,富有層次。內餡格外厚實,肉多不柴,汁多鮮嫩,還含着淡淡的花椒香,一口下去,嚼得那叫一個滿足。
恍然間,梅大娘眉頭舒展,竟覺得那十文錢花得再值當不過了。連着幾口,轉眼就将一個火燒消滅幹淨。
再看最後一個,她有些意猶未盡,想了想,喊起莫輕輕。
“小娘子,店裏有清粥嗎?給我來一碗。”
“有的,您稍等。”
一碗清粥,甜淡可口,合着火燒吃,不知有多香,再搭配白送的腌胡瓜條,清爽脆嫩,更是錦上添花。
梅大娘吃完,非但盡興,乃至還有點撐,心滿意足結了帳,領過贈送的小點心,卻不急着走。她看眼櫃臺前的姑娘,笑問:“小娘子,我看你門外貼着要招跑堂的,就想問,年輕姑娘收不收?”
聞言,莫輕輕筆尖一停,擡頭淡淡勾唇。
“收的,大娘可是有合适人選要引薦給我?”
“不是別人,是我家丫頭,跟你差不多大,手腳麻利着呢!”梅大娘笑呵呵道,往極好了誇贊自家姑娘一通,最後主動提議,“要不改明兒我領她來給你瞧瞧?”
正愁沒招到人,莫輕輕自然也不會白白回拒這機會,當即笑應,“好啊,那就麻煩大娘了。”
“不麻煩不麻煩。”聽她答應,梅大娘興沖沖抱着點心便離開。
莫輕輕親自将人送出了食肆,轉身收拾幹淨食桌,然後又坐回櫃臺前,繼續寫完剛才的一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