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莫輕輕掃了眼比昨日看着還淩亂不少的院子, 視線又落回何福身上。
“所以說,方才那陣仗是要去碼頭聲讨,為将勢頭做大, 好向東家拿回工錢?”
“是啊。”
布滿厚繭的掌心來回揉搓着拐杖手柄,何福惆悵嘆聲氣, “那可都是大夥兒去年整整一年的血汗錢,本說好了年後就發, 結果一拖再拖,硬生生又快拖了半年。大夥兒也是沒轍了, 才想到這麽個法子。”
都是背井離鄉出來混一遭,低頭咬緊牙關,就盼着那麽點工錢,如今倒好, 活兒做了苦吃了, 該拿的卻一分也沒拿到,誰能不急?
李月英在旁聽了也跟着愁悶,可該勸的, 還是得勸, “阿福, 娘也知道那都是你的辛苦錢,不容易,但就算再怎麽着急, 也要等你傷好啊。這事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可折騰起來沒個幾日完不了, 要是你不小心落下病根可怎麽辦?再說, 這麽多人去了, 也不缺你這一個。”
“娘,您不懂,多一個人,就多一點聲勢多一張嘴,總是有用的。”何福面露無奈,“何況大夥兒都去了,若就我不去,待他們回來,您讓我怎麽有臉面對他們?”
“可……唉。”
看看何福,又瞧瞧同樣犯愁的李月英夫婦,莫輕輕想了想,問道:“那報官呢?你們可試過?”
她一直認為,不論世道如何險惡,對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來說,律法總應是第一選擇。
言罷還不忘再向蘇瑾确認一番,“官府應該會管這事的吧?”
“自然。”蘇瑾投去确定的眼神,“只需寫好訴狀,遞去府衙,知府自會受理此事。大可放心,官家向來心系民生,這又是臨安,天子腳下,定能還你們個公道。”
不料,何福聽了卻是急忙搖頭。
“你們說的,我們都想過,但報官是萬萬不可的。我們私底下鬧鬧,再怎麽樣也不會太僵,可一旦鬧上衙門,這事就大了,工錢是能要回,但活兒肯定得丢。我們這些腳夫謀事本就不易,若再是傳出狀告東家,日後怕是沒什麽去處肯要我們。”
何福說起這話頗顯無力,莫瑾二人聽了,相視一眼,沉默不作聲,心裏頭皆明白,雖甚無奈,但他所說确為事實。
莫輕輕也沒再多勸,若換作她,定毫不猶豫報官,可眼下是以何福及其他衆多人的生計作押,她便沒得資格多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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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望向嚴武,“嚴三哥,今日可否麻煩您也跟着去一趟?阿福哥傷未痊愈,若起沖突,怕是要吃虧。”
“這倒小事,不過姑娘你怎麽辦?”
“我回客棧等着,哪也不去,不會有什麽事。”
“那行。”
一番商讨下來,最終何福還是在李月英夫婦的陪同下去了碼頭,好在有嚴武跟着,莫輕輕倒也能放心,只是回程的計劃不得不又往後推了幾日。
左右也無事,她便時常牽着吳小山信步臨安街頭,無意間,倒是對幾條街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當然,最熟悉的不過是哪家果子味道更好,哪家酒樓生意最紅火,以及哪處街攤最受青睐罷了。
這般悠閑過上兩日,她沒能等來好消息,倒是等到了何福改變主意。
正如李月英所料,這事沒這麽快了結。
一幹人等在碼頭鬧上兩日後,東家暫結了一個月的工錢,剩下的又找理由往後糊弄了些時日,非但如此,還借故停了兩人的工。名頭聽着正當,可其他人豈會真看不出裏頭的挾制意味?
故而,聲讨行動很快就沒了聲兒。
何福就是遭停工的兩人之一,雖本就是因傷歇工幾日,但莫名還是覺得委屈。便與另個人湊在一起商量,最終不得不咬牙做出了決定。
報官!
就算是不要這份生計,也得報官!
無奈兩人都難識幾個大字,比起去外頭托人寫訴狀,何福覺得,還是自家的“文化人”比較可靠。于是這一重擔,莫名其妙落在了莫輕輕肩上。
她可是個寫論文都尚且磕磕絆絆的人,眼下又痛失“度娘”,如何能寫得來這個?咬着筆杆琢磨了半日,也愣是沒動上兩筆。
申時時分的客棧,格外清閑,就連素來腳不沾地的小二哥,都索性靠在門口與隔壁鋪子的夥計唠起了嗑。
莫輕輕選的位子靠近一樓後窗邊,更是安靜,閉上眼沉下心,還能依稀聽得湖畔的鳥兒叽喳叫。
薰風從湖面掠過,透窗而進,打在臉上涼絲絲的,就如在口裏漸融開的冰酥酪,又滑又冰,消去人一身暑氣。
她悶了半日的苦惱,也随着幾口甜嫩細膩的冰酥酪下肚,被驅得無影無蹤,轉而揚起嘴角,滿足一笑。
“其實,我也可以出去托人寫的。”
說話間,別過臉去看身旁男子。這一瞧,才發現那人已筆尖不頓地寫完了滿滿一張紙。
登時大驚,敬佩地又再湊近些看。
“你好厲害啊。”
這就是翰林學士嗎?落筆如有神助,洋洋灑灑顯然要一氣呵成的架勢,她不過是吃了幾口酥酪而已,這就要結束了?
穩穩落下最後一筆,蘇瑾微擡眸,瞧見了湊在旁正專注看訴狀的姑娘。
這才發覺,她離得這樣近,呼吸也不由得跟着一滞。
姑娘彎密的長睫挂上暖陽,像是兩只亮晶晶的羽翅,在跟前忽閃忽閃,連帶着她眸子裏的那一汪清泉也時隐時現,撓得人心裏患得患失。
許是離得太近,還能清楚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道不出是什麽,只覺得格外好聞,讓他不自覺沉溺,久了,乃至還有些失去分寸。
……看着好軟。
目光定在一處,蘇瑾鬼使神差地再提筆,伸筆杆輕輕戳了下她白嫩、還微有些圓鼓鼓的臉蛋。
果然真的好軟。
輕輕這麽一戳,便陷出了一個小窩窩,比那碗酥酪還要軟嫩。
“……”
莫輕輕愣了下,擡眸,驚恐地瞪着眼前分明一臉正派、滿身斯文的男子,好半晌,腦子空空,竟是擠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