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濃稠的醬汁綴着星點白芝麻, 色澤牽誘,挂在排骨上,瞧着油亮又紅潤, 直叫人食欲大開。
再送入口。
排骨炖得極爛,輕輕一咬一扯, 便能輕而易舉撷下整塊肉,軟嫩還揉着醬汁, 纏綿在齒間。青梅的酸爽、酒的清冽和糖的甘甜渾然融在一起,非但不雜亂, 反倒彼此相輔,既解了肉的油膩,還中和了青梅的酸和糖的齁,吃起來是酸甜又爽口, 格外下飯。
因着這盤梅子排骨, 陸文嫣面前的那碗飯幾乎要見了底,卻只覺得不過才五分飽。
她抿着唇,壓下暴食貪念, 去看對面姑娘。
“所以, 你們昨夜就這樣坐在門口, 講了一宿的話,吹了整夜的風,還喝了足足一壇酒?難怪我今早去方府, 萱兒死活不肯起身。”
莫輕輕頂着兩只黑眼圈, 無精打采地搖頭。頓了頓,神游片刻, 又示意起盤子裏。
“沒, 沒喝完, 特意留了一壇底。喏,都給你做梅子排骨了。”
“算你還有點良心,喝酒都不知叫上我。”陸文嫣撇撇嘴,盯着看她碗裏那只梨,好奇問,“那是什麽吃法?看着好豐盛。”
“這?”
低頭舀一勺亮晶晶的糖水,吹了吹送入口,吃得滿足,莫輕輕這才悠悠介紹:“八寶瓤梨,将雪梨從四分之一處切隔,挖核去部分內瓤,後盛入百合、蓮子、核桃仁、蜜棗、蜜橘、薏米、櫻桃及煮熟的糯米,與糖和豬油拌勻,焖上梨蓋,再入蒸籠蒸至軟透,取出挂糖汁即可。有生津解渴、化痰止咳之效,解這宿醉也挺不錯。”
陸文嫣聽得一愣一愣,不禁對這姑娘露出幾眼欽佩。
“都這樣沒精神了,一碗糖水還這麽費心呢?”
“你不懂,俗話說得好,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當然得費心了。”
“哪兒來的俗話,我怎麽沒聽說過?”嘀咕兩聲,陸文嫣突然眸珠微轉,笑眯眯問,“美食你是沒辜負,那愛呢?”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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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輕嘆,莫輕輕就要端碗站起,“我看你也吃飽了,用不着我陪,我先走了。”
陸文嫣見了,急忙又将人摁回去。
“好好好,我不說這些就是。我今日來,還有件重要事要跟你說呢。”
姑娘坐回去,微垂額,眉眼泛着憂,卻似還摻了點點喜悅,輕聲道:“周公子說,過段時候要去投軍了。”
“哦……啊?”
莫輕輕詫異擡頭,眨了眨眼,思量片刻,才恍然,低下又繼續喝糖水,“他是想掙得功名,好回來娶你吧。”
“嗯。”含羞點頭,陸文嫣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裏僅剩的幾粒米,“他願為了我放棄江湖夢,轉而從戎效國,我真的特別高興。可是我又擔心,戰場上刀劍無眼,若他這一去,萬一……那我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了。”
糖水的甜糯些許舒緩了身子的疲憊,聽着對面的擔憂話,莫輕輕稍打起精神。她實在是個不會安慰人的,平日自己有事,也大多是藏在心裏,甚少同旁人說,更難以學到一星半點。
此刻也只能硬着頭皮垂眸想了想,好半晌,突然問道:“那知縣大人可知這消息?他是何态度?”
提到這事,陸文嫣立即一臉高興:“我爹也知道,他雖嘴上沒說什麽,可我看得出,他對周公子的态度明顯緩和不少。”
“這是好事。”
将碗撥到一旁,莫輕輕兩手手肘撐靠桌面,認真給她分析,“戰場非兒戲,周公子肯定比我們更清楚。他既下了決定,那必定都想得明白,你阻止不了,倒不如許他個心安,讓他少些顧慮。”
“投軍,還得立下戰功,這動辄恐怕就要兩三年。兩三年的光陰,你等得起,可難免知縣大人會改主意。你有糾結他該不該去的工夫,不如多想想怎麽穩住知縣大人。不然,哪日周公子載譽而歸,你卻已嫁作他人婦,豈不徒悲涼?”
話音落,對面姑娘便騰地站起,一雙杏眸盡是堅定和毅然。
“不可能!我絕不會負他!”
看看四周被引來的視線,莫輕輕聳聳肩,笑而不語。
陸文嫣也漸漸變得明清,“你說的确實有理,我是不能光在這顧影自憐,得把我爹穩住才行。”
莫輕輕笑了笑,将人拉着坐下,安撫道:“你懂就行,慢慢來,日子長着呢。先把排骨吃完,美食不可辜負。”
說罷,自己卻是端起碗,慢悠悠朝院子裏走,心中暗暗念叨:感情之事是真麻煩,她這錯撿回的一條命,彌足珍貴,可絕不能在這裏頭打轉。
周意離開長洛縣,已是三月初的事了,那日是陸文嫣親自送人出的城,回來後,便在食肆院子裏抹了半日的淚,也得虧她提前有準備,将方如萱和柳妙妙都喊了過來。
柳妙妙深悉女兒心事,不僅有顆玲珑心竅,還有經驗,會勸導人,與方如萱你一句我一句,終将人安撫得好好。
至于她,只負責在最後時刻,貼心端上幾碗甜沁的糖水,為幾個小姑娘找回好心情即可。
正值那幾日是寒食,為讓陸文嫣出門走走,緩緩心情,方如萱特地安排了去城外踏青,再到自家山莊游玩幾日。只可惜柳妙妙身不由己,不可離城太遠,而她又得打理食肆生意,抽不開身,四人行才不得不簡化成兩人行。
寒食之後,緊跟着便是清明,因隔得太近,通常都是合在一起過。故而她還特意給劉老五多放了幾日假,允他回去祭祖。
“掌櫃的,我東西都收拾好了。”
背着包袱,劉老五到櫃臺前就要告辭,莫輕輕擡頭,暫撇開賬簿,笑問:“盤纏夠用?若不夠可先預支些去。”
劉老五忙擺手,笑着拍拍包袱。
“夠了,掌櫃您給的工錢比別店高,平日又管吃管住,大把錢都沒處花呢。”
“那就好,一路順風。”
親自送他出門,目送人走遠,莫輕輕才轉身,提起裙擺要入食肆。
“姑娘留步!”
彼時身後一聲喚,将她叫停。
回頭,只見一個年輕小厮匆匆往這邊趕,嘴裏早早就喊着:“您家掌櫃的可在?有他的書信。”
愣須臾,莫輕輕嫣然一笑。
“我就是掌櫃的。”
小厮打量她兩眼,眼裏雖滿滿地驚訝,卻并未多問,只道聲“好年輕的掌櫃”,便從布袋裏摸出一封信遞上,“您的信,是從臨安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