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周身環繞着若有似無的淡香, 莫輕輕對熏香不太熟悉,說不上來是什麽,只覺得好聞、溫暖, 聞之心靜。
漸漸地,竟也生出貪婪。非但不回絕, 反倒任自己被這股香給包裹,被一點點抹去不适。
直至周旁響起歡呼慶賀, 昭示這一切的結束,她也終于放下心中仇怨, 變得渾身輕松。
“結束了,我們走吧。”
耳畔溫語又起,那只手松開,驟現的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莫輕輕還來不及看清, 就被牽着走出人群。
好半晌才适應, 第一眼卻是對上那道柔情似水的視線。
“蘇公子……”
數月不見,蘇瑾變得愈發出衆。
一攏月白錦衣,雅致又清冷;一頂浮竹紋玉小冠, 精致又矜貴。霞姿月韻, 長身直立, 舉止颦笑間無不恰到好處。
這樣的人,單是出現在這座小縣城裏,都顯得格格不入, 更何況還含情脈脈望着她……莫輕輕不自在地躲閃開視線, 抽回手,轉身往食肆方向走。
讀書無數, 又混跡于官場, 蘇瑾豈會看不出她的異樣。心裏生喜, 眉眼間也跟着暈出抹笑,大步快些追上。
“你可還好?”
“嗯,我沒事,方才多謝你。”
蘇瑾微微一笑,應聲“不礙事”,竹墨傘不動聲色往身旁人傾了些許。
說上幾句話,繁亂翻騰的心緒平穩不少,莫輕輕竟倒不覺得有多尴尬了。
“對了,還有讓蘇彥留下保護我的這件事,也得多謝公子你。你是不知,若非他在,我這會兒恐怕早就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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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這事,她是發自內心感激。算起來,蘇瑾已救過她兩次命。若說收留照顧他,是還清第一次恩情,那這第二次,莫輕輕暫時還真不知該做什麽才足以償還。
“反正,救命之恩我定銘記于心,公子日後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我莫輕輕,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望着拍拍胸脯滿口保證的姑娘,蘇瑾含笑應聲“好”,卻不自覺攥緊傘柄。
他怎會不知?
收到蘇彥急信的當日,他便幾次三番向官家告假,才終得到應允。趕來這一路,好的壞的想過無數次,愈想是愈後怕。倘若她真的有何三長兩短,漫漫這餘生,自己又該如何熬過?
他想,此生最慶幸也最正确的決定,便是當初讓蘇彥留下吧。
救了她,也正是救了自己。
不知蘇瑾所想,莫輕輕撇過臉,視線無意落在他肩頭。雪勢漸大,他肩上竟也積了薄薄一層。又擡頭看看傘,發覺什麽,往他跟前靠了靠,将傘也推回去。
蘇瑾霎地耳尖微熱。
“蘇公子,臨近歲除了,你怎地還會過來?”
“我想……”話一頓,驀然憶起送別那日,斟酌須臾,到底還是将後兩個字給咽下,蘇瑾換而之回道,“我想吃輕輕做的菜了,臨安大廚的手藝都不及你。”
莫輕輕歡喜地扭過頭,“真的啊!”
蘇瑾失笑。
“真的,歲除這樣重要的日子,不吃些好的怎行?”
雖說清楚這話裏或多或少摻幾分誇張和恭維,但凡是誇贊她廚藝的,不論真假,莫輕輕一律當真,比任何時候都要高興。就連走路,都昂起頭,好似神氣不少。
“沖你這句話,我等下請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麽?”
蘇瑾揚起一臉笑,“你做什麽,我便吃什麽。”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食肆裏。
蘇瑾指着面前看似雞蛋羹,卻綴着色彩斑斓的蜜餞果仁和糖霜粉,缤紛好看的那碗吃食,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八寶茶湯。”
熱情地遞上調羹,莫輕輕解釋道:“是将黃米面用沸水沖熟拌勻,稠嫩似蛋羹時,再撒層薄薄的豆沙碎,然後鋪上剪成顆粒的杏仁、核桃、榛子和各類蜜餞,最後撒些許糖霜粉即可。”
“你快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初次見這姑娘對他的評價如此重視,蘇瑾竟有些受寵若驚,不敢再多言,舀起一勺。
湊近輕嗅了嗅,果真有黍米的淡淡清香,還混雜着絲絲甜。
再送入口,暗暗吃一驚。
看似不起眼的黃米面,因被沖泡得均勻,沒有丁點結塊,故而齒舌間盡是爽滑細膩,香氣馥郁,再配上蜜餞果仁咬碎開,食感更是豐富有層次。
咽下去,腹中更是暖暖的。
“入口細滑,暖香四溢,很好吃。”
莫輕輕的眸子頓時亮了幾分。
趁熱打鐵,蘇瑾立即又指着另一道問:“這是羊肉?”
“對,它叫羊肉焖餅。是将羊腿肉用糖翻炒上色,再配各色香料和醬炒出香,最後倒入醴和開水炖煮一個時辰,炖得熟爛即可。”
“用醴炖?這我倒是頭次聽說。”
莫輕輕笑道:“醴能去腥,還能讓羊肉更鮮嫩,也算得一個小訣竅了吧。”
所謂的醴,其實與後世啤酒的制法類似,都是用谷物釀制。不過啤酒是以麥類作物為原料,且味苦,而醴是拿稻和其他谷物作原料,味更甘甜。
據說,醴在元代中期便失傳,但好在眼下倒不難買。
“焖在羊肉上的餅,皮薄如紗,又是多張壘在一起,如何能做到不粘在一起,層層分明的?”
“這個啊。”
莫輕輕只覺得久別重逢蘇瑾,這人竟是十分識貨,句句都問到精髓上,比單單誇一句好吃可要讓她高興得多,于是索性在對面坐下,津津有味地給他介紹。
“其實炖煮好的羊肉還得再入鍋一次,這時再添入蘿蔔塊和淮山塊,讓湯汁沒過,最後往上面鋪一層餅皮,加蓋焖煮片刻即可。”
“待一張餅皮焖熟,取出再換之另一張,如此下去,到所有餅皮都熟,彼時湯汁變得稠濃,羊肉更加熟爛,蘿蔔和淮山也剛好熟透。”
“入盤時,将一張張餅皮鋪上,剪刀從中間十字剪開,再翻折。這樣就能變得層層分明,像朵花般綻開了。”
蘇瑾聽得認真,忍不住要伸木箸夾,卻被莫輕輕攔住。
“你先吃完茶湯再嘗這個,我怕你一甜一鹹給串味了。”
咽咽口水,他聽話地放下木箸。
“好,都聽你的。”
将姑娘亮閃閃的眸子和歡喜模樣刻進心裏,蘇瑾強忍下多看幾眼的念頭,低頭繼續吃起茶湯。不知是茶湯太甜,還是心裏太甜,總按耐不住嘴角上揚,暗暗在心中感謝起那位好友。
楊兄,你說得果然不錯,投其所好真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