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莫輕輕點點頭, 若有所思。
穿來這邊,她才從書籍裏得知,原來古時知縣是無權立即執行死刑的, 需得上呈公文至刑部。刑部要在都察院的監察下對公文進行審核及批準,批準後的公文還得再交至大理寺, 進行複審。
若順利的話,歷經此番道道關卡, 前前後後少說也得耗上大半個月。雖說張德夫婦一日不除,她心裏的仇怨便一日不消, 但法制如此,她也無可奈何,只能耐心等。
“好,多謝二位告知。”
莫輕輕淺笑微側身, 引着兩人往裏走, “你們先坐,待人來齊,便可用食了。”
招手讓關陽陽沏壺熱茶端上, 又再上兩盤小點心, 才轉身走到食肆外。
擡起頭, 看看四周。
天很藍,也很曠,可惜除此再無其他。她只好換個方式, 清清嗓子喊一聲:“蘇彥。”
話音落, 一道黑影不知打哪竄出,輕穩落在她面前。驀然被吓到, 莫輕輕退兩步, 穩住心神, 好一會兒才奇怪問:“你平日都躲哪裏?好厲害,我竟完全找不着。”
蘇彥怪不好意思地抓起後腦勺,“這個嘛,不太好說。”
不好說?
“沒事,行業機密嘛,是不好說。”莫輕輕立即擺手以示理解,想想又補充,“不過,以後就別躲了吧。既然職責是保護我,白日你索性現身,跟在左右,說不準還有威懾作用,那些人瞧見越發不敢對我起歹心。這樣我不是更安全,你說呢?”
其實主要是得知有人每日暗中盯着自己,莫輕輕實在覺得不自在,做事也別扭。
聽罷她的建議,蘇彥思量須臾,竟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而且,若能現身,他就再無需被食肆裏的香味饞得暈頭轉向了,想吃還能光明正大地吃,豈不兩全其美?
蘇彥當即滿口應下,“莫姑娘說得有理!那我以後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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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進去坐着吧,我再去喊蕭大夫。”
言畢莫輕輕往隔壁走。
這頓午食是她打算感謝那幾人的關切和相助才特意捯饬,待蕭慕雲和柳妙妙抵至食肆,方如萱恰巧過來用食,也被拉着坐到一塊兒後,莫輕輕便處理好特意留下的最後那只烤鴨,端出。
不過,人多,烤鴨卻只有一只,這哪裏夠吃?于是外堂的活兒她撒手交給關陽陽,自己又鑽進廚房幫起劉老五。
火勢上來,半鍋底的油靜悄悄冒出細泡,仿若深海中浮起粒粒珠玉。直至一盤黃豆粒大小的肉沫倒進鍋,嗞嗞繁響,攪亂這份神秘,卻層生出陣陣肉香,漂浮四溢,強勢勾起周旁人的食欲。
炸醬炸醬,首要便是炸得好。一是油多,二是肉要炸出水汽。簇擁在密集油泡中的肉沫,鮮嫩紅霎時轉至熟白,再漸變金黃發幹,此為最佳。
彼時火候正好,添入豆幹和香蕈碎,再加蔥姜蒜末繼續翻炒,往香味中又添絲絲牽誘。挖三勺自制的甜面醬,鍋鏟翻炒均勻,再轉至小火慢炸。
空氣中的炸醬香,伴随每個油泡的炸裂開,便多濃郁厚重一分。
炸醬完工,其餘就容易得多。面條煮至八分熟瀝幹水,入碗,鋪上胡瓜絲和燙熟的黃豆芽,最後舀一勺香氣撲鼻的炸醬。
炸醬紅亮,泛着油光,亮澄澄極誘人。端進外堂,引來數道目光。
“小姑娘,那又是什麽?”
關陽陽笑答:“掌櫃的說,這叫炸醬面。”
“聞着可真香吶,還有嗎,我也要來一碗。”
“好,您稍等。”
“我們也要!”
不聞外堂異動,彼時的莫輕輕正蹲在石井旁靜靜削起雪梨皮。小刀本該鋒利刃寒,握在她手,卻顯得格外溫順,削出的皮薄又均勻。一手推,一手削,不多會兒,五顆雪梨都脫了衣,變得白嫩豐腴瑩透。
銀耳泡發入炖盅,再加煮開的清水沒過,焖上半柱香的工夫,以便更好出膠。之後再往裏倒入梨塊、梨皮、話梅、枸杞和糖霜,熬煮半柱香。
現下的糖霜與後世糖霜不一樣,實為甘蔗制後的冰糖,往日她都是搗成粉末用,只有在煮熬時才會用整顆。
第一回熬煮好,便可撈出梨皮,添入紅棗繼續小火熬煮。
一吊為一壺,所謂的小吊梨湯,顧名思義便是一壺梨湯。不過眼下沒有銅壺,且裏頭的食料棄之也甚可惜,于是她還是沿用梨羹的法子,湯汁帶食料用瓷碗盛着端出。
除送至外堂的,莫輕輕還特意留了三碗,待關陽陽送完吃食折回,便将人叫住,又喊上劉老五,三人便各自端着碗在院中嘗起。
梨湯非梨羹,更像是稍稍粘稠些的飲子,濃而不凝,入口甜沁不膩,因加了話梅,還能抿出微微的酸。
一碗下腹,關陽陽咂咂舌,捧着肚子稱暖和,只覺得還不夠,意猶未盡。
莫輕輕失笑,裹着滿口清甜,望向頂頭半片天。
豈止梨湯暖和,這天兒也暖和好一陣子了。說起來,是自從蘇瑾離開時的那場雪過後,好像就晴了許久。
或許今年不會再下雪了吧。
誠如她所料,直到歲除前一日,天也晴着。不過,彼時的莫輕輕,卻早已顧不上這些瑣碎事。
半個月,公文批下,張德夫婦判處絞刑已成定局。聽聞臨安那邊得知此事,官家盛怒,非但勒令即日執刑,還在《宋刑統》中又多添了兩條戚關拐賣孩童的條律。條律尚未正式頒行,具體內容她就不得而知了。
莫輕輕只知,張德夫婦執刑之時正值歲除前一日。
是日,她穿戴整潔,挽起低髻,點上淡妝,乳黃色的臘梅簪花綴在發間格外俏麗,一襲淡綠色衣裙淡雅又精致。翩翩而過之處,宛若春風拂過,溫溫暖暖,還殘下一絲淡香。
原身本就是好模樣,如今又被她調養得水靈白嫩,頂頂是個美人。這一路,不知招了多少留戀視線。
莫輕輕全然不覺,只是徑直往菜市口去。
刑場立在菜市口,有威懾之效。這會兒前前後後簇了一圈人,陸知縣高坐臺上,張德夫婦跪綁于刑場的木樁前,脖頸間圈着粗繩套,迎面接受這百姓的怒罵和扔砸。
她什麽也沒做,只是安靜、冷眼看着。
唯有親眼目睹這二人被處決,原身、還有自己才得以消除心頭這股怨恨。
午時三刻一到,小雪紛紛灑灑往下落,陸知縣聲令下,左右儈子手便反方向擰起手裏的木棍。周遭啧啧聲四起,雪花鑽進莫輕輕的脖頸間,冰得她身子發顫。
與旁人不同,她兩手攥緊拳,強逼自己不挪開眼,直視刑場上那兩張瀕臨死亡時才能見到的猙獰痛苦臉。
可……死刑場面卻早已超出她的承受範圍,莫輕輕只覺得全身冰涼,非但沒有覺得大快人心,反而全身都跟着發顫,喘不過氣……
直到眼前變得漆黑。
她快要承受不住時,一只手捂住她的眼,令她稍感平靜些。久違的溫潤嗓音低低響在耳畔,讓她徹底心安。
“別怕,我幫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