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山草甸上冷得很,穿了幾層厚冬衣都仿若無物,身體裏的溫度愈加突出,對抗着外面寒冷的空氣。
裴今新挨郁知夜挨得更近了,握住郁知夜的手攏在大髦裏一步一步漸向前走,吐息間蘊得毛絮沾霧。
雪還在下着,不大,細細碎碎地飄落。
“你看,我們這樣算不算白頭偕老?”裴今新笑了笑,握着郁知夜的手輕輕摩挲着,意圖添些暖度,“早知帶個暖爐來才好。”
“不耐用。”郁知夜偏開頭看他一眼,“你很冷嗎?”
裴今新點點頭,凜冽低溫凍得他牙關緊扣,連話都是從閉着的唇齒間擠出來的:“你不冷嗎?”
郁知夜眉梢微揚,輕挑嘴角搖搖頭,那點兒笑意在這冰天雪地中顯得尤為溫暖。
郁知夜穿的一件綠绫滿襟綢面襖,白绫豎領,着黛藍色暖帽,披鴉青色狐皮寬袖長袍,穿得并不比裴今新厚,卻不覺冷。
他舉起沒被裴今新握住的那只手,用牙咬住脫了棉套,又伸手撥開對方帽沿塞入脖間。
裴今新看得都輕嘶了一聲,不過沒動,由他伸手過來。
“是暖的。”裴今新對脖子上的新鮮溫度感到驚奇,郁知夜的手甚至比裴今新的脖子都暖。
“當然。”郁知夜勾着唇,含糊不清道。
“我快凍傻了。”裴今新也笑,脫開手準備替郁知夜重新戴上手套,他讓對方伸入一根手指到自己手心,“冷的。”
郁知夜拿指腹在他手心劃撥幾下,收回手時順手摸了摸裴今新髦衣內裏,軟綿綿的絨毛卻只有一點溫熱。
他口裏的手套被裴今新取下,又恢複正常說話:“要給你換件外袍嗎?”
他用藥養了兩三年才把氣血都養好的人,可不能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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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衣也并不比我厚,我是身上不暖。”裴今新搖搖頭,隔着厚厚的絨棉手套有些笨拙地将郁知夜的手放回對方手套裏,“一脫一穿,兩人都要冷了。”
郁知夜沒答應,笑着道:“那不是更要換了,我的衣服是暖的。”
說時也趁着裴今新沒反應過來,收回手快速解了自己身上衣扣。
“不用……”裴今新還想阻攔,結果比不上對方動作敏捷,沒多時就把衣服脫開了衣襟。
郁知夜吊着眉梢看他:“還不快脫嗎?”
裴今新眼角挂了點無奈,又覺得十分好笑,沒忍住偏開頭低聲笑了起來。
又說:“我手凍僵了,你來弄吧。”
郁知夜知挑了他一眼,爽利地将兩人外衣對調了。
裴今新鶴髦連着帽,郁知夜把自己頭上暖帽也摘了給他。
裴今新被郁知夜拉着手套上了他的衣帽,仿佛偷得了對方體溫,他在雪地裏蹦了幾下,忍不住地一直在笑。
郁知夜接着才穿上裴今新的衣服,系好衣帶,稍冷,但還能忍受,得捂一會兒才能重新熱起來。
“行了,”郁知夜說,“暖點兒沒?”
“好多了。”裴今新笑着點頭,重新牽起郁知夜的手,“走吧。”
裴今新和郁知夜走的那片草石林是裴尋以前就找過的地方,但以前找過沒找到的地方今年未必不會生出新的植物。
下雪時沒有特別冷,雪融化的時候才冷。
雪後的天空晴朗澄澈,和煦的陽光鋪在身上,然而也并不太能讓人感到暖和。
高山上的植被總跟地面有些不同,這個季節也還有花,荒漠上的花。
反正各種各樣的東西,要是願意,總能品出些意思來。
這邊沒有什麽高大的植物,地面上連低矮的灌木叢都不是很多,雪薄,植物少,動物也少,有沒有紫靈草一下就能看得出來。
裴郁二人仍是看得仔細,戴着兜帽慢慢地一寸寸地望,有時候撿到一塊石頭都揣在手裏把玩許久才決定去留。
晌午兩人吃了些幹糧,休息一陣又再度出發。
仙山很大,碎石灘,草地、樹林也很多,幾個小隊伍之間各自尋找,并沒有在山上碰見過面。
他們約定若有發現,便以煙花為信號。結果一天過去了,天空中也沒曾見過有煙花升起。
夕陽時分,亮白的天空慢慢暗淡下來。
裴今新和郁知夜往先前大家定好的集合地點出發。
他們走了一天,一無所獲,疲憊加失望,路途上有些沉默,腳步也沉沉。
裴今新一天了也沒徹底暖起來,郁知夜給他暖起來的溫度又被他消磨殆盡,依舊是只能保有一點溫熱。
郁知夜走路時踩到一塊不穩的碎石片上,踩空了一步,身形踉跄了一下,裴今新趕緊伸手扶穩他,握着雙手,差點就像個擁抱。
郁知夜順勢抱住了裴今新,拉開髦衣兩側将人包住分享體溫。
“你太冷了。”郁知夜無意中碰到他的臉,冷得就跟塊冰一樣,“回去後給你燒點姜茶喝,也不知能不能替你擋過一次風寒。”
裴今新被那暖烘烘的溫度熏出了一日的疲倦,如同走了很久的旅人終于找到落腳的地方,他把腦袋抵在郁知夜肩上。
“我怎麽覺着我現在就已經得了風寒了?”裴今新說出來的話也像是浸過寒水一樣清清涼涼的,卻又帶着懶,他嘆了口氣。
“冷怎麽不說呢?”郁知夜只一早時聽他提過一次冷,後來裴今新都沒再說過什麽,郁知夜還以為他走了半天,多少暖起來了。
裴今新閉着眼悶聲笑了笑:“怕你又要把棉衣給我。”
郁知夜挑挑眉,他先前确有此意,卻問:“我像是個那麽好心腸的嗎?”
裴今新笑着應:“你對我好就可以了。”
依偎着一會兒,裴今新松開懷抱,拉着他繼續向山下走:“你說他們會找到嗎?”
“或許吧。”郁知夜說。
雖然話這麽說,但無論是裴今新還是郁知夜,心裏都不對今天能有收獲抱多少希望了,只是沒把話說盡罷了。
裴今新沒說話,安靜了一陣才繼續開口:“若真是初雪才開一天,明日或許也還有機會……明日找不到,還有明年。”
他說這話,像是在安慰自己。
“別想那麽多,”郁知夜淡淡地說,“我會幫你的。”
裴今新笑了笑。
翻新的老宅就在城門不遠處,離山腳挺近。
裴郁二人回到老宅時,其它人都已經回到宅子裏了,見他們回來更是高興地拉着他們到桌邊。
“新兒!”裴尋心情異常興奮,拉他到桌前看,“找到了!”
裴今新吃驚地看向桌面,桌面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植物,怕是衆人把看着像的都帶回來了。
裴尋仔細和書上和先前得到的信息比對,指着其中一棵紫綠白三色交融的圓狀植物告訴他那就是紫靈草。
郁知夜也走過來,那草更像是花,花瓣是晶瑩透亮的,像是十分脆弱。
裴今新定眼望着那株紫靈草,出聲時話音如哽:“我……以為你們也沒有找到呢。”
“找到了,我晌午吃過飯後在山上找到的,看見它的那一眼我就知道是它,”裴尋很高興也很激動地告訴裴今新,說話時手上都帶着微微的顫抖,“一定是因為我兒回來了,我才有這等運氣,是新兒的功勞啊。”
裴尋沒告訴他是在山崖邊找到的,當時同伴和他都看不清懸崖邊生長的植物是什麽,裴尋卻似有直覺,硬要往懸崖邊走,同伴拉都拉不住。
摘下紫靈草的過程并不容易,裴尋萬分小心地取,臉上手上都多了點細小的傷痕,腰間也被繩子勒出淤青,不過這都是值得的。
裴尋拿着早就備好的其他藥材,把紫靈草放入瓦壺中一起熬制。
藥材加起來也不是很多,放在壺裏也就剛剛鋪滿底部,三碗水熬成半碗水,連藥材都融成了渣滓,熬出來的藥水竟無甚顏色,只透着微微的乳白,和平常藥湯都不一樣。
郁知夜在旁邊也一直看着藥汁的熬制,試過無毒後才讓裴今新服用。
等湯藥放涼了些,裴尋端起來遞給裴今新:“要一口喝完,湯渣也不能剩。”
裴今新看了看裴尋,又看了看郁知夜,将藥湯接過喝下。
入口的那一瞬間清苦微酸,味道略微古怪,裴今新皺了皺眉,但沒停下,按言一口氣喝完了。
喝完後喉嚨暖暖的,但那陣暖意很快就消失,又沒多少其它感覺。
“怎麽樣?”郁知夜在一旁一直觀察着裴今新的狀況。
裴尋也一瞬不錯地看着他。
裴今新抿了抿唇:“好像,沒什麽感覺?”
裴尋眉間蹙起:“什麽感覺都沒有嗎?”
裴今新像是有點謹慎地、很緩慢地一點頭,确實沒多大感覺,就跟喝了碗溫開水一樣,但也不想讓裴尋失望。
“或許沒那麽快見效呢。”裴今新安慰道。
“對,”裴尋聽了也贊同道,“你那心病一定是好了的。”
郁知夜低了低眼簾,又睜開,沒說話。
距離裴今新再次病發還有一個月,紫靈草有沒有效,到時候就知道了。
降了雪,便是冬季真正地到來了。
寒冷催生着對溫暖的渴望,人也變得有些懶洋洋的。
不願意動。
裴郁在城裏留下來了。
翻新了的宅子裏房間并不是很多住進了裴尋和那群小孩兒。
裴郁二人喜靜,還是住在客棧裏。
稗城一行要做的事情好像都做完了,裴今新和郁知夜這一個月過得是分外悠閑,甚至也沒想要到其他地方游歷一番。
生活仿佛過得沒有一點兒意義,可以沒有意義、創造意義,正是它的意義。
當初裴今新說要教郁知夜學琴,學着學着,郁知夜似乎就忘了這事了,裴今新還記得,只是見郁知夜不提起,他也沒提起。
而且按弦久了,手指總疼。
郁知夜什麽都沒說,手指被弦割傷也沒說,有次練得久一點了第二天手指起泡了,也沒說。
裴今新自己發現了,倒是有點舍不得了。
他自己彈得多了,疼慣了,指腹已經習慣了琴弦,那是多少年的磨合才出來的結果。
要教郁知夜彈琴的人是他,最後不舍得郁知夜彈琴的人也是他——罷了,兩個人裏面,有一個人彈琴彈得好就可以了,郁知夜會聽就可以了。
彈琴學琴是愛人間的小情趣。
音樂是意義,愛是意義,它們讓生活的每一個平凡的瞬間都充滿意義。
裴今新最近倒添了個新愛好,慣常摸琴的手摸起了刻刀和木頭。
郁知夜不出門就喜歡躺床上睡覺,午覺睡醒就看到裴今新在那雕刻。
“還在弄?”郁知夜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床上的被褥被他的體溫和湯婆子溫得暖熱。
他睡前裴今新就在雕着那塊木頭,睡醒了裴今新都沒怎麽換姿勢。
裴今新見他醒了,放下東西望過去,笑了笑:“你今兒醒得早,才睡了半個時辰多點。”
“是嗎?”郁知夜挪了挪身子,把被子塞好,“睡夠了,但不想起身。”
“那就不起。”裴今新身上披一件鬥篷,腿上裹一件鬥篷,放在房中央的銅爐火正旺,窗外的陽光透過半邊紗窗灑進來。
裴今新又拿起木頭和刀,雕刻時動作很慢,雕了一旬才堪堪雕出個輪廓。
但他要雕的東西實在是難,他覺得初雪時跟郁知夜看到的樹好看,覺得樹葉好看,又從樹葉的形狀想到魚,想給郁知夜雕一樹的小魚。
想法很美好,落實很艱難。
天氣冷,雕幾下又總是要伸手扶起暖爐暖暖手再繼續。
郁知夜不知他要雕的是什麽,只知道他雕來是要送自己的。
郁知夜在床上半眯着眼:“改天親手給你弄把骨笛吧。”
裴今新笑笑:“我想送你只是想送,你不用給我回禮的。”
前些日子裴今新得了場風寒,病了好幾日才好。郁知夜不答,反朝裴今新招招手:“來床上,讓我看看你弄得怎麽樣了。”
裴今新把鬥篷和手爐都帶過去,穿着棉襪的腳也還是冰的,故意點在郁知夜穿着單衣的皮膚上,很快又收回。
“請你吃個凍橘子。”裴今新一臉笑意,“用擁抱和親吻還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真是個冷冰冰的季節呢(搓手手ovo)下章就結束這個小故事啦~
說起來有時候寫文真覺得心裏會一慌,面對着空白的文檔不知道寫什麽,心裏有想法沒想法的時候都那樣……卡文的日子過得太多了(今早起來看到你們說的“加油”,我還懵了一下哈哈,謝謝~我會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