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就這樣穿着一身衣服下來?”郁知夜向着只脫了外衣和鞋襪的裴今新挑眉問道,“我倒不記得你還有帶替換衣服上山。”
“不是,”裴今新把褲腿都卷到了膝蓋的位置,“我想先試試這水冷不冷。”
裴今新微微彎起嘴角,像是有點兒不太好意思地補充一句:“我其實挺怕冷的。”
實際上是裴今新還沒決定好要不要下水跟郁知夜一起。
雖說少年同伴間一起戲水沒什麽大不了的,但裴今新心裏莫名有些不自在,便趁此理由再給自己掙些思考機會——大不了要是決定下水,待會兒再上岸把多餘的衣物脫了就好。
郁知夜揚着眉眼看他,沒再說話,看着裴今新從草地上邁着步子慢步走進潭水中。
在他走近時,原先在潭邊安靜歇息的小魚苗子們一溜煙地全游走了。
裴今新下水的動作透着小心翼翼,他扶着岸邊的石頭低着頭,視線輕擡,發現郁知夜在水中沒露出來的部分因距離的縮短而顯現得更加清晰了。
他抿了抿唇,不太至于地拿腳尖點了兩下水:“冷嗎?”
郁知夜挑着眉:“不冷。”
裴今新默默收回了視線,才一只腳踏進潭水裏就停住了腳步,踩到了潭底又說:“好像……有點深啊?”
然而他邁進去踩到潭底的水都還沒沒過他膝蓋。
“不深,這潭水最深的位置都不能沒過你肩膀。”郁知夜瞧着裴今新的小心謹慎的姿勢越發覺得他稀奇有意思,“你怕水?”
“怕倒是不怕……”裴今新緩慢地把另外一只腳也踏入水裏,從神色間都能窺出他心裏的猶豫,“水有點冷啊,我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裴今新說那話時語氣猶疑,仿佛他自己并不能感受到水的溫度一樣。
郁知夜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來,非常開心暢快的那種笑:“冷不冷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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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今新立在水裏,受到感染也跟着他笑起來:“冷的。”
裴今新本來就是見着別人開心自己就能感受到開心的性子,但他沒發覺自己見到郁知夜開心時,他比平常能感受的快樂要更快樂一些。
也許是因為郁知夜給他的感覺有些神秘,給人一種不太好接近的樣子,也不太愛笑。
即使有時笑起來,卻也包含了好多意味……這種單純簡單的笑容反倒難得,像是一堆白珍珠裏扒出了一顆金色珍珠一樣。
也也許是因為郁知夜是他近兩年接觸到的一個真的可以算是新交上的朋友。
而另一面,郁知夜以為裴今新熱情友善開朗,以為裴今新跟王示一般是自來熟,其實不然。
是這份熱情剛好向郁知夜展現了,即使裴今新也承認郁知夜說“你不一樣”,郁知夜依舊沒相信這份獨特性。
裴今新是個特別随心的性子,能看上眼的人并不多,主動會去讨個交集的更是少之又少。
況且,并不是每次主動都能有結果。
裴今新願意主動對郁知夜展現熱情,郁知夜願意回應裴今新的熱情,也倒真是應了裴今新當初說的那個“緣”字了。
怎樣都好,這次研城山之行對兩人來說都能算是美好的回憶。
郁知夜今天心情挺不錯的,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你在水裏待上一會兒就不覺得冷了。不過你昨晚發病來着,所以此刻在水中或許是會更加覺得寒冷吧。幹脆還是別下來了。”
裴今新雙腳站立在潭裏,剛把腿浸入潭水時身上激起的一陣小戰栗早就過去了,他慢慢也能适應這有些寒冷的水溫,揚起的嘴角弧度卻尚未放下。
“你是要趕我走嗎?”裴今新半是開玩笑地回應着郁知夜的話。
“這石潭又沒寫上我的名字,我趕你走,你就走嗎?”郁知夜說。
“郁郎中心地善良,是不會趕我走的。”裴今新聽郁知夜勸他不下水,其實心裏反而松了一口氣,聲音裏也明顯攜帶了些笑意。
“好話歹話都被你說完了。”郁知夜的聲音同樣帶着愉悅的意味。
裴今新挽着褲腿在潭裏向着郁知夜走了幾步,走到更深的地方後就往回走:“我在岸邊坐會兒吧?”
“行,”郁知夜沒什麽拒絕的理由,“你高興就好。”
“要聽琴嗎?”裴今新又問。
“随你。”郁知夜懶聲答了一句。
于是,裴今新便尋了個合适的位置坐在岸邊,一雙修長小腿泡在水裏,沒觸到底,時常還能晃動雙腳,感受雙腿推開水流的惬意。
古琴穩穩地擱在他的大腿上,只是輕輕一撥,琴聲便铮铮縱縱。
粼粼水光連接二人。
郁知夜翻過身曬着日光游起泳來,偶爾整個人放輕松地往水裏躺。
身體輕輕地向下沉……
陽光和雲層交疊掩映,魚苗子成群地游過他身旁,水草在底下舒展着葉片。
沒過一會兒郁知夜又游到了瀑布下,盤着腿坐起,接受着瀑布落水的沖擊。
瀑布是個小瀑布,水流落差并不是很大,日光斜照,水落在郁知夜身上濺出深深淺淺、閃閃爍爍的銀白色水滴。
下面的潭水浸到了郁知夜的腰間,沖下來的水流帶着清新凜冽的味道,淡淡青草香和微甜鮮花香悄無聲息地靠近郁知夜。
那些落下來的水把一頭烏發沖得緊貼郁知夜的胸膛和後背,裴今新甚至能看清那順着長發聚成一縷的水流。
裴今新撫着琴,先是彈了一曲自己最喜歡的曲子。
“《眠》?”郁知夜忽地睜開一只眼睛望向裴今新。
“嗯?”裴今新方才還以為郁知夜學羊叫了一聲,頃刻便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曲子,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暗自為自己的離譜猜測感到可愛和好笑。
可愛是覺得想象中郁知夜的模樣非常可愛。
水流垂直地落在郁知夜頭頂,郁知夜只睜着一只眼,濺起的水花并沒有影響他的視線。
郁知夜對那天裴今新出場時彈奏的曲子頗有印象,确實是好聽,也确實是足夠打動人。
“那天你彈的曲子是叫《眠》嗎?”郁知夜看着他又問。
“是。”裴今新手下樂音悠揚,正适合此時此景,“是我自己寫的曲子。”
“不錯。”郁知夜又閉上了眼睛,從水流和鳥叫聲中清晰地分辨出裴今新的音樂聲音,“聽着很舒服。”
音樂是一門天然的語言。
僅是一段旋律便能表達出彈奏者所懷揣的情緒和願望,彈得越好的人越能準确合适地運用音樂的方式來表達自己。
裴今新寫這首曲時沒什麽由來,某個清晨醒來推開窗看見明媚陽光的時候靈感就湧現了,他甚至也沒想過要為這個曲子填入歌詞。
他作曲時放入了自己生活中所經歷的美好經歷。
裴今新好奇郁知夜聽到《眠》時的感受:“你聽這個曲子時心裏會想到什麽嗎?”
郁知夜第一次聽這首歌時是驚豔,第二次聽是沉浸。
他能感受得到裴今新放在音樂中的美好,他喜歡裴今新彈奏這首曲子時臉上挂着的淡淡笑容,那種恬靜的欣喜是從音樂和彈奏者配合着一起傳遞出來的。
音樂無疑能引起共鳴,它勾起聽衆心底與之相關的記憶。
郁知夜完全沉浸到了《眠》的旋律中,聽,并且跟着古琴聲放空了自己。
他從來沒想過從裏面聽出什麽,但他從放空的思緒中得到了答案:“如同好夢初醒。”
這個答案如同一簇煙火猛然在裴今新的眼前綻開,能把人一下子帶入驚喜的漩渦,連他眸色裏都帶上了明亮熱烈的光彩。
裴今新感覺到自己心動了。
甚至不止一點。
好友難尋,知音難覓。
這是他期待了太久的答案。
太難了,那太難了。
大多數人都能從這首音樂裏聽出積極快樂的感情,有人聯想到了高山,有人聯想到了流水,有人聽着曲子想起了自己的美好愛情。
裴今新知道自己沒法渴求別人能從曲子裏聽出他真實作曲時想到的東西,但郁知夜說的答案是最靠近他初衷的一個答案。這怎麽能讓他不驚喜?
靠近了那個一直期待着的答案時,他反而有些近鄉情怯,裴今新聲音帶着些掩藏不住的激動:“好夢初醒,是帶着一點惆悵嗎?”
“有嗎?”郁知夜思索時輕蹙眉頭,随即很快舒展開,他說話的語速比平時慢些,一字一句地倒帶了些真誠的意味,“沒有吧,就是那種一晚上睡得挺好然後早上看到陽光灑進來的感覺,又或者說是那種做的并非美夢卻被早晨美景一瞬間治愈的感覺……”
郁知夜說着說着突然想起裴今新的那本小冊子,話音頓了一下。
答案似乎更傾向于後者。
裴今新越聽越激動,甚至于想跳下水跟郁知夜來個超大的擁抱。
“你說得對,”裴今新看着不遠處泡在水中的郁知夜,目光像盯住獵物一樣鎖定在他身上,驚喜和想靠近的欲望同樣強烈,“你說得對。”
裴今新閉上眼,掩下那快要掩藏不住的悸動,手上的琴聲越發清亮靈動。
重複彈完了《眠》,裴今新即興彈起了一首更加舒緩的音樂。
白衣少年坐在潭邊閉着眼沉醉在自己的音樂裏。
郁知夜耳邊盡是水聲、鳥聲和悅耳琴聲,沖水沖得是身心爽快。
潭裏小魚又往他身邊湊,輕輕地啄着他的腳。
郁知夜眉頭一揚,動了動腳,魚沒走。
等他一伸手進去,魚又跑了,郁知夜一笑,紮進水裏跟着那條魚游了起來,在快要抓到它時又忽生想法,把魚往裴今新身邊趕。
小魚卻不聽話,尾巴沒長眼睛也知道郁知夜在後面追,飛快地擺尾游近了不知道哪個石頭縫裏。
郁知夜悄悄地、悄悄地潛水游近裴今新身邊。
等到郁知夜距離裴今新只剩下半臂之遙時,裴今新仍什麽都沒發現,又直又長線條又漂亮的一雙長腿安安靜靜地就垂在郁知夜面前。
郁知夜無聲挑了嘴角,伸出手抓住腳踝就往下拉了一把。
“啊!”
……裴今新差點一腳把郁知夜踹回水底。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人幹事?
小魚:魚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