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19
在津渡,清晨會有幾個不同的等級。
穿藍色工作服的環衛工人抓過一把大掃帚默不作聲,口罩幫他們擋住了大部分的臉。揚起的灰塵時不時讓他們微蹙眉頭。這裏是不會有人晨運的,*的寫字樓*的顏色和*的人,清一色黑白灰着裝的上班族左手公文袋右手豆漿,腦子裏裝的不是一會兒會議的內容,就是下午茶合胃口的搭配菜單。
一窪髒水一坑地溝油的地面,早餐店鑽着“反正這麽早也不會有人管”的空子,若無其事地把好幾張桌子擺出來違規。那些桌子也在想自己無辜吶,眼睜睜看着老板特意在客人那份皮蛋瘦肉粥裏偷工減料,望見對面的父母催促自家小孩快點吃完去上學。鬧哄哄的在八點鐘左右便會漸漸消停。
從小巷出來還要走很久的路才到公交車站,巷道中的寧靜和高級小區的是截然不同的含義。在這裏,被人搶劫的事情雖不常發生,但一旦運氣不好被取了性命,若不被人棄屍荒野,則是發臭了好幾天才有人知曉。
冥愛每天趕着公交的時候都在想,文東熙此時會不會在自己那間灰色格調的高級公寓裏,沉醉在誘人的咖啡香氣中。
那種灰色,和自己家裏*的灰是不同一個等級的。
因為沒吃早餐而顯得有氣無力:“喂?”
“喂,是我。”停頓片刻,問:“你在哪兒?”
冥愛換了一個姿勢側卧:“在家。”
“那就開門吧。我就在你家門外。”
呼吸因害怕而失去了節奏,難以控制好的情緒導致手一松,手機順着臉部輪廓*來。良久,才對着話筒講:“你走。”
“快開門吧,我帶了很多好吃的。”語氣沒有任何隐藏的喜悅。
她沒有回應。
“都是我親手做的……”
“我不想見任何人,更不想見到你。”這是僅存最後的一絲鎮定,“你快點走。”
“我不明白,洵轍說這兩天你都沒上學。”他還沒緩過神來,“是因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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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因為我髒。現在的我,無論是灰塵、污泥還是沼澤,也不及我這個再也洗不幹淨的女人髒。
“你走!”她重複道,堵在喉嚨裏的憤怒像摔破了的暖水瓶砰然在她的扁桃體爆炸來:“文東熙你就那麽點能耐嗎,你以為你是聖人表現出的一切都很偉大麽?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自命清高,不領情。你喜歡用虛假的紳士笑容去讨好每一個人,更加襯托出我的自大無比。你就那麽喜歡我嗎,就非我不可嗎?有錢人都喜歡這樣玩麽,還是今年流行?我讨厭你。”
文東熙怔了怔,明顯對冥愛忽然拉開的機關槍始未料及。
“有錢人都喜歡費盡心思把女孩子追到手,玩夠了然後摔上一把紅彤彤的鈔票拍拍屁股走人麽?追女孩的時候喜歡絞盡腦汁感動別人,在一起的時候花言巧語,那副認真的模樣都惡心得不得了。你們的演技都趕得上肥皂劇的男主角了。你們,不就是喜歡等級差異突顯自己的高人一等嗎?不都喜歡把別人的自尊用鈔票收買在腳底下麽,呵呵。對不起,這種游戲我不會玩。”
“你是瘋了……嗎?”文東熙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不管你這次再怎樣任性,我是不可能放縱你的驕傲了。出來,我是不會像那些三流電視劇演的一樣,在門外等到你開門為止的。”
冥愛腦袋的熱度迅速降了下來,她記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麽。但她是真切地聽到他不會縱容自己的信息,他們是在吵架了。而現在,她恢複了以往的冷靜。
良久,急促的呼吸聲中吐出了;
“你等等。”短暫的迫切不知道他領會與否。
幾天來的惡性連續睡眠,使冥愛腦袋暈忽忽的。在她扭開門把的時候險些站不穩倒在地上。門的另一邊,文東熙只把側臉的線條留給了她。筆挺的西服內了同樣純黑的馬甲,薄薄的淺藍色襯衣端正地系條三色花紋的領帶。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狹長的縫,微蹙的眉頭告訴冥愛——他生氣了。
和那天的感覺很不一樣。
上一次碰面不過是幾天前的發布會上,那時的文東熙穿的是傳統黑白搭配的西裝,深V開口鑲金邊外套的上方紮了個精致小巧的領結。平日随意披在額門前的劉海也被造型師梳了上去,整個人都精神煥發。眉宇間流動着那股不言而喻的震懾力讓冥愛不由自主地呆住,他身上的璀璨光芒不着痕跡地散發着。
她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是有多遙遠。
他轉向她,眼裏帶有味道很淡的殺氣,像混有悲傷和恨意的糖漿,粘稠得都快要流出來了。他伸手遞過手中的袋子,并未正視過她一眼。
冥愛猶豫片刻後伸出右手捏住了袋子的外側,手臂上血紅的傷痕引起了文東熙的注意。他投去詢問的目光只換來女生的輕輕搖頭。他長籲一口氣,似無意卻有意的沉重語調:“亓官冥愛,你說話真的……很傷人耶。”
她的目光裏摻雜了保護色,如同蒙上白茫茫的大霧,讀不懂她在想什麽。
文東熙抿了抿下唇,神色淩厲,他的不悅悶在胸口,浮現在臉上。他不容忍她就此敷衍,不可阻擋的銳利目光幫她把渙散的精神聚集起來:“如果你覺得我喜歡你會給你帶來困擾,那麽……我可以嘗試……不去愛你。”他微咬下唇,努力讓自己多撐會兒——他意識到,這句話只會給自己傷害,而不是對方——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難過湧上她的心頭,她有點吃驚,但還是很鎮靜地搖搖頭。那柔弱的身軀好象稍微碰碰就會倒下。
文東熙輕輕嘆了氣,有點疑惑不解地要求道:“亓官冥愛……說聲‘對不起’……很難麽?”
“……抱歉。”聲音小得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她低着頭,沒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東熙。冥愛在心裏喊道。謝謝。謝意如一眼清冽的泉水洇出,她甚至想很沖動地上前幾步摟摟他,安撫那個自己刻意掀開卻并非故意的傷口。可惜時間無法倒流,即使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也沒有那個能力去撫平糜爛的傷疤。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髒。
因此。我只可以目送你失望的背影離開,僅此而已。
東熙,你不知道吧。像我這麽驕傲的人,說出“對不起”和“謝謝”是件多麽艱難的事情。
可那天我還是被你逼着說出了“抱歉”,你卻很失望。
我挑戰了你的忍耐極限,你對我失去了以往的溫柔。在我面前的你,盡管眼神淩厲,可傷害的人還是自己。那樣的你,給了我很大的安慰。
我終于醒了。
——亓官冥愛
2007?秋
曠了兩天的課沒什麽大不了,畢竟大學已不像小學每每遲到都會有值日生挨個兒登記。
記勤的那位女生現在應該同辛洵轍約會吧?真是辛苦他了,音樂,燭光,服務員,鮮花,紅酒還有上等牛排——一切原本挺美好的,只是一擡頭就得面對一身粉紅青春無敵的大龅牙,無奈還是該低下頭把仇恨發洩在此時非常順眼的五分熟牛排上好了。
“亓官冥愛你給我記住了。”出門是聽到電話另一頭的嘶吼。
“我會的。”語氣淡淡無起伏,若無其事地套上鞋,“我勸你最好專心吃飯,因為只有把注意力擺到牛排上,才能夠忽略豬排的存在。祝你失敗。”
肉丸子湯正冒着熱氣,漂浮在表層的菜葉像一葉扁舟。冥愛嘗了一口,味道很好,就是有點燙。
她一邊喝着湯一邊浏覽剛買的畫冊,其中一副有個女孩穿起了華麗飄渺的婚紗。她愣了愣,掏出手機查閱葉蘇的電話號碼。幸好沒有删掉,她思忖了好久。然後抓起書包匆匆去上課了。
傍晚她又找出那張被捏皺的喜帖。素雅的顏色,玫瑰花标本靜靜地在那兒躺着。她才發現那并不是什麽正式的邀請。它更類似一封信。冥愛想應該是當時情緒太激動了,什麽也沒看清楚。她心平如鏡地打開,卡片的裏面簡單的話呈現在她眼前:
“冥愛,不知你能否接受我們的婚禮。因為在那以後就沒得到過你的消息了,如果你能夠來,我們會很高興的。我們迫切得到你衷心的祝福。”
冥愛驚住了。原來他們一直惦記着自己。
她拿起手機,發了條短信給文東熙。眼淚揉碎了她的視線……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