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子明得到指令就去了隔壁的側堂請人,不一會兒,謝愔便跨過門檻緩步走了進來。
他今日未穿官服,也未穿自己仙氣飄飄的常服,而是穿了件寬大厚重的朱紅袍服。
那一身猶如朝霞般瑰麗華美的衣袍,點綴着朵朵舒展飄逸的白色雲紋,襯托得所穿者的身材愈發挺拔修長,面容俊美且神采奕奕,矜貴端莊得宛若從古畫中走出之人,一出面便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縱使陶客再三在心裏提醒自己面見上官要小心謹慎,此時也不由看直了眼,目定口呆,久久回不過神來。
姜舒見他這副反應,便知自己的目的多半是可以達成了。
不錯,他想要做的買賣并非是什麽屏風繡畫,而是紡織廠所出的布匹織錦。
屏風固然風格獨特,可着實産量低下,光是這一架六扇的屏芯便足足花了繡閣一個月的時間才完成,要賣也只能走精品高端路線。
相對而言,織錦的生産效率雖然也很低,但總歸比刺繡快上一些,況且還有高産量的普通絹布。
先前紡織廠成功用花樓機織出織錦後,廠長李芬便來了官府一趟,說是要用織出的第一匹織錦給他做一套衣服。
嘴上說得好聽是為了感謝官府的支持,但姜舒明白她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想借自己的郡守身份給織錦做個活廣告。
姜舒倒是想幫她這個忙,畢竟紡織廠也是官府投資的産業,能幫忙宣傳自然是最好。
可那匹織錦朱紅的色彩美則美矣,于他而言着實是太過濃烈了些,喜好清淡風格的姜舒自問難以駕馭,便索性讓李芬給謝愔做了一套。
反正論起廣告效應,他們二人誰穿都差不多。
謝愔的穿衣風格如此多變,姜舒盲目地相信,對方一定可以駕馭這種風格!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謝愔果然憑借其特有的冷冽氣質狠狠地壓制住了這套衣服的浮華豪奢之氣。
放到後世,那就是能憑借一張圖出圈種草無數的神級賣家秀!
謝愔還不知自己已經無形中做了回模特,問姜舒道:“殊弟有事尋我?”
姜舒露出個恬靜的笑容點點頭:“勞煩謝兄在此多待一會兒。”
随即他起身走到謝愔身旁,扯起他的袖子朝向陶客,道:“陶管事,你看這料子如何?”
謝愔倏然轉頭,瞥了眼自己被扯起的袖子,又擡眼看向身旁的青年,微微挑了下眉。
陶客冷不丁地被他點名提問,這下才緩緩回過神來,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光澤豔麗的衣料上,贊嘆道:“如霞如雲,華貴無比,此衣料甚美!”
姜舒松開手,順便幫謝愔理了理衣袖,嘴裏問:“這般花色的絲帛運往沂州可有銷路?”
“那是自然,貴人們定當喜歡!”陶客語氣篤定道。
他曾有幸見過南地的織錦,圖案精美,色澤濃豔,深受沂州高門士族的喜愛,每每有貨送來皆被一搶而空,價格高昂可謂寸錦寸金。
而這密陽織錦的圖案雖不如南地織錦那般繁密華麗,只是稀疏地排列點綴,卻愈發顯得珍貴雅致,獨有一番莊重古典之美。
陶客沒想到只是來替主家買個酒,竟還有這般意外收獲,心下激動無比。
聽出姜舒有意借此錦打開商路,便主動詢問:“敢問府君,此等絲帛何處有售?”
姜舒就等他問這句,說道:“你去雁栖裏的紡織廠,那邊自有人接待你。”
陶客立即拱手感謝:“多謝府君提點。”
話說到此處,兩人的合作已初步達成。
随後,得了提示的陶客便被守衛帶了出去取酒。
姜舒緩緩舒了口氣,心道這布匹的銷路他是幫忙找了,能不能談成就看紡織廠的管理層了。
正要轉身回去工作,身旁倏然傳來一道泠然嗓音。
“殊弟。”
姜舒驀地回神,擡眼正對上謝愔微涼的視線,心中不由一凜。
“不解釋解釋,你為何要送我這套衣袍?”
姜舒毫不尴尬地劃開笑容道:“那自然是因為,除了謝兄,便無人能将它穿得這般豐神俊朗了!”
這也不算撒謊,畢竟他心裏确實就是這麽想的。
“是麽?”
“嗯。”姜舒重重點頭,用真誠的眼神注視着他。
謝愔與他對視片刻,繼而收斂目光,口吻中夾着些許無奈:“便信你這回。”
·
傍晚,秋風瑟瑟,城頭蕭索。
數個穿着單薄布衣的青壯挑着沉重的土石排着隊爬上城牆,坡道陡峭,奴工們走得小心翼翼,個個皆是臉龐通紅,汗流浃背。
突然,其中一人腿腳開始打顫,沒走幾步便體力不支跪倒在了地上,霎時間,一旁監工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揮了下來。
“啪!啪!啪!”
三鞭子打得後背大腿皮開肉綻,那奴工卻未發出任何聲響,躺在地上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匈奴監工罵了句晦氣,指向排在後邊的一人:“你,将他拖去棚子。”
後邊的男子仿佛早已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一聲不吭地放下扁擔和籮筐,将昏迷不醒的奴工扛到肩上,腳步穩當地走下城牆,去向邊緣角落被栅欄圈起的木棚。
進入棚子後,劉勁找了個空缺的地方,将人緩緩放倒在地上。
一整天下來,棚子裏已經躺了十幾個或是累倒或是被匈奴鞭打得渾身是傷的奴工,劉勁掃了眼周圍奄奄一息的同伴,此時方褪去麻木的神情,流露出一絲悲哀之意。
長嘆一聲,正要起身回去幹活,這時,剛剛被他放到地上的奴工忽然擡起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诶?老兄,先別走。”
劉勁一愣,低頭看去,只見方才還是半死不活模樣的奴工現在不僅神色清醒,眼神還格外的具有活力,完全不像是剛挨了三鞭子的樣子。
“你沒事?”
“也不是完全沒事。”雄冰察覺到自己逐漸涼下去的體溫,連忙坐起身,先用積分兌換了幾顆補血藥丸吞了下去,嘴裏吐槽:“媽的這小BOSS攻擊真牛,三鞭子老子血條空了一半。”
劉勁看到他不知從哪裏摸出幾個藥丸,服下之後臉色頓時紅潤許多,不由警惕起來。
被抓來修城牆的民工身上斷然不可能藏有這種好東西,更不可能有對方這般生動的神氣,劉勁心生懷疑,問:“你究竟是何人?”
“老兄,別激動,我是來救你們的。”雄冰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察着周圍,輕聲道:“我觀察你好幾天了,憑我的直覺,我覺得你肯定有什麽特殊身份,兄弟,老實說,你不是普通百姓吧?”
劉勁擰起眉:“休要胡亂揣測。”
“別激動,我真是來救你們的。”見他不信,雄冰又從褲裆裏摸出一個士兵牌:“你看看,這是什麽?”
“這是……我軍之章!”劉勁突然睜大眼:“你是郇州兵?”
“不不不,”雄冰先是搖搖手指,旋即又點頭,“哦不對,從地理位置上講,我确實是郇州兵,不過我跟你們不是同一批的,我是後來加入的。”
“你究竟為何會有此軍章?”
雄冰拍了拍他的手臂讓他別激動,然後道:“密陽被收回的消息你知道吧?”
劉勁點了下腦袋。
“我就是參與過密陽奪城戰的勇士,”雄冰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膛,這時餘光瞥見遠處一個匈奴兵路過,他又立即縮起身體,低聲說道,“這裏不安全,我長話短說,咱們殊哥,也就是現在密陽的老大,打算把這附近的地盤都搶回來,我們是被安排進來執行秘密任務的間諜,這個名牌是你們秦刺史的兒子秦玉笙親手交給我們的。”
劉勁驚訝失語,愣了片晌才沙啞出聲:“二郎君還活着?”
“他不僅活着,還在密陽當了校長,進城聯系你們就是他的提議。”雄冰盡量将自己的目的表達清楚:“我們的秘密任務之一,是集結起前郇州軍隊,和密陽軍隊裏應外合攻下城門,我問你,這尋仙城裏還有別的你的同伴嗎?”
劉勁沉默一陣,将目光掃向他的身側。
随即,雄冰聽到耳後突然幽幽地冒出一道聲音。
“我是。”
雄冰渾身一顫,回頭便見右手邊躺着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
“我靠,你什麽時候醒的?”
少年腼腆一笑:“一直醒着。”
在他之後,緊接着周圍又接連冒出聲響。
“我是。”
“我亦是。”
“吾等幾人皆是。”
雄冰環視一圈,瞧着周邊像烏龜探頭般冒出的前郇州兵,忍不住吐槽:“這麽多,你們這是開派對嗎?”
劉勁不知“派對”是何意,但大體能猜到他的意思,回道:“實不相瞞,這些皆是我隊內的兄弟,我原本是打算借假死之計送他們出城,沒想到竟遇上了你這個意外。”
聽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是要把他這個意外處理掉。
雄冰突然沒了之前的氣勢,問:“那你們現在還走嗎?”
劉勁問:“方才你說現密陽縣令想要奪回失地?”
“準确來說,是興郡太守,姜太守。”雄冰糾正他道。
“你們有多少兵馬?”
“不足兩千。”
“不足兩千便想奪城?”
“少看不起人,奪密陽城的時候,我們兩百人就幹掉了敵方一千人,前段時間白蘭陉之戰,我們也只用了兩百人就攔住了匈奴兩萬援軍。”
劉勁猶疑道:“此事當真?”
雄冰哼了一聲:“不然你以為匈奴為什麽要撤兵,當然是因為他們怕了我們密陽軍!”
劉勁皺了皺眉,雖然聽起來很假,但密陽被魏軍一夜奪回的消息他确實有所耳聞。
注意到周圍兄弟殷切的眼神,又掃了眼對方手裏的郇州軍章,劉勁緩緩收緊拳頭,猶豫良久,終是下決定道:“若姜太守當真能奪回郇州失地,吾等願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