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陶客一屁股坐到攤位旁的小桌上,沖老板喊道:“給我來碗昨晚的羊肉拉面,羊肉往大塊加。”
頂着“聶火”名字的拉面攤老板一邊拉着面,一邊不耐煩地應付:“知道了,等着!”
陶客喝着杯中溫水,看着大漢動作娴熟地拉面。
只是幾次抻、拉、抖、扣,手中的白面就變得又長又細,宛如一盤光滑的麻線,心裏不由為其暗暗叫好。
沂州雖也有放在湯裏煮的面,但那是用手将面團搓細後切成段後下鍋煮的,他們叫湯餅,像這般将面抻長拉細的他還是頭一回見。
陶客和他的商隊昨天到得晚,進城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邸舍周圍的食鋪都關了門,唯有這家湯餅鋪還開着。
當時懶得再跑遠,陶客便帶着所有人在這攤子裏吃了碗羊肉湯餅。
原本只是想吃點熱乎的填飽肚子,誰知這湯餅竟做得意外的鮮美,尤其是作為澆頭的大塊羊肉,炖得酥爛入味,鮮嫩可口,一口香噴噴的羊肉入口,簡直想把舌頭也吞下去。
更令陶客感到驚喜的是,這湯餅鋪還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調料,紅豔豔的醬泥,往面裏頭加一兩勺,湯料頓時變得火辣辣的,但是又格外開胃,讓人吃得停不下來。
陶客昨晚吃過一次後,心心念念的都是這種爽辣鮮香的味道,于是今日清晨一早便又帶着仆從來到了這攤位吃面。
不一會兒,聶火端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拉面放到了他面前,又拿來兩只盛放調料的小碟子,道:“辣醬,醋,自己看着加啊。”
“等等,小兄弟。”陶客叫停他,問道:“你這辣醬是用何物所做,怎辣得如此純粹鮮美?”
“這不是我做的,是我從農民商會買的。”聶火早已習慣了這類問題,自從來到密陽的商人多起來後,他每天都要被人逮着問上幾次辣醬的配方。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比這些NPC更像一個指路NPC。
聶火直接指了指斜對面路口的廣告牌:“那上面寫着農民商會的地址,你想要自己去買,最好早點去,我前兩天去訂貨的時候,辣醬已經快賣完了。”
陶客擡頭望向對面的路牌,點點頭:“我已知曉,多謝提醒。”
快速地享用完一碗美味的拉面,陶客用手巾擦了擦被辣得通紅的嘴巴,付完面錢後,便帶着随從去了對面。
昨晚到得太晚,陶客沒怎麽仔細看過這些路牌,如今才發現,這些路牌上除了路标,還寫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語句。
懷着興致研究一會兒,發覺有許多東西自己都看不太明白,便索性将目光轉移到了下方提到農民商會的某條上。
【天然制造,“辣”得霸道;可口果酒,美顏益壽!
農民優選辣醬、果酒,還有更多好物,盡在農民商會!
——雁栖裏三號宅邸。】
陶客一眼看到了“果酒”二字,心道這不正是使君讓他來密陽的目的嗎?
沒想到湊得這麽巧,他想要的辣醬與果酒竟在同一個地方出賣。
想起方才面攤老板吐露的辣醬即将售空的消息,他立即命仆從去租了輛毛驢車來,随後便乘上車朝農民商會而去。
這毛驢車四面皆空,視線毫無遮擋。
陶客便一直沿途觀望着城中景象,看到街上車來人往的熱鬧場面,心下感嘆,沒想到密陽城竟是這般繁榮,待到回了朱寧,将此事報給使君,對方定然高興。
正暗自打算着,途中經過某處府邸時,忽見門口人頭攢動,陶客心生疑惑,問前方趕着毛驢的車夫:“方才那是何處,為何聚集有如此多人?”
車夫也不回頭,習以為常地回答道:“那是郡學,是我們姜太守下令開辦的,說是所有人都可免費入學,這消息傳出去,每日皆有外地來的窮苦書生大清早堵在門口觀望,門口便總是這般擁擠。”
“所有人皆可入學?”陶客睜大眼:“庶族亦可?”
“是啊,不僅如此,像吾等身份低微之民,連字也不識一個的,若想學,也可入學。”
聞言,陶客更是驚訝不已。
他出身低微,父母皆是柳家家仆,他一出生便也是家仆,幸得使君賞識看中,才得以有機會認了字讀了幾本書,還領了個商隊領隊的職位。
若是尋常百姓人人皆可讀書,這密陽将變成何等模樣啊!
心中顫抖着,陶客詢問車夫:“那你可要報名參學?”
車夫搖搖頭:“我都這般年紀了,有何可學的,上一兩年學,學點皮毛也無甚用處,還荒廢了田地,不種地,我可連飯都吃不上……”
聽車夫這言論,陶客心緒緩緩落地。
沒錯,尋常百姓即便有書可讀又有可用呢?
這天下寒士要多少,又有幾人能當上大官?
運氣好也不過是如自己這般,做個士族家的仆人管事罷了。
微微嘆了口氣,陶客沒有心思再多問,而這時,車夫卻又開口道:“我們這些百姓,上郡學是無什麽意義的,不過在雁栖裏的技校卻是可去學學。”
陶客揚眉:“技校為何意?”
“便是專門教授某種技藝的學校。”車夫回答,見他感興趣便細細解釋道:“我聽人說,在那可學醫術,學武術,還可學木工、打鐵,還有什麽化工……
“醫術、武術我自沒那個本事學,木工我倒想去試上一試,近日府君廣招木匠做工,包吃住,每日還有五十錢可賺,不知待我學了木工後,可還有這樣的好事沒有。”
因為有了前面郡學的沖擊,此時陶客倒是沒有什麽驚訝的感覺了。
聽車夫的意思,那技校不過是個官府開辦的專門培養工匠學徒的匠坊,只是不知為何還會教授醫術,這不是家族內部相傳的技藝嗎?
雖然疑惑,不過這與他也沒什麽關系,待驢車将他們送到農民商會門口,陶客下了車,很快就将這些忘到了腦後。
宅邸的大門敞開着,陶客剛跨進門檻,便有一個穿着幹淨布衣的年輕男子過來詢問:“來買東西的?”
陶客露出笑容應聲:“沒錯,我是為了果酒和辣醬而來的。”
“那你來晚了,最後一罐辣醬在昨天賣完了,”司程語氣平常道,“果酒倒是還有,你跟我來吧。”
聽到辣醬已賣完,而自己只晚來了一天,陶客頓時有些心痛,一邊跟着他往裏走,一邊問:“那何時再有辣醬出售?”
“明年吧,不出意外應該是明年的八、九月份。”司程斟酌着回答。
事實上他們正在嘗試大棚種植辣椒,不過不一定能成功,而且試驗田也比較少,所以還是按照露天的種植期回答了這個問題。
陶客點點頭,雖然可惜,但這種有時令的貨物,一年只有一次,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他們也早已等習慣了。
片刻後,他跟着司程走進一座光線昏暗的房屋。
剛一進入,一股濃濃的酒香撲鼻而來,陶客看到屋內一壇壇疊起的酒壇,眼睛發亮問:“這些皆是桑葚酒?”
“桑葚酒?”司程搖頭:“當然不是,桑葚酒十天前就賣完了,這些是最近剛釀成的李子酒。”
聞言,陶客只覺得胸中堵塞,天寒無比。
他來得太晚,想要的東西竟然全都賣完了!
司程見他面色發苦,好心安慰他道:“別這樣嘛,李子酒也很香的,你要不來點嘗嘗看?”
陶客仍感到遺憾,卻也沒有別的辦法,想着自己來都來了,總要帶點東西回去交差,便道:“勞煩讓我嘗一口試試。”
“那你等等。”随即,司程取來一個粗陶茶杯,打開一小壇酒,往杯子裏夾了顆李子,倒了些酒液,遞給了對方。
陶客接過看了眼,漆黑的陶杯中酒水澄清,其中點綴着一顆紅中夾着翠綠的李子,顏色倒是格外的漂亮。
他端起杯子嘗了一小口,登時忍不住揚起眉角。
“怎麽樣?”
“酸甜可口,果香濃郁。”
司程發笑:“我就說不錯吧!”
“的确好喝!”
陶客一口将果酒飲盡,随後便同司程商議價格,一口氣訂下了百壇李子酒,道:“你給我備好貨,明日我攜車隊過來裝運,可用谷米交易?”
司程連忙點頭:“自然是沒有問題!”
“那便如此說定了。”
買完酒,陶客沒有在周圍多逗留,直接返回了邸舍。
今日他還有一件要事要做,便是向此地太守送去使君準備的禮物。
面見太守可馬虎不得。
陶客特意換上了一身新衣新鞋,又重新梳理頭發帶上帽冠,待将外形整理得幹淨妥當,這才帶上幾個力夫拉着一車的禮物來到了衙署門外。
經過守衛通報,陶客順利進入了郡署。
跟随着守衛的腳步穿行于長廊之中,時常碰到捧着文書腳步匆忙的官員路過,陶客一路安靜老實不敢多看,直到踏入正堂,擡起眼對堂上青年溫和的目光,他感到周圍一切包括自己緊張的心跳全都平靜了下來。
陶客立即跪下行禮:“仆陶客奉沂州刺史之命,前來拜會府君。”
“起身吧。”
“諾。”陶客站起身,低着頭聽令。
安靜片刻,姜舒見他不出聲,便口吻随和問:“小舅在信上說,他給我送了禮物,是何禮物?”
陶客才想起此事,連忙從懷中拿出一冊子道:“府君,此為禮單。”
子明将冊子拿了過來,姜舒打開掃了眼,只看到一排絹布、珍珠、玉如意,沒怎麽細瞧便将其收了起來,道:“小舅如此大方,我也該回些禮物,聽聞他喜愛桑葚酒之香醇,我特意為他留了二十壇,等會兒你回去時,便将那些酒也帶回去吧。”
陶客沒想到峰回路轉,竟還能在這得到桑葚酒,連忙點頭應聲。
“陶管事此來是專門為了購酒?”
“回府君,正是如此。”
姜舒輕輕吸了口氣:“從朱寧來回一趟不易,若只是帶些酒回去,着實有些可惜了。”
陶客的心提了起來,悄悄擡起頭問:“府君之意是?”
姜舒暫時不言,轉頭朝一旁的小書童使了個眼色。
不一會兒,子明便領着兩個僮仆搬來了一面六扇屏風放到了堂中。
屏風以花梨為架,絹素為芯,其上繡着細致柔美的冬日茶花圖,與此時流行的滿地施繡的風格不同,留白處便僅是留白,如此愈發透出一股清麗雅致之意。
陶客走南闖北許久,也見過不少好東西,但這般風格獨特、細膩寫實的繡畫,他還從未見過,一時看愣了眼。
過了好半晌,他才試探問道:“府君,有意售出這屏風?”
姜舒搖搖頭:“這屏風只是與你一觀。”
陶客眼神疑惑。
姜舒淡淡一笑,不緊不慢道:“既然小舅有意與我長期通商,那自然是要通些利于運送之物。”
随即他又給了子明一個指示:“去替我請郡丞過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