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為第一個面見本地最高長官的玩家,張子房表現得鎮定自若,禮儀上也無差錯,獻武器的過程堪稱完美。
直到姜舒把三張圖紙呈給姜恪,這才出了一點小問題。
姜舒是個披着古代人殼子的現代人,看到那些武器圖紙自然能立即明白其中價值。
姜恪卻不然,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古代人,連弩的原理他還能看懂,但像火繩槍和火炮這類東西,沒有見過實物,光看圖紙,他是很難想象出這幾種武器的使用效果的。
因此,張子房特意為他詳細解釋了一番兩種武器的發射原理,但姜恪依舊不太能理解。
不過難以理解歸難以理解,并不代表姜恪發現不了這幾張圖紙的價值。
最起碼,連弩的殺傷力他是能想象出來的,而聽張子房所言,鳥铳與火炮比起連弩來,威力只會更大,這樣的殺器若真能做出來,又何懼匈奴鐵騎?
“此等兵器,子房先生當真可以鑄造?”
張子房微笑颔首:“府君若能為我提供人力物資上的支持,我便可鑄造。”
姜恪點點頭,神色凝重地看着圖紙。
思考片刻後,他吩咐仆從道:“速去請金曹掾過來。”
“諾。”
仆從飛快跑了出去通知,沒多久,身着寬大官袍身材精瘦的金曹掾羅農便步履匆匆地走進了正堂。
姜恪為他介紹了一下張子房,随即将幾張圖紙遞給他道:“此乃子房先生所獻的新式兵器,你細心看看。”
一聽是新式武器,羅農立即快步上前接過圖紙,站在堂中研究了起來。
這一看之下着實令羅農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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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常年坐在官府中與政務打交道的姜恪,羅農身為金曹掾,主管貨幣鹽鐵,郡府內的鐵坊就歸于金曹屬下。
他常與打鐵鑄造一事打交道,比起姜恪來,自然更容易理解這幾張圖紙上的內容。
尤其是連弩,甚至不用張子房給出具體的制作方式,光是看這構造圖,他便能在腦中一步步地構思出此物的制作流程。
“妙啊!”羅農搖着頭感嘆。
他看圖紙看得入神,一時間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處,直至看到實在理解不了的地方,才想起來去請教張子房:“先生可否為我解答,為何這引藥點燃火藥後,便能發射彈丸了?”
張子房自然不會拒絕,兩人聊着聊着便聊上了。
羅農顯然是個尋根究底的性子,非要把這鳥铳、火炮的原理搞明白了才好,他們就這麽旁若無人地探讨起來,連姜恪都插不進去嘴。
談到武器制造,其實已經不是姜舒能知道的範圍了,不過因為他看過圖紙,姜恪也就不介意他留在這多聽一會兒。
好不容易二人讨論結束,羅農得出了一個結果:連弩,可以造,鳥铳,可以造,火炮,也可以鑄造,但是要錢,要很多的錢。
“錢幣不足啊!”羅農嘆息一聲,繼而用渴求的目光望向了姜舒。
姜舒接收到他的視線,輕咳一聲,同樣嘆息道:“自上回調出大半物資為大軍糧草,府倉亦是相當緊缺!”
說白了就是沒錢。
你沒錢,我也沒錢!
姜恪其實才是那個最想嘆氣的。
缺錢這一點相當致命,放在從前巽陽還是都城時,光是往來商賈貿易所收稅收便可令府庫銀錢堆積如山,而如今,別說西域他國的商人了,連忻州與雍州的商人都甚少有膽大的敢過來。
“諸位不必着急,鳥铳與火炮就算可以制造,也要花費許多工夫,聽說此地大戰在即,現在開始研究火器非但來不及,反而空耗財力,不如先挑簡單便宜的來做。”
最後反倒是張子房安慰起衆人,他語氣不緩不急,十分淡定,說出的話卻很是能安撫人心。
“我所畫的連弩還可以再改進,支架與齒輪都可以使用木頭為原材料制作,若是能将這連弩大型化,放置在城牆之上,即便是輕甲騎兵也可一箭射穿,其效果固然比不上火炮,但也足以堪任守城利器。”
“子房先生真乃博學洽聞!”聽完他的分析後,姜恪禁不住感嘆。
随後,他又放低了語氣道:“此話說來有愧,以先生之才,本該許以高位,可惜目前府中暫無要職空缺,唯有金曹之中還缺副職,不知金曹史之位,先生可願就任?”
以姜恪的地位,說出這番話絕對是給足面子禮賢下士了,然而張子房卻是毫不猶豫搖了搖頭,說道:“做官就不必了,要是府君不介意,倒是可以讓我去鐵坊做個技術指導。”
做官所要承擔的責任與事務太多,張子房知道自己并不會經常待在游戲裏,要是接了這官職而不幹實事,就是對同僚和民衆的不負責,故而還是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這個請求。
“先生豁達!”聽聞此言,姜恪反而更欣賞此人,同時也更為惋惜,不能令這樣的人才入官場,為朝廷效力。
說來最近不知為何,這般有才之人頻頻湧現。
先有送來紅薯與地圖的山林隐士,後又有獻出兵器圖紙卻不願為官的張子房,這些能人賢士分明都有着救國濟民之心,對于朝廷卻又抱着冷漠抗拒之态,不願為朝廷所用。
想到如今被孔氏所把控着的朝政,姜恪倒也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只是難免感到心中沉痛,到底君是君,國是國,而朝廷只是朝廷。
·
因為在正堂聽兵器制造相關的事情耽誤了太多時間,姜舒回到倉曹署已經是午時了。
近日因處于夏收之時,倉曹事務也較為繁忙,快速解決午飯,姜舒沒有休息便處理起了上午堆積的工作。
如今小五已經長大許多,盡管每天仍跟着他來倉曹上班,卻不再像從前那般粘人,通常一吃完飯便跑了出去找小野貓玩耍。
姜舒并不在意被寵物冷落,沒有這貓的打擾,他反而能更專心地工作。
工作一幹就是一下午,好不容易空閑下來,姜舒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關注剿匪進程。
擔心玩家鬧事,他立即打開了論壇,想看看剿匪進行到了哪個環節。
照理說,下午攻山,這個時間郡兵應該正在與山匪厮殺,然而打開論壇,看到的第一個熱門帖标題卻是【剿匪結束後,全程劃水的我收獲了豐厚獎勵】。
剿匪這麽快就結束了?
姜舒皺了皺眉,疑惑地點進了這個帖子。
【曲鹿:點評一下網絡熱門剿匪行動。
我想說,那些提前離開兵營的,你們真的虧!大!了!
真的沒想到,這次的任務居然這麽簡單,我想象中智鬥山賊、拼搏厮殺,“你快走,我殿後”的場面完全沒有,我們做的就是跟着隊伍爬上山,破開山賊老巢的大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那些山賊都已經放下武器,蹲在地上束手就擒了。
全程最刺激、最激烈的環節居然是玩家搶人頭,你敢信?
我因為前面都在劃水,保存了體力,最後一鼓作氣沖到最前面綁了十一個山賊,不僅額外拿到了五百五十積分,還被伍長表揚了英勇威武。
我現實裏一個女孩子,第一次被人誇英勇威武,真實爆笑了!
牛艾莉:卧槽羨慕,士兵感覺很好拿經驗啊!
77mnlk:這是我今天看到的第N個嘲諷逃營玩家的帖子。
洛川:煩了,有什麽好嘲的,我就不想待在兵營裏怎麽了?不就五百積分嘛,反正我不覺得虧。
朝南:回樓上,不止五百積分,是接任務就有基礎的五百積分和五千經驗,樓主相當于劃劃水就拿了一千積分和一萬經驗,這……反正你不酸我酸了。
朱獨秀:他媽的,最後的搶人頭環節是真的很危險,要不是我行動敏捷,差點被同伴砍一刀。
張飛:別說,還真有兩個玩家為了搶人頭砍同伴的,笑死,現在被抓起來審問了……】
姜舒:“……”
看到玩家背刺這種事情,他真是絲毫不覺得意外,要是大夥都十分禮貌地讓人家先拿人頭,那才叫奇怪了!
不過剿匪過程竟然這麽順利,姜舒還挺疑惑的。
那些羯胡之前不還殺人搶劫糧草,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這次官兵上門,怎麽打也不打,逃也不逃,毫不抵抗地束手就擒了?
簡直不可思議!
懷疑其中有什麽陰謀,姜舒又翻了好幾個直播剿匪過程的帖子,然而依然沒能從中找到答案。
幾乎所有參與行動的玩家看到的都是同樣的情況,他們上山的時候,那些山賊就已經準備好被抓了,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拿上手。
這些人就好像是送上門被抓的,怎麽看怎麽古怪。
該不會又是匈奴設下的圈套吧?
縱然心底懷疑,姜舒對此卻毫無頭緒,只能懷抱着疑問等郡兵回來。
看玩家的描述,羯胡都是被綁着手腳嚴加看管起來的,起碼在回城途中應該翻不出什麽花樣。
·
因為多了兩百多個俘虜拖慢行程,剿匪隊回來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羯人俘虜被直接拉進了兵營,依照姜恪的安排,這些人以後要去服勞役,修路、建房或者修城牆,在無盡的勞動中過完下半輩子。
姜舒因為心裏一直揣有疑問,加上他沒見過羯人,對他們的長相也有些好奇,當日郡兵回營時,便去西城門湊了熱鬧。
他到達兵營時,俘虜正被一串串地綁着逐個登記名字。
姜舒看到那些羯人着實被震驚了好一會兒。
和他想象中長着滿臉胡須、高大粗犷的樣貌不同,這些羯胡大都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活像是餓了半個月沒吃飯一樣。
姜舒尋思郡兵也許會痛恨這些胡賊,但應當也不至于在路上虐待他們,畢竟這些俘虜都是未來的無償勞動力。
他心中疑惑重重,便走進棚屋去問了負責審問羯胡的兵曹錄事史,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
一問之下,心裏愈發驚訝。
原來,這些羯胡原本也并非什麽惡徒,大都是郇州邊境處的尋常百姓。
因為匈奴和魏國開戰,住在靠近匈奴地盤的村子裏的羯胡皆被匈奴強抓了去做奴隸,在一些攻城戰中,沖在最前面的做人肉盾牌的往往就是這些羯胡。
而他們也不敢後退,因為所有人家人的性命都被匈奴握在手中,若有人敢抵抗或是叛逃,他們的親人就會立刻被殺死。
這群羯胡山賊也是同樣,他們半年前被逼迫着潛入燕峤郡內,在景況山中紮寨,為的便是在關鍵時刻截斷燕峤到興郡的糧道。
按原本的進程,他們的計劃顯然是成功的,然而現在在姜舒的幹預下,他們卻劫了個寂寞。
在劃開麻袋,發現糧車中所裝的大部分皆是黃土後,羯胡便知道他們完了。
匈奴殘暴不仁,從不把他們這群雜胡當做人來看,此次行動失敗,他們的家人必定已經被殘忍屠殺了。
事已至此,回去也是一個死字,留在山中或是被魏軍俘虜,反而有可能保住性命,因此這群人在官兵上山時才會毫無抵抗意志地束手就擒。
姜舒聽完也不知該做什麽表情。
這些羯胡慘是真的慘,但他們殺了運糧隊的數十名郡兵卻也是事實,站在魏人的角度,姜舒實在無法同情他們。
既然已經了解了事情經過,也知曉其中并無什麽陰謀,姜舒便準備回去了。
而就在轉身離開之際,他視線無意間掃過了某個正被郡兵牽着繩子拉往兵營的俘虜。
剎那間,腦海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晃過,他步伐驟然停頓。
旋即,他一改方向,幾乎是飛奔着過去攔住了那名郡兵,嘴裏對士兵說着“稍等”,目光卻是毫不掩飾地掃視在羯胡年輕而野性的臉上。
此人長着一張頗為異域的面孔。
高鼻深目,下巴瘦削,一雙淺褐色的下三白眼顯現出狼一般的危險神态,但這些并非是引起姜舒注意的原因,他在意的是對方左眼角到太陽穴之間的那三顆連成排的小痣。
此時此刻,這三顆痣就如同無形的火種,炙烤着姜舒的五髒六腑,令他的心髒瘋狂鼓動,快得簡直耳鳴!
“你,叫什麽?”問出這句話時,姜舒甚至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
上下打量了幾秒面前這清風霁月的士族郎君,羯胡不帶笑意地扯了下嘴角,仿佛在刻意嘲諷。
等候了片晌,他才以嘶啞的聲音回道:“邢桑。”
姜舒渾身戰栗,就只是因為這麽兩個字。
邢桑,是他的小說,《敬江山》中唯一的主角。
也是未來掃平南北胡漢政權,統一天下,建立大夏國的暴戾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