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天文臺估計淩晨三點四十分開始,獵戶座流星雨将……這會是三百年裏,錯過了這一次……』
聽着收音機內平淡直敘的新聞,依偎車內等待流星雨的年輕男女,難分難舍地互相擁吻,擠壓,時不時傳出混雜着濃濃情欲的低笑聲。
「嘿!是不是地震?你有沒有感覺到?」親吻間,那名年輕男子勉強地克制自己,略爬起身地四周張望,山路間仍是漆黑一片,夜空的星辰璀璨耀眼。
「什麽啦?你到底要不要做呀?呵呵呵呵呵——都已經硬梆梆了……」半躺在副駕駛座上,那個漂亮的年輕女孩,邊扭動,邊挑逗地咯咯直笑。
「這是正常反應!如果沒有,你才要擔心。」很快就将那些震動感抛在腦後,那個年輕男子忍不住伏下身體,火熱地親吻着對方。
「哈哈哈哈哈——!那我應該感到驕傲,我很有魅力喽?」
「當然!你迷死人了,寶貝……」
迫不及待的手伸進短裙內探索,兩人互相擠壓,愛撫,正當意亂情迷之際,車子明顯大力晃動一下。那名漂亮女孩吓得花容失色,驚聲尖叫,而那名年輕男子則精蟲上腦似地氣白了一張臉,準備下車揪出罪魁禍首教訓一頓。
「他媽的……」
「等等!你要幹嘛啊?」
「搖這麽大力,肯定是有人在搞鬼!我非要教訓他一頓不可!」
「喂!不要這樣!這裏什麽人都沒有……萬一……萬一……」
畢竟在荒郊野外,四周又漆黑一片,情欲點燃得快,消退得也快,那個漂亮女孩令這陣『晃動』一打擾,什麽心情都沒有了,流星雨下得多漂亮也不關她的事,現在只想趕快回到有人煙的地方,而不是困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路上。
「怕什麽?難不成還會有鬼?」男子平日裏就夠膽大妄為,在女孩子面前更卯足全力表現,雖是荒郊野外,四周漆黑一片,仍随意拉好衣褲,準備開門下車。
「不要這樣!你是白癡麽?鬼有什麽好怕的?我擔心有人搶劫,傻乎乎地就下車,難怪別人會說你沒腦子!」
狠瞪了那名男子一眼,心情變得更糟的漂亮女孩,捉起大衣将自己裹緊,催促着盡快發動車子離開,她不想待在這裏吹冷風了。
「女人……這有啥好怕的?拎北是南華宮的。」
「哼,是啊!南華宮的,好了不起啊!可以走了麽?我很冷。」
年輕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快,速食得一點也不穩固,聊到這裏,基本上已經算不歡而散了。年輕男子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詞,不情不願地發動車子,就在這一剎,地面劇烈晃動起來,車內的男女驚恐地失聲尖叫。
不僅如此,伴随晃動幅動增大,四面八方響起刺痛耳膜的轟轟聲,仿佛有千軍萬馬朝他們沖來,整條山路像液化般開始扭動,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山壁上的土石大塊,大塊崩落……
『目鬥嶼仍舊列為黃色警界區,前往旅游的旅客請注意,避開以下地點……接下來則是清晨三點左右發生的一起走山意外,目前傷亡人數不明,雙向交通中斷……』
客廳裏充斥着晨間新聞女主播語調平板,冷淡的敘述,隔了個小巧吧臺的開放式廚房,韓世樂正在裏頭乒乒乓乓地煮早餐,這是現代社會單身男子的必備技能。
同一時間,一牆之隔的浴室中傳出沖水聲,已經改名叫黃沙的杜雍和,甩着仍在滴水的頭發,理所當然地坐在吧臺前等待早餐。
「喂!把頭發吹幹,你把地板全弄濕了。」扔了條毛巾到黃沙頭上,韓世樂沒好氣地命令着。
他一時頭腦發熱把對方撿回家,結果好像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們兩人的生活作息天差地別,黃沙仿佛還停留在『戰時』,安逸,舒适幾個字跟他有仇似的。
「你以前沒那麽講究。」胡亂擦着頭發,黃沙三兩下掃光了餐盤上的食物,一點也不在意剛剛吃下肚的是什麽,進食對他而言只是補充能量,跟享受沒有分毫關系。
「那時是因為在部隊,『講究』只是找死,現在又不一樣,你的步調不用那麽緊繃,不會突然蹦出一顆子彈要你命的。」
遞了杯熱牛奶過去,按照現代年輕人的标準,韓世樂的過份簡單其實也算不上懂生活,只是當對照組是黃沙時,韓世樂簡直就變成玩世不恭的放浪青年了。
「你怎麽知道不會?你怎麽知道自己不會在下一秒的時候死去?」若有深意地望着韓世樂,黃沙的眼神難以形容地複雜,有種看透世事的滄桑。
「你……發生什麽事了?你說過你會找機會解釋。」替自己準備了另一份豐盛的早餐,韓世樂微擰起俊眉地回望着黃沙。
一個在他眼前跌進流沙坑裏被宣告死亡的男人,一個失蹤了數年的男人,然後生猛活跳地出現在令致命黑藻包圍的小島上,韓世樂想知道真相,但又不想因為逼得太緊,令好不容易得回的友情再次破裂。
「還不是時候。」
靜默下來,黃沙神情凝重地望着韓世樂好一會兒,隐約間能察覺出他的猶豫,似乎想将所有事情來龍去脈全盤倒出,只不過在最後關頭,他還是選擇咽回去,有些事情即使說出來也解決不了,只是多個人煩惱而已。
「嗯,你的特訓結果如何?」點了點頭,韓世樂心有靈犀般地放棄追問,故作輕松地轉移話題。
既然跟韓世樂回來,黃沙就得開始重新适應『普通生活』,第一個要面對的,就是得找一份安穩的工作,依照他過去的資歷跟身手,其實并不難混口飯吃,最後,黃沙選擇跟韓世樂一樣,将自己的所知所學用在搶救別人的性命上頭,能用自己正在倒數的生命,去多拯救幾個人,也算是件好事。
「差不多了,這兩天成績應該就會出來,我想沒什麽太大問題。」自信滿滿地聳了聳肩,對黃沙而言,更艱困的環境都待過,只不過是救難隊員的考試,那些攀高爬低根本是小菜一碟。
「那太好了,如果我們被編到同隊就更棒了,就跟以前一樣……」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韓世樂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表現得太興高采烈,尴尬地清了清喉嚨,努力地保持着平靜,就像沒什麽深交的陌生人一般。
若有所思的回望着韓世樂,黃沙同樣刻意的保持距離,某部份的他,有着不相上下的興奮感,當初他們一同出生入死時,那種心靈相通的契和,旁人無法理解,只是有更大一部份的他,卻有着形容不出的怨怼,當他還是杜雍和的時候,韓世樂是怎麽對他的?
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那個男人竟然扔下他自生自滅,黃沙一再告誡自己,說服自己,韓世樂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但情感上他卻無法這麽輕易地原諒對方,別人怎麽對他,他無所謂,但韓世樂不可以。
「你……要回隊上?」清了清喉嚨,黃沙佯裝沒事般随口問了一句,他知道韓世樂是個認真的人,即使才做完身體檢查,他也會第一時間銷假,返回工作崗位。
「是啊!目鬥嶼黑藻事件雖然落幕了,可後續的問題還是要處理,一定還有很多人需要送醫治療,隊上前輩們的工作量肯定很大,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這點忙我還是幫得上。」
理所當然地回答,韓世樂像是突然覺醒般,快速掃蕩着餐盤內的食物,他得快一點回隊上報到,小隊長畢方不只一次來電『關心』,他肯定不夠人手來調派工作了。
「真是兒戲,你們根本沒研發出真正有用的特效藥,黑藻事件就這樣過去了?」
「不意外!之前的SARS,H1N1也是如此,事實上,應付這類事件,最好的方法就是隔離,不令病毒擴散,自然能控制住。」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那是黑藻,早在它沾附在人體之前,搞不好已經沾在其他生物上擴散開來了。現在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說不定很快就有第二波的大爆發。」
「別太悲觀,也許只有沾附在人體上,才有這麽大的破壞力,就像豬流感,豬得到不會死啊!交叉感染到人身上才致命。」
忍不住地辯論起來,你一言,我一句地互不相令,完全展露了兩人天差地別的個性,黃沙總是朝最壞的情況設想,而韓世樂則沒來由地抱持樂觀。
「你就是這樣想,才不放棄任何人?」淺淺抿了口熱牛奶,黃沙微揚了揚俊眉。
他曾經也是這樣熱愛生命,但真正在鬼門關前走一回後,『堅持』對他而言,是一件無比沉重且疲累的事情。他欣賞韓世樂的擇善固執,他希望自己能珍惜且保護這份單純,但他真的回不到從前了。
「我後悔曾經放棄過『某人』,我沒辦法告訴你,那種感覺有多難受,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了。」扯了扯嘴角浮現抹苦笑,韓世樂的眼神中混雜着深情及懊悔,很多話不必挑明,他相信『那個人』總有天會明白。
氣氛莫名地沉默,尴尬,兩人刻意回避目光,韓世樂三兩口将餐盤上僅剩的食物清光,黃沙自動自發幫忙整理桌面,雖然沒有交談,但有種形容不出和諧,融洽。
「呃……我回隊上了。」擦身而過時,彼此的距離意外貼近,韓世樂耳根泛紅地急退數步,他感覺得出對方也瞬間緊繃起來,黃沙的神情也尴尬不已。
「嗯,路上小心。」
環視了客廳一眼,單調,乏味得不可思議,除了一堆健身器材以及救難用的工具外,根本沒有任何奢侈品,黃沙不由自主地微擰了擰俊眉。
其實從他搬進這裏後,就發現這裏欠缺的人氣,仿佛韓世樂不是『住』在這裏,公寓裏的一切擺設跟他格格不入,那個年輕救難隊員就好像走失的靈魂般,随便找個地方寄居,黃沙以為自己『死而複生』後活得渾渾噩噩,沒想到韓世樂情況好不到哪去,也許,早在杜雍和被流沙吞食那一剎,連帶地也吞食了另一個生命。
「挺溫馨的啊!」冷淡的嗓音嘲諷着,大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艾麗扯了扯嘴角,斜倚在玄關處邪笑起來。
「你來幹嘛?」簡單地收拾着客廳,黃沙突然有種沖動,希望能在這個小空間中,多添一些屬于他自己的氣息,他不單單只是個過客,他曾經跟韓世樂親密無間地同生共死。
「看你報仇啊!你刻意地參加救難隊,不就是想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推他下樓?就像你割斷他的安全繩一樣?」
「我不會再這麽做了,我承認那時真的想他死,但現在不了!」
「騙子!玩夠了吧?你不會真想留下來?別傻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麽是『更重要的事』?艾麗,難道你不想在最後的時間裏,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制造一些回憶……」
「活下去就是更重要的事!你不想活,我還不想死,制造回憶……制造什麽回憶?你是黃沙,不是杜雍和!那個男人記得的是杜雍和,跟他出生入死的是杜雍和,不是你!」
氣憤地紅了眼眶,艾麗一個箭步竄近,狠狠的一巴掌刮在黃沙臉上,然後承受不住似地雙肩顫抖,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
平靜地将那名纖瘦女子摟進懷裏輕輕擁着,黃沙低聲安慰幾句,他們就像傷痕累累的兩個人,互相依偎,取暖,卻不能掩蓋彼此不适合的事實。艾麗的世界跟他天差地別,如果不是當年『死而複生』,他們根本是兩條不會交集的平行線。
「我們要離開了,不會留下等你,你真的不跟來?如果我們找到『隧道』……」
「那你們就趕快過去。」
「可是你……」
「別傻得留下來通知我,隧道可遇不可求,一旦發現,就趕快過去。」
咬了咬下唇,艾麗神情複雜地瞪着黃沙,那個男人也許能很冷靜地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可她是個女人,相處了這麽久,不可能沒有任何感情,即使不是愛情,她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黃沙死去,她不是那個見死不救,無情無義的男人。
「自己保重。」輕輕撫了撫黃沙臉頰,艾麗沉痛地叮咛着。
「你也是。」
平靜地微微笑,黃沙替對方順了順微卷的頭發,他從沒好好看過那個纖瘦女子,總覺得她的外貌一再變化,直到今天真要分別了,才驚覺原來她清秀,漂亮,他衷心地希望艾麗能活下去,她是那麽精彩,那麽堅強,故事不應該這樣劃下句點。
「把工具搬上車,多帶幾把破壞剪,聽現場回報,情況非常不樂觀!」北二聯隊裏,小隊長畢方高聲咆哮,準備出任務的衆人,又是整裝,又是搬動工具,亂中有序地一片熱鬧哄哄。
「虹女姐,又有任務?」老遠就瞧見隊上正在動員,韓世樂急忙跑到姚虹女身旁追問,二話不說地扔下自己的背包,迅速地換穿制服。
「世樂?太好了……老畢,世樂回來了!」沒時間寒暄或表現驚喜,姚虹女揪着韓世樂的手腕,朝着畢方的方向大吼。
他們太需要能攀高爬低的高手了,隊上除了韓世樂夠敏捷,身材夠精瘦,沒人能取代他的工作,為了這一點,這陣子出任務,都需要跟別隊調動人手過來支援,欠下的人情做牛做馬都還不清了。
「跟雲陽說一聲,不用借別隊的人手了……世樂,帶着裝備,上車!任務在車上彙報,快!快快快!全都動起來,時間不等人!」
邊咆哮,邊拍手,畢方像母雞似的,将北二聯隊的救難隊員全趕上悍馬車,轟地一聲沖出停車場。
「發生什麽事了?要到目鬥嶼?」嗖一聲地鑽進副駕駛席,韓世樂很快收拾心情,嚴肅地追問任務,腎上腺素瞬間飄升。
「目鬥嶼那沒什麽事了!我們派不上用場,交給醫療單位處理就行。現在是中橫那裏,淩晨的時候走山,規模不确定,傷亡人數不确定,但肯定有行車被困,道路剛剛搶通,我們要立即搶進,救援。」
神情凝重地指示,小隊長畢方不斷利用無線電和其他幾輛車通訊,這次的任務肯定危機四伏,不知道是不是還有落石,塌方,救難隊員自己的生命安全排第一位,他損失不起任何人員。
長長地呼出口氣,韓世樂沉澱心情,越接近事發地點,悍馬車上的衆人神情越凝重,沿途都是崩落的土石。
怪手,小山貓艱難地向前挺進,早一步抵達現場的工程人員,正努力地搶通出一條可以令大型器具進入的道路,只可惜坑坑疤疤的路面令情況十分不樂觀,救援行動異常緩慢。
「老畢……你的人馬可能得徒步進去,路況太差,悍馬車過不去。」其中一名搶通道路的工程人員認出了北二聯隊的小隊長,扯着嗓子大聲吆喝。
「這麽糟?可是我們的器具很多。」迅速躍下車子回應,畢方雖然這麽回答,但動作果斷,明确,立刻要他的隊員們或搬或擡地卸下救難器材。
他們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問題,幸好隊上的成員全都勤練身體,負重能力都非常厲害,背着這些器材徒步走個幾公裏全都臉不紅,氣不喘。
「土石太松,不只上面的可能崩下來,腳下踩的随時都會塌方。」搖了搖頭,那名工程人員皺緊濃眉,瞪着眼前巨石,他本想利用炸藥爆破,清除路面,但擔心震波會引發連鎖反應,再次走山就真的很要命了。
「怎麽會這樣?」
「下雨,這家夥灌了這幾場大雨,吸飽水份後整片土石滑動。」像是要驗證自己的推論,那名工程人員重重地跺了跺腳,立刻陷入泥地裏動彈不得。
小隊長畢方立即打了幾個手勢,要隊員們注意安全,落石是非常可怕的潛藏危機,稍不留神,別說救人了,就連他們自己都性命堪慮。
「老畢,你的人有垂降經驗麽?」對講機響了幾聲,那名工程人員像是跟前方的救難隊員通話,不一會兒小跑回北二聯隊旁急問。
「怎麽了?世樂跟雲陽都行,都是高手。」朝韓世樂,蔔雲陽招了招手,畢方凝重地反問,他以為大多都是被土石掩埋的意外,看情況,問題更為嚴重。
「有目擊者看見,一輛游覽車被推擠,翻下深谷……」
「什麽?」
「我的媽啊!這個時間點,怎麽會有游覽車經過?」背着攀岩用的器材,蔔雲陽緊追在韓世樂身後,他們倆只帶着所需裝備先行一步,如果真有車子被推下深谷,那是争分奪秒的任務。
「不知道?聽說被埋了好幾輛小客車,就是跑上來這裏觀星。」調整呼吸,韓世樂的腳步絲毫沒有停歇,他只希望能及時趕到目的地,多救一條性命就是一條性命。
「跑來這裏觀星?瘋了麽?這根本就不是适合的地點。」
「我怎麽知道?」
「再說,總不會整部游覽車的人都來這裏觀星吧?太不可思議了。」
「別管這些了,快點!」
沿途的路況真的糟糕透頂,以韓世樂及蔔雲陽的身手,居然也費了一番功夫才能躍過那些『障礙』。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崩落的土石幾乎改變整個地貌,完全認不出『道路』,韓世樂兩人只能在斷垣殘壁間游移,小心翼翼的前進,不禁憂心後方的那些大型器具,該怎麽清出一條堪用的道路,令那些怪手,小山貓進入這裏。
「嘿!這邊!」認出了北二聯隊的制服,一名站在石堆上灰頭土臉的男子,焦急地招着手。
「北二聯隊,蔔雲陽,韓世樂……聽說有游覽車翻落山谷?我們先過來幫忙,後面還有其他弟兄正趕過來。」
簡短打聲招呼,蔔雲陽跟韓世樂開始穿戴攀岩裝備,拉安全索,從這條殘破的公路來看,根本弄不清哪部份是原本的斷壁,哪裏又是新塌方的地點,路面早已支離破碎,更無從推斷游覽車被推擠下深谷的方位。
「嗯!你們再往前走,然後會看見斷崖旁有兩棵巨桧,目擊者說游覽車就是從那裏滑下去的。」指了指某個方向,那名工程人員盡可能地清理路面,試圖找出更多的生還者。
「巨桧?」不禁有些愕然,韓世樂微擰起俊眉反問,雖然稱不上大規模走山,但這種程度還是十分驚人,在這種情況下,還有樹木能屹立不搖,令人吃驚。
「別管那些有的,沒的,我們先走了!」吆喝一聲,蔔雲陽越過那些碎石塊,一步,一步朝事故地點邁進。
山路蜿蜒,總是一段路陽光普照,另一段路幽暗無光,下意識地動了動雙肩,韓世樂只覺得背負的裝備越沉重。
雖然不斷告誡自己只是心理作用,還是擺脫不掉那種莫名的緊張感,似有若無地撇了一眼蔔雲陽,那名老大哥的神情同樣複雜,才不過拐了幾個彎,氣溫就不可思議驟降地變得十分冰冷,即使是兩名身強體健,訓練有素的救難隊員,還是敵不過陣陣寒風地冷顫連連。
「覺不覺得冷?」用力地将裝備撐了撐,蔔雲陽戒備的望了望四周,他的體力從沒流失得這麽快,就算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出任務,也不曾像這樣雙腿無力邁動,情況實在太詭異了,從韓世樂的走路姿勢不難看出,那個家夥同樣感到吃力。
「嗯。」節省體力的輕應一聲,韓世樂發覺自己的雙腿不停打顫,不知道是因為疲累還是因為寒冷。
「自己小心點。」出過太多次任務,見過太多無法解釋的現象,蔔雲陽不是鐵齒的人,雖然事後總以玩笑的心态談論,不過在執行任務當下,他絕對保持崇敬的心。
這回連哼都沒多哼一聲,韓世樂只是點點頭算是回應,即使蔔雲陽不提醒,他也察覺到氣氛的異常,打從他們一路走來,四周竟然沒有半點聲響,沒有蟲鳴,鳥叫也就罷了,竟然連樹葉的沙沙聲也欠缺,這已經不能用詭異來形容了。
「雲陽哥……」倒吸了口冷空氣,韓世樂反射式地捉向蔔雲陽手臂,同時朝歪歪斜斜的路燈,電線竿方向呶了呶嘴。
上頭停了一排鳥類,麻雀,鴿子什麽的,體型較大的那些甚至像烏鴉,只是為什麽它們會約好似的停在電線上,而且全都靜默的沒發出任何聲響,用着又圓又黑的眼睛瞪着韓世樂及蔔雲陽,仿佛下一秒就沖向他們瘋狂撲啄,氣氛由詭異轉為恐怖。
「噓……別說話,快走!」反手拍了拍韓世樂,蔔雲陽收拾起平日裏的嘻皮笑臉,嚴肅的發號施令。
低着頭,不斷邁動雙腿,一方面要注意腳下,頭上松動的土石,另一方面,韓世樂只覺得頭皮發麻,一整段路上,只要有電線竿,路燈之類的地方,就會有一整排只能用恐怖形容的鳥類,就好像一路被監視着,心理壓力沉重到他只想大吼大叫,吓走那些可惡的家夥們。
「嘿!世樂,是不是那兩棵樹?」又拐了個彎,蔔雲陽急喘了口氣,指着不遠處的斷崖,上頭挺立着兩棵并排的大樹,枝葉伸展得仿佛想彼此碰觸一般。
「從那裏掉下去?」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冷空氣,韓世樂不敢置信地瞪着斷崖旁的兩棵樹,四周根本沒有土石崩落,塌方的痕跡,游覽車是要怎樣被『推擠』下去?
同意韓世樂的看法,蔔雲陽看了看四周,不只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過的跡象,就連人影都沒半個,照理說,如果這裏是事故現場,而且已經通報救難隊了,這裏就算沒有擠滿人,也不可能空空蕩蕩的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老畢,确定是那兩棵樹的地方發生翻車事故?我跟世樂已經到了,這個連個鬼影都沒有。」
拔出對講機,一陣雜訊過後,蔔雲陽将現場狀況一一回報,這裏的路況比前段更好,一點都不像發生過土石崩落的意外。
『确實是那裏,有目擊證人。』停頓了好一會兒,對講機在一陣雜訊中傳出小隊長畢方氣急敗壞的嗓音,他應該跟那名負責連絡的工程人員再三核實過了。
「目擊證人?這裏哪還有人?真的,會不會是報錯地點?」
『有看見斷崖上的兩棵樹麽?』
「有。」
『就是那裏,目擊證人報案說游覽車是從那裏翻下去的。』
聽見畢方的回複,蔔雲陽跟韓世樂面面相觑,并不是故意跟自家上司作對,但現場情況真的不像他們收到的訊息一樣,肯定有哪個環節出錯了。
「現在怎麽辦?小隊長他們帶着工具,進來的時間可能要更久。」令人不舒服的寒意又一次襲來,韓世樂下意識地打了幾記冷顫,說老實話,他只想趕快離開這裏,一點都不願意多做停留。
「我先下去看看,對講機開着,如果底下真的有傷患,你再下來幫忙,如果……你就趕快拉我上來。」
不想将自己擔憂的部份說出口,蔔雲陽咬了咬牙的分派工作,如果可以,他才不想下去,只是這麽危險的工作,沒理由令韓世樂去冒險。
「還是我下去吧!我比你瘦,你把我拉上來會快一點。」邊說已經邊裝備着安全索,韓世樂早習慣了身先士卒。
「別傻了!你才剛回崗位報到。」拍了拍韓世樂肩膀,蔔雲陽平日裏雖然總是嘻嘻哈哈,但到必要的時刻,還是很有老大哥的樣子。
接過韓世樂手中的安全索,再三的檢查着,蔔雲陽動作敏捷地開始一步,一步往斷崖下攀。
「雲陽哥,有什麽狀況?」
『沒有,什麽都……沒有……不像……』
「雲陽哥!雲陽哥——聽得見麽?你的訊號非常不清楚!雲陽哥——?」
『等等!不對……拉我……拉我上去……世樂!聽見……』
「雲陽哥?雲陽哥——你說什麽?雲陽哥——」
斷斷續續充滿雜訊的對話中,韓世樂聽出了蔔雲陽語氣中的焦急,二話不說地開始扯動安全索,只是那股重量仿佛有十幾個人跟他對抗一般,韓世樂差點整個人都被拖了下去。
「雲陽哥——」朝着對講機大吼,看着蔔雲陽的那條安全索不停地來回甩動,磨擦,韓世樂再次用力拉扯,只是對方像鉛塊似地沉重,紋風不動。
突然間,安全索的重量頓失,韓世樂随手一扯,竟然拉上來大半,跟着快速卷動,底下哪裏還有蔔雲陽的身影,他就像憑空消失一般,安全索的另一端空無一物。
「雲陽哥——」撲倒在斷崖邊大吼,韓世樂不停地朝着對講機呼叫,就是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焦急的聯系小隊長畢方,可是通訊在這時全是雜音,根本連絡不上任何人。隐約間,意識到斷崖旁的兩棵樹開始搖動,韓世樂警覺地盯着這個怪異的景象。這不是風吹草動,四周雖然冷得不可思議,張口呼氣就是一團白霧,但确實沒有刮風,那兩棵樹的枝桠憑什麽抖動得這麽激烈?
啪地一聲,離他較近的那棵樹,突然伸出根細長枝桠抽向韓世樂,那名年輕的救難隊員機靈地及時閃過,可惜遲了一步,臉頰被狠狠劃出一道血痕。
「搞什麽……」撫着臉頰,頓時傳出淡淡的血腥味,韓世樂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兩棵樹,仿佛受到氣味的吸引般,『興奮』得顫抖起來。
半是畏懼,半是警戒地不想靠近那兩棵樹,但他不能不理會蔔雲陽的死活,韓世樂小心翼翼地走近,如果不是他的錯覺,他真的覺得那兩棵樹正随着他的步伐轉向,仿佛通靈似地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啪啪,啪啪地傳來一長串腳步聲,在韓世樂來不及反應前,眼睜睜地看着一名男性跑向斷崖,然後重心不穩地朝前栽倒,整個人摔下斷崖。
「喂!你……」根本不清楚那個人從哪冒了出來,韓世樂急追到斷崖旁,偏偏晚了一步,連個影子都沒摸着,斷崖下像黑洞般吞食了所有東西,一切又歸于平靜。
「怎麽可能?」皺緊俊眉,韓世樂不相信人下墜的速度會這麽快,一眨眼連人影見不着,崖邊的樹枝,雜草沒有半點被拉扯,擠壓的痕跡?他迅速地綁牢安全索,不管怎樣,他都得下去看一眼,至少得将蔔雲陽帶回來。
拉扯着安全索,做着最後的檢查,韓世樂正想連絡小隊長畢方,向他回報最新的狀況,誰知道那兩棵詭異的樹再次動了起來……
枯枝冷不防地,狠狠地抽向韓世樂,毫無心理準備的年輕救難隊員,就這樣啊了一聲,失去平衡地朝後跌去,嘩啦一聲滾下斷崖,對講機跌在地面上,在四分五裂之前,傳出畢方清楚的叫喚。
「雲陽——世樂——!」
一直聯系不上自己的隊員,畢方很快就整裝完全,背負着救難器具挺進,費了一番功夫後,終于到達那兩棵樹所在位置。
「确定是這裏?這裏一點都不像失事現場,連個鬼影都沒有,到底是誰報案的?會不會是惡作劇?」
另一名救難隊員不由自主嘀咕起來,他形容不出這種感覺,總之,他非常不想留在這裏,一路過來的詭異氣氛,令人好幾次想打退堂鼓了。只不過畢方堅持過來一趟,連絡不上蔔雲陽跟韓世樂,總令人不放心。
「真的不像……如果是這裏,那負責連絡的人在哪?」同樣心底堆滿疑問,較為資深的救難隊員看了看四周,這裏的狀況并不差,看不出發生過意外,沒理由發出通報要他們過來搶救。
「先找到雲陽跟世樂,剩下的到時再說,如果有人惡作劇,交給警方去處理,我們回前面那個現場幫忙。」評估一下現場狀況,畢方同意他隊員的說法,也難怪蔔雲陽會一再質問了,換成是他也會一頭霧水。
「嘿……這有兩根安全索。」其中一名救難隊員站在斷崖旁,憂心忡忡地指着地面上兩根鮮橘色的安全索,隐約間,總覺得那兩棵樹正招搖地無風自動。
「該死!安傑,小威,你們兩個準備一下。」低聲咒罵一句,小隊長畢方面色凝重地指示,他不得不朝最壞的方向想,地上那支四分五裂的對講機,令他的心情沉到谷底。
「真是要命……」被點名的小威,不情不願地抱怨起來。他在隊上算是第二資淺,所有難搞的任務,如果不是掉到韓世樂頭上,那就是由他接手。
他可不像韓世樂那個神經病,吃苦當吃補似地沖鋒陷陣。他會來當救難隊員只是仗着自己的身手混口飯吃,哪知道工作會這麽辛苦,這麽忙。
「你們最好快點……雲陽那根安全索,底下沒有人,世樂應該是想救人的,結果自己也遇上麻煩了。」扯了扯兩根安全索,那名資深的救難隊員沉重地提醒一句。
「Shit!」
急忙聯系着另一個現場的負責人,小隊長畢方交待着他們這邊的情況,他們得先找到蔔雲陽及韓世樂,才能繼續往前挺進去搜尋其餘可能的生還者,從路況來看,再往前的情形應該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