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與君同(1)
當彌彌樹新長的葉子伸展完畢,自輪回裏走出一個黑衣黑發的人。
範無救将自己送到謝卞鐮刃下之後,魂魄俱碎,意識飄飄忽忽到了他送給左右的那一片殘魂上。
那是他心口處的殘魂。
于是他眼睜睜看着謝卞在煞裏沉淪,眼睜睜看着謝卞祭出神火,眼睜睜看着謝卞人身成聖。
他最後還是得救了,年輕的神君将他送進了輪回。
範無救在輪回裏昏昏沉沉了十日,終于恢複精神,走出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不是謝卞。
水君徐滄和蘇醒的山君楊捷站在彌彌樹下迎接他。
水君身着碧色風衣,矮一些的山君一身運動裝扮抱臂站在他身邊,正是當初和範無救以茶碰杯的高矮青年。
“安安呢?”
範無救問,可兩位老神仙都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楊捷走到他跟前,玩笑着朝範無救的胸口來了一拳:“可以啊老範,我和徐老師只是出去旅個游的功夫,你就把自己玩死了。”
範無救新生的軀體一縮,躲過了山君的近一步動作:“楊仔別鬧,老怪物看着呢,他心眼小得很!”
說完,範無救就瞥見了徐滄的眼刀,吓得他趕緊後退,離山君遠遠的。
舊友相逢,楊捷被他的話語逗笑,看他真的安然無恙了才放下心來。
“唉,何苦呢,當初你若是開口,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的。”楊捷看着範無救遺憾地說道。
神鬼大戰,無妄城事發,範無救一聲不吭地走向了自己選定的結局,甚至沒向兩位神君開口求救。
範無救無可奈何地笑:“我欠他的,總得我來還。”
若是他能早一點回到無妄城,若是城破時分他能陪着安安,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範無救常常這樣想,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
“行了。”徐滄出手把楊捷拉回身邊,上下打量了老範一番,“不想自己過下半輩子的話,你最好趕緊去見他。”
範無救心道:“壞了!”
他當初不聲不響地離開,瞞了謝卞那麽久,還親口和人說一刀兩斷,謝卞肯定氣壞了。
謝卞不會真的和他一刀兩斷了吧?
範無救拔腿就要跑,還是山君看昔日舊友剛出輪回就被折騰,不太忍心範無救用腳跑回古海市,擡手替他召了虛無門。
範無救初出輪回,現在是真正的人,沒有靈力,沒有煞器,失足掉進黃泉海裏都會被淹死。
在範無救就要踏入虛無門的前一瞬間,楊捷再一次開了口。
“他現在是神仙了,你是人,你們之間……罷了,我有創世的能力,我可以幫你。”
只要山君楊捷一句話,範無救随時可以人身成聖,做天地之間的第四個神仙,再次和謝卞并肩。
可老範只是揮揮手謝了山君的好意,頭也不回地走入了虛無門。
範無救身後,水君牽起山君的手站在奈何橋頭,幽幽開口:“且看吧。”
……
範無救第一次覺得虛無門裏的黑暗這樣漫長,他已經走了許久還是沒有走到盡頭。
早知道應該讓楊捷招招手直接把他送回家的。
老範懊悔地想着,忽然聽見了黑暗裏的一聲微弱呼吸。
傻子,藏都藏不好。
老流氓的嘴角挂上微笑,不動聲色地朝聲音的來處走去。
一路上悉悉索索。
謝卞生着悶氣,躲在黑暗裏觀察範無救,卻因為重新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激動中不知不覺漏了行跡,于是年輕的神君大人只能任由老流氓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
不久之後,謝卞的手被抓了起來,往什麽東西上摸去。
“範無救你怎麽不穿衣服!”
謝卞觸到了溫軟光滑的東西,是範無救胸前的肌膚。
到此時,他才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剛剛聽見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都是什麽了。
他急忙要縮手,老範卻引着他的手往下摸:“小謝公子冤枉人,褲子穿着呢。”
老流氓就是老流氓,兩三句就羞得謝卞臉頰滾燙起來了。
範無救有些遺憾,若是他還是從前的神通,就能在黑暗裏看見謝卞現在的表情了。
但他不後悔拒絕了山君的幫忙。
“你摸摸我身上。”
老流氓引着謝卞的手再次往自己的胸前靈臺處摸去。
他的身上不再像從前那般冰涼,皮肉之下是炙熱的靈魂,靈臺處也安然無恙,體溫還有些燙手。
“我現在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範無救緊握謝卞的手,想把鬧別扭不來看他的小孩兒揉進身體裏。
謝卞呆呆地擡頭。
他是人。
“你不一樣,你是神。”
他是神。
“若是你看我不順眼,或是我惹你不歡喜了,乃至于你只是厭煩了我,都随時可以取走我的性命,或者任我像一個普通的人類一樣,傷心,病痛,老死。”
從放棄神格的那一刻,他就把命交到了謝必安的手上。
“你是這世間第三個神聖,你有決定一切的權利,包括我。”
謝卞願意,他就長久陪伴,謝卞不願意,他就随時去死。
範無救把選擇權交給了年輕的神君大人,連同他的心,他的一切。
他選擇用人的身份,去愛他的神。
範無救趁着謝卞還沒反應過來,一把将他撈進懷裏,貼緊在胸口上。
“安安,別生氣了,不要哭。”
年輕的神君還沒有學會冷冰冰和裝模作樣,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到老範的身上,範無救只好低頭吻他,連同眼淚和謝必安的委屈。
謝卞眼淚叫人噙住,睫毛只能做無謂的撲閃。
老流氓的吻燙在臉上,情意燙在心裏,
“多大的神了,怎麽還哭鼻子呢?”範無救一邊哄,一邊拿出自己胡攪蠻纏的功夫分散謝必安的注意力。
他把謝卞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肌上,教神君大人怎樣撫摸這一團肉。
謝卞羞怯之間,終于平靜下來。他把自己從範無救懷裏撤出來,站定在老流氓面前。
範無救以為他在害羞,心道小孩兒還是臉皮太薄,嘆着氣轉身,撿起地上的衣服準備穿好。
可彎腰那一刻,範無救感覺有什麽東西飛進了他的靈臺,那東西他太過熟悉,如同失而複得。
謝卞送給他的善魂他在死前還了回去。
他贈予謝卞的善魂,也被神君大人還了回來。
善魂裏凝結的是無常大人行走世間幾千年斬魔除祟的功德。
謝卞既然已經成神,天下靈氣任取任用,要這小小功德也沒什麽用了。他把善魂還給了範無救,連同自己的一半神力。
“我要你和我一樣恒久的活着。”
謝卞這樣說。
上輩子寒冷的靈力仍在體內被輪回封印着,加上謝卞贈予的這些,範無救可以輕松回到作為一個鬼王的巅峰時刻。
一個做善神,一個就做鬼王。
範無救的心裏,有別樣的東西在跳動。
這人還是像以前一樣,心甘情願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分給他。
謝卞做完這一切,面上似乎是已經原諒老範,可範無救的指節攀過來的時候,年輕的神君大人還是決定抽身離去。
“別氣了。”老流氓才不給他逃離自己的機會,他将神君大人贈予的靈力物盡其用,用來封閉虛無門的出口與入口。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小謝大人許給我的東西忘了沒有?”
範無救方才穿衣的動作被耽擱,所以現在還光着半個身子,謝卞的後背貼在他的胸前,腰被人摟着,老流氓不再寒冷的體溫燒進他心裏。
謝卞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嗯?忘了的話,我可以幫神君大人回憶回憶。”
老流氓說完,隔着衣服親在謝卞的左肩上。
謝必安親手送出的善魂被重新放回左肩,範無救對這團陪着自己幾千年的東西無比熟悉。
而沒有了善魂的那顆小石頭卻因為這種熟悉在範無救的手中被催發,星光不停飛出,閃耀成虛無門裏的滿天星河。
範無救就在這滿天星河下,吻上自己久別重逢的年輕愛人。
說要幫人回憶,範無救的手就真的開始幫起忙來,撥開神君大人的衣襟,溜到靈臺處,用剛剛教謝卞的方法言傳身教地撫摸他。
往下。
沉淪。
“範無救,你別……”
謝卞掙紮時喉嚨溢出的話語也被老流氓吻着,掰開揉碎了吞進肚子裏。
“安安,別拒絕我。”
這是範無救還決定做個人的時候說出最後一句像樣的話。
他的身軀已不像過去一樣寒冷,于是可以輕易将謝卞點燃,将年輕的神君大人拉入情意的火海裏,糾纏親吻。
“安安,抱着我,別掉下去。”
謝卞的頭發在範無救的手裏成了一支筆,他在謝卞的脊背上用指尖寫下兩個人的名字,一筆一劃讓謝卞的靈魂都着起火來。
“安安。”
謝卞在他的溫柔的一聲一聲裏,終于軟下身子,徹底在老流氓的懷抱裏淪陷。
白發與青絲糾纏,又是一夜春風。
……
謝卞虛虛地靠在範無救光滑的胸膛上,任由老流氓替自己束起那被他一手揉亂的長發。
靈力恢複,星光的照耀下,範無救終于看清了謝卞的滿頭白發。
謝卞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在無常煞燃起神火。
于是一霎白頭。
範無救心疼地捧着他的發絲:“你傻呀,就不能等老神仙回來讓他解決嗎?”
謝卞剛剛緩過神,沒什麽力氣地耷拉着手腕,拍在範無救的腰上。
“姐姐沒了,我只是想抱一抱你。”
“傻子。”
範無救替他束好發後将自己也收拾齊整,再虔誠地吻向他的額心。
“你是神,如果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包括給姐姐一個新生。
謝卞的眼神裏重新燃起希望,他擡起胳膊伸向範無救的腦後,猛一用力,拔下了老流氓一根頭發。
“你之前說要這樣罰我,我也得這樣還回去,叫你長個記性。”
謝卞捏着那根黑色的發絲在範無救面前晃蕩,用溫柔的語調說着威脅的話語。
範無救不許他玩命,卻把自己的命輕易丢了。
老範不能言傳身教,謝卞就要他長這個記性。
範無救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一處,溫柔地吻向他捏着發絲的那只手,真摯地握着謝卞的指節,叫謝卞的名字。
“安安。”
謝卞終于釋然。
兩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生死再也不能将他們分割。
“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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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老範:我追老婆的主要心得就是,不做人!(各種意義上)
這單元的名字和第一單元呼應,幾回魂夢與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