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無妄劫(9)
他大可現在就去封印之下抓出小菏,殺了也好燒了也罷,把範無救滿身的寒冷驅散,然後繼續守着地底下的惡穢之地,任誰都不會知道,那裏少了什麽東西。
古長年足夠聰明,看穿兩個少年深藏不露的心思,但很可惜,他的條件不夠誘人。
判官被他激得有些焦躁,吹胡子瞪眼了一番:“謝必安你別太猖狂,就算沒有你這個毛頭小子,古某依舊能成事,如今來不過是給你個臺階下罷了,真當我……”
他“真當我”了半天,也沒“真當”出個什麽,整個人像洩了氣的河豚一樣蔫在一旁。
謝必安只是笑,并不多與判官理論。他這番氣人的本事,總算得了範無救三分真傳。
“那古大人成事去吧,再不走,謝某就要放狼了。”
謝必安拍拍手,遠方的譚池受到召喚,腹中血狼“嗷”的嚎叫了一聲。
古長年碰了一鼻子灰,臨走也不客氣:“謝大人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他想一想。事态有風雷之變,屆時電照風行,不過是苦己苦人。古某言盡于此,先行告辭。”
範無救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頭兒幻象心情竟然爽朗起來,想是為了謝必安那時候剛學會的氣人本事。
老範在譚池的肚皮上輕輕一拍:“快給你小謝大人嚎一個,叫你放狼呢!”
貪吃鬼還真的配合起來,拳頭和肚子撞上一撞,向腹中血狼發出信號。只是血狼的叫聲怎麽聽都帶着撒嬌意味,像條溫順的小犬,并不能用來逐客。
謝卞看着主仆幾個打鬧,心裏想起關于狄元的事情。
判官第一次走後,謝必安走出房門,去了萬鬼窟。
他修好了天坑周圍鬼街的基礎,認識了那個頭頂籮筐的冒失鬼。
“狄元,萬鬼窟下藏着秘密,我要你時時探看,禀告于我。”
冒失鬼就這樣看守了地底幾千年。
Advertisement
最後一次,狄元說是奉命去往萬鬼窟,謝卞有預感,自己那時候一定是發現了什麽,才會把狄元叫到無妄城,狄元才會在故居周圍出現,說是奉命前往萬鬼窟。
記憶裏的煩人老頭應當離去,煞境裏的幻象判官卻被堵在了門裏。
譚池和席悲一邊一個地盯着他,老範為保穩妥,直接在門上加了“非謝卞不得出”的封印。
老範竟然還祭出了久不臨世的縛靈索來,叫幾個大鬼把古長年捆了個嚴嚴實實,倒吊在房梁上。
謝卞負責回憶和召出幻象,範無救負責把人綁了拷問。
什麽再走一遭再看一回的破煞方法,在範大人這裏通通不管用了。
他不知道謝卞還會想起些什麽,但他知道謝卞親歷從前的難過與煎熬。
不就是找尋真相嗎,誰說幻象就不能說話?
縛靈索捆天捆地,連他都曾不小心中過招,捆個老頭兒怎麽了?
範無救把風衣袖子挽上去,露出精壯的小臂,伸手向謝卞要東西:“他不聽話,借你的鞭子來使使!”
謝卞聽話的把紅色的鞭子召出來,搭在了老範的手裏。
嚴刑拷打之前,老範抽身摸了摸謝卞的腦袋:“你做的很對,無論別人是拿我要挾你還是蠱惑你,都不能答應。”
到這種時候了,範無救還有抽空哄小孩的精力,謝卞哭笑不得,只得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判官,示意老範快點行動,別把老頭兒吊壞了。
範無救嘟囔着“都這時候了你想他作甚”,回頭就一鞭子抽在了判官身上。
老頭兒花白的胡子立時一顫,警神鞭抽上去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
“老不死的,從前我就想打你,只可惜山君動手太快,沒給我留下機會。如今既然已經回到過去了,該還回來的,你範爺爺一點兒都不會少拿!”
說完,他就又抽了幾鞭子上去。
當年之事,判官要以地底下異獸的力量毀掉山君親手創建的彌彌樹輪回,幸好再世為人的山君及時醒來,這才拯救地底于危難之間。
範無救知道判官暗中還撺掇過謝必安以後,本來就憋着氣,結果上古神君的手腳比他快,他趕到的時候判官早就涼透了。
如今再見面,還親眼見識了老不死想拐走謝必安做墊背的全過程,抽他兩鞭子都是輕的。
只是他如今這種神情語氣,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模樣。
謝卞和沉穩到有些老氣橫秋的範無救相處久了,竟然覺得老範現在穿着風衣耍帥的模樣,有那麽點兒難得的可愛。
要是沒有那些事,他和他,合該是幾千年不變的少年模樣。
範無救抽下的每一鞭子都下了死手,可他并不擔心會把判官打死。
這原本就是個幻象,只要謝卞想着,他就還在。
判官的哀嚎在房間裏回蕩,老範不解氣,索性把剛剛古長年拿出來的噤聲塞到了他自己嘴裏。
哀嚎聲停下,屋裏忽然安靜下來,謝卞微微蹙眉,別過身去。
範無救發覺了他的異常,吩咐左右好好招待判官,起身走到了謝卞身邊,伸手環住了輕輕顫抖的小孩兒。
“沒事的,不光是為你報仇,那幾年他也沒少折騰我。”
這是範無救第一次主動提起地獄裏的事情,痛苦和煎熬都被他輕描淡寫地總結為“那幾年”。
那幾年,地府沒有謝必安,範無救的心裏還沒有星河。
他見黑暗不見天日的地獄裏掙紮煎熬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自己的心裏不久之後會照進一束光。
左右在範無救身邊待了幾千年,行事風格學了個十成十,心狠手辣起來不輸無常大人,沒多大會兒就把判官打得半死,沒剩幾口氣了。
“範大人要問話的話就得抓緊了,不然打死了還得勞累小謝大人多想一回。”譚池大着膽子來提醒正與謝卞溫存的範無救,說到“勞累小謝大人”,這才把範無救請了過去。
古長年被從房梁上放下來,整個人都倒在血泊裏,再沒有了張牙舞爪和惡心謝必安的本事,身子蜷縮在一起,活像是一坨沒有生氣的爛肉。
範無救彎下身子,腳踩在他布滿虬曲紋路的胳膊上,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問道:“你都搞了些什麽鬼,最好自己老實招來。”
當年那場神鬼大戰,古長年以推翻輪回找回亡妻為由,不知做了多少孽。
他先是把地府忤逆過他的鬼衆以各種罪名罰入地獄,借由地獄和污穢地的相連,以惡鬼的煞氣喂養上古神獸,将神獸摧殘成神志不清的瘋魔樣子。
接着,古長年不知從何處搞來了謝必安的賞罰筆,放走了地底下封印的十萬異獸,在人間攪動風雲,還推倒了象征輪回的彌彌樹,以期重建地府秩序。
甚至謝必安和無妄城的三千惡鬼,都在他的算計裏。
事成,他就是新的地府主宰;事敗,他大可以賞罰筆為由,将事情都推到謝必安身上,依舊幹幹淨淨穩穩當當地做他的判官。
範無救想起那些腌臜事,看着判官的這張臉,厭惡不已。
“有些話是應當和你講清楚,古長年,你的計劃失敗了。若幹年後,你會死在山君的手下,魂飛魄散。”
範無救冷冷地說着。
但顯然眼前的判官接受不了這些,只是用他那雙混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範無救看。
範無救看都不看他,小心翼翼地擦幹淨指節——他還要用這雙手來抱安安呢——繼而輕蔑地開口:“所以你最好把暗地裏都搞過什麽鬼自己說清楚,別再想耍什麽花招。”
入無妄城之前,進煞境之前,乃至于在萬鬼窟的時候,謝卞都沒想過眼前這般情形。
沒有煞魔,沒有艱難險阻,範無救直接把幻象捆起來打,逼判官交代從前。
處處透着詭異和不合理,卻又十分符合範無救的行事風格。
謝卞想抱一抱兇神惡煞的無常大人了。
他将自己又套進印染上紅梅的白袍裏,從後面拍了拍範無救的腰身。
範無救會意回頭,握着他的手,一把将乖巧到不言不語的謝卞半攬進懷裏。
“賞罰筆,是你拿走了,對嗎?”謝卞神色不改,仍用回憶裏的冷淡樣子同判官說話。
古長年嘴唇顫了顫,想說些什麽,大約因為被範無救傷得太狠,虛弱到出不了聲。
謝卞只好自己蹲下去聽個清楚。
“……封印……已經……壓不住了……”
……
判官最後一次前來,說完了那一套勸謝必安同流合污的臺詞,被不知多少次拒絕之後,竟然露出了撕破臉皮的惱怒神情。
“謝必安,你真當我沒有你就成不了事嗎?實話告訴你,你手裏的賞罰筆早就被我掉了包。謝大人不妨猜一猜,真正的賞罰筆最後寫下的是誰的名字?”
判官得意洋洋的翹起胡子,謝必安從他神情裏猜到了些什麽。
最後一個名字寫在無妄冊的扉頁上,謝必安。
原來那時候古長年就借談判之由偷走了真正的賞罰筆。
可他握在手中這支筆依舊有神力加持,不像是假的。
古長年見他疑惑,得意忘形地解釋:“謝大人,真正的賞罰筆是由山君親制,用的是神獸少陉的尾尖毛,也難為老朽我将真的賞罰筆拆成兩半混入凡獸的毛發制成假的糊弄于你。謝大人,被人騙了幾千年的滋味如何?”
判官說,謝必安手裏的和他手裏的賞罰筆,兩只都是半真半假的,也難怪謝必安分辨不出來。
摻了假的賞罰筆效力不知折損多少,所以這幾千年,真正被寫在無妄冊上困在無妄城裏的只有他謝必安一個。
謝必安愕然之際,判官乘勝追擊,繼續開口:“所以小謝大人說謊瞞他幾千年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發現了嗎,寫到從前的時候會說謝必安,寫到現在的時候提到安安就是謝卞。
判官:哈哈,我是反派!
老範:吊起來打!
(忘了說了,萬聖節的時候親友給畫了安安、老範和趙猛的一家三口條漫,放在微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