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四時魇(18)
林姝一手一個地拉着左右和上下,幾次要開口說些什麽,一臉閨中少女的好奇。
不怪她這般,實在是範無救的目光都要粘到謝必安身上了。
謝必安走他就走,謝必安停下他就停下。謝必安看花他把花摘了,謝必安多瞧一眼路邊的礙眼石頭,他咕嚕嚕地把石頭踢下山崖。
林小姐覺得,自己和兩個弟弟有些多餘了。
這種情況在下山走到大街上以後終于好轉,最起碼範無救離開了謝必安五尺之內。
“傻子,吃糖葫蘆嗎?林小姐你帶錢了嗎?”範無救攔下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伯,一模口袋沒錢只能求救。
林小姐還沒出聲,左右竟然少見地慷慨起來:“範大哥用我的吧!”
範無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錢從我這拿去的,留着吧,回頭你們兄弟倆多買身衣服買點吃的,要是有合适的學堂就去上——诶,老伯您別走啊!”
他執意沒用“偷”字,當着左右弟弟和林小姐的面,範無救想給這個小叫花一個臉面。
範無救起身去追糖葫蘆老伯,左右小步跑過去把一枚錢遞給他:“給小謝哥哥買糖葫蘆吧,我們用不了這麽多。”
範無救疑惑着,左右卻一本正經地說:“過幾天我就帶弟弟下江南去,聽說那邊風景好,四季如春一點兒也不冷。我會想辦法自己掙錢的!”
範無救接了糖葫蘆回身走向謝必安,一邊同左右說:“你有什麽本事啊,如何掙錢養弟弟?”
左右被這個問題難住了,直到範無救糖葫蘆遞到謝必安手裏,他還依舊在不遠處站着冥思苦想。
範無救沒有辦法,只好親自過去拉他。十三歲的左右已經到範無救的胸口了,範無救摸摸他的腦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若是想,我教你一個賺錢的法門,只是你不能告訴小謝哥哥,這是咱們倆的秘密。”
左右遲疑地看他,可範無救一臉認真不像騙人的樣子,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
範無救摸着他的衣領,将他推回到林小姐旁邊:“去保護你林姐姐,把她送回家,走之前我一定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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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林姝家裏的時候,天已經摸黑了,林姝去敲門,幾個人就躲在一邊偷偷看着。林老爺看見失而複得的女兒,心裏別提多高興了,當場就淚灑門前。
團圓的喜悅裏,從林小姐父女二人的肩頭飄出一絲白色的光亮,悠悠地朝謝必安飄來,一晃眼就消失了。
林小姐離開的時候,謝必安告訴她,以後不會有山神娶親了,還願她擇一良人,一生安好。
小紅鳥啾啾叫了一聲,告別那個和白姑娘很像結局又不同的女子。
左右領着弟弟不知道去了哪裏,興許已經帶着謝必安不知道的秘密去往江南,和上下開始他們不偷不搶不求不告的新生活。
夜幕低垂,黑暗籠罩整個碣石山和山下的城鎮。今夜他們就要回到地府,下一次重臨人間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兩人并肩坐在不知哪戶人家的屋頂上感懷,抱有滿心滿懷的可期可望,擡眼看天穹,銀漢浩淼。
範無救坐在長街盡頭看漫天星河,謝必安就從他眼底走過。
……
謝卞從夢中醒來,臉上濕漉漉皺巴巴,像是哭過。
“醒了?”範無救躺在一邊笑眼支着手臂,替謝必安掖了掖動作間扯開的被角。
謝卞想起什麽,猛然坐起來,掀開老範擋在胸前的被子去摸他的靈脈所在。
老範的衣領開了一半,胸膛敞亮地露着,謝必安只要一探手就能摸到。
“幹嘛呢,大早上就這麽招我?”範無救做出一副被強迫的嬌羞的樣子,想把被謝卞拽開的睡衣重新穿好,可謝卞眼角泛紅拽得更緊了。
範無救心疼得也不再管顧自己胸前的風光,抱着謝卞哄起來:“好好的哭什麽呢,是我被你占便宜,我還沒哭呢。”
“你身上的寒氣,是為我……”謝卞剛剛摸過去的時候,範無救的靈脈處徹骨寒冷,想是被積年的霜凍折磨,再也沒有恢複的時候了。
謝卞夢裏所見并非是幻影,乃是他不知為何忘了個幹淨的支離破碎的從前。
範無救不知道他記起來了,仍舊打着幌:“哪兒能呢,是從地獄裏帶來的,你又不是不知……你都知道了?”
聯系謝卞現在這個模樣,老範忽然明白了小孩兒昨晚上都夢見了什麽。
謝卞鼻尖是紅的,眼角是紅的,垂眸心疼的時候更像個小綿羊。
“範無救,你怎麽不告訴我呢,你憑什麽瞞着我呢……”他喃喃自語,手在老範靈脈處單獨探看,盼自己所夢只是一場幻影。
但手指觸感冰冷,靈臺嚴寒積久未消,偏偏不是幻影。
那年受的傷并非是神鳥出手療愈,而是範無救不聲不響地替他背了這許多年,還編了一個從地獄裏帶來孤寒的理由來哄他。
偏偏他還信了。
範無救哪兒能看下去他這樣的神情,只得認栽:“都過去了。倒是你別撩撥我了,再摸下去,你怕是出不了這個門了。”
老流氓一邊說一邊作勢要親吻謝卞,可謝卞竟然躲都沒躲地,自己撞了上來,笨拙地用唇舌和老範糾纏,以期分走一丁點的寒冷。
範無救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希望就這麽把謝卞按着親到天荒地老,一方面他又怕自己的一身孤寒冷到小孩兒了。
于是只能任由謝卞如稚子學步一般小心翼翼地探索他口中的體溫。這是他擱在心上幾千年的謝必安,也是他看着學做人的謝卞。
他把他重新接回人間,他卻先一步選擇了他。
怎麽能那麽傻呢。
謝卞終于找到技巧,雙手勾在範無救的脖子上,把他有分量的胸膛貼在自己身上,重量壓迫的感覺,竟然讓他覺得格外的安心。老範想撤走,謝卞胳膊發力,舌尖探到了更深處,學着他從前的樣子,在那片寒涼的地方送去暖意。
“好了,早起別貪涼,蓋好。”範無救內心掙紮過幾番,終于強硬地把謝卞從身前推開,塞進被窩裏。
謝卞嘴角低垂,似乎是還在感傷。
老範只好俯身輕吻謝卞的嘴角,脖子裏挂着的東西順勢就掉了出來。
那是一枚挂在黑繩子上的石頭樣子的挂墜,謝卞看着覺得似曾相識。
是老範在雪後松林裏送給他的那枚晶瑩剔透小石頭。
範無救說過要教他把鬼火困在石頭裏的術法,還說要為他做滿天的星河,這石子怎麽又回到老範身上了呢?
他從前怎麽就不知道老範随身挂着這麽一枚小石頭呢?
謝卞伸手握住了石頭吊墜,範無救只能支着身子撐在他胸前,并不敢亂動,靜等着謝卞查看完畢。
石子比幾千年前更純淨了,隐隐還能看見裏面游動着的白色光亮。
謝卞在林小姐的肩頭看到過這種光亮,在小女鬼的肩頭也看到過。
他擡起頭望着衣襟不知道落到何處的範無救:“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瞞着我?”
比如為什麽他的記憶裏,只有和範無救針鋒相對的時候。明明那個夢裏,只差一點兒……回到無妄城以後他怎麽又視範無救如仇敵了?
謝卞搞不清,可看着範無救那雙幽暗的眸子,他覺得那裏一定藏了太多的秘密。
吊墜被人拽着,範無救不能起身,不上不下地被謝卞輕易拿捏,暗嘆不妙。
“你……你先放開,這個姿勢對我來說确實有點兒難熬。好安安,不要再折磨我了,”
老範一邊開口一邊意味不明地笑着,謝卞紅着臉撒開手,看的時候專注,拽的力氣就大了些,繩子帶着吊墜回彈,“啪嗒”打在範無救的胸前。
範無救有些後悔,為什麽昨天好好的要答應他講故事,差點把自己都給講進去。
謝卞那麽聰明,不可能不察覺什麽。老範自知,有些東西再也瞞不住了。
“過兩天,我帶你回無妄城去看看,好嗎?”範無救妥協,摸着謝卞軟乎乎的頭發試圖打商量。
回到無妄城,那些範無救有意或者無意瞞下來的東西就一清二楚了。
謝卞打定主意點點頭,看着範無救把睡袍重新穿好,覺得他們現在的姿勢和動作,都有些過分的親熱了。
一個躺着,一個穿衣服。怎麽看怎麽他是受委屈的那個人。
他終于伸手,把範無救從身邊又推開幾分。
老範癟癟嘴調笑般地刮了刮他的鼻尖:“剛剛還摸人家,現在又不認人了,小謝哥哥忒無情。”
說完他就聽話起開了,只剩謝卞像個熟透了的蘋果,一會兒縮進被窩,一會兒又探頭看老範的背影。
“你想睡就睡會兒,不想的話就起床,我下樓去看看趙猛飯做好了沒。”
老範留下一個早安吻,頂着一頭微微上翹的呆毛出門了。
……
趙猛昨夜明明沒喝許多酒,但他一貫是一杯就倒的德行,最後是哭到不能自已被左右扶着回房睡覺的。
酒勁一過,他還是起晚了,火急火燎出門,迎面就撞上正從樓上下來的範無救。
範無救這個時候裹着睡袍,看樣子還是從他哥的房間裏出來的,一臉的神清氣爽。
範大人和他哥昨晚睡在一個房間?!
趙猛立時清醒警覺起來,範大人一大早神清氣爽,那他哥得多慘啊……
“想什麽呢?做飯去——哦對了,等會兒你把左右喊過來,我有事找他。”範無救拽拽衣領,樓梯下到一半就又上樓去了。
“哦……”
趙猛看一眼謝卞的房門,關得好好的,看樣子要許久才會下來。
得做點兒好吃的給他哥補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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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設定裏,靈脈和靈臺是心髒往上一點兒的位置,但那個位置很微妙,不便過多描寫,就沒有在正文提。所以被人摸着靈脈,老範才會是這種反應。
安安要回到闊別已久的無妄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