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時魇(3)
小叫花顯然也沒料到大叫花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和他劃清界限,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地高呼:“左哥!”
被叫左哥的大叫花一看露了餡趕緊制止他:“閉嘴!我不是你左哥!”
兩個小孩兒這副好似生離死別的模樣太過正經,反倒把範無救逗樂了。範無救一笑謝必安也繃不下去,于是開口問大叫花:“他叫你左哥,你叫什麽名字?”
都叫人“出賣”了,大叫花依舊梗着脖子嘴硬:“我沒爹沒娘沒名字!”
倒是和貪吃鬼一個脾性遭遇。
大的咬緊牙關不肯說,範無救就擡腿踢了一腳小的:“你哥叫什麽名字?”
小叫花可憐巴巴臉上都是淚痕,不過八歲的模樣,世面都沒見過多少,哪兒禁得起倆人這麽一恫一吓,當下就抽噎起來:“我哥,我哥叫,左右。”
左右,奇怪是奇怪,也算是有名有姓,過奈何橋的時候也有的寫。
“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謝必安起了興致,大的名字奇怪,小的又該叫個什麽。
小叫花用沒被禁锢的一只手胡亂抹去鼻涕眼淚,繼續抽噎道:“我叫上下,上下左右的上下……”
上下左右,可不是找不着北嘛!
說着說着小叫花又哭起來,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沒音了。
謝必安看不得小孩兒哭,範無救又在旁邊惡煞一般地盯着,這下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只能悄悄把抓着小叫花的手放松一點,好叫他舒服些。
大叫花剛剛狂得不行,被小叫花這麽一出賣,頂着個不是那麽狂還有些奇怪的名字便也狂不起來了,蔫頭巴腦地虛靠在牆上,嘴上還是不饒人:“小爺就是左右,怎麽了,你又是打哪兒來的,姓甚名誰?”
“我叫謝……”謝必安沒什麽做人的經驗,被他這麽一問差點兒就把大名輕易報出口,瞥見範無救一臉的警醒又收了下半句,“我叫謝卞,卞和的卞。”
必安,讀快了就是卞,他這也不算是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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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一聽他這麽答,也上趕着唬人去:“我叫範有救,你範爺爺是也!問也問了,快還錢!”
他一邊說又把腿踹到牆上一副威脅的樣子,大叫花不害怕,反倒把小叫花又一次吓哭了。
“二位大哥哥,我們沒錢,”上下吸了下鼻子繼續哭,“我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餓到不行了沒辦法才借了你們的錢,等我們掙到錢了一定還上。”
範無救眯起眼睛看這小東西,倒是個油嘴滑舌的主,三兩句就把偷錢的罪過說得像借東西一樣輕巧。
左右不說,上下亂說,看來這錢今天是追不回來了。
範無救心道無奈,只能自認倒黴,教訓兩句就把這兩個小家夥放了。
一黑一白兩個少年松手,左右登時拉着上下跑出去老遠。
“才不是放他們一馬,是怕耽誤正事。”範無救嘟囔着回身,最後也沒承認自己是聽了“三天沒吃飯”有些心軟了。
謝必安知道他嘴硬心軟的秉性,裝傻充愣,附和着“就是”跟他一塊往花樓趕去。
……
小金盆裏的火燒盡,司儀老頭兒竟然從火燒過的盆裏子拿出張個囫囵個兒的紅紙——這就是所謂的山神顯靈,大火燒盡,留下來的名字就是中選者。
白胡子老頭兒走一步抖三下地挪到臺前,顫顫巍巍地捧着“山神旨意”展開:“山神選妻,中選者,林氏!”
臺上的林氏女花容失色,不僅如此,臺下沖上來個衣着富貴的中年男人不管不顧地高呼:“搞錯了!怎會是我姝兒中選,高老丈你背信棄義!”
範無救和謝必安處理完大小叫花趕回來,正碰上的就是這場“林老爺怒罵高老丈”的熱鬧戲碼,不明白臺上剛剛發生了什麽。
高老丈也一副沒料到的樣子仍然嘴硬:“山神旨意!山神旨意!”
林老爺不是自己來鬧,身後跟着的十幾個家丁還都背着家夥什兒,吓得高老丈直往參選的另外兩個女孩子、花樓的月娘和雲娘身後躲。
臺上臺下亂作一團,打鬧的尋釁的都來添亂,可真是破天荒頭一回,竟然在山神節上鬧了起來。
謝卞往臺上瞧,那叫林姝的女孩子驚慌是驚慌,連躲的地方都很有講究,一半身子在屏風裏頭遮擋着,一半身子露出來,一副看個究竟的模樣。
“什麽山神選妻,都是騙人的把戲!”
範無救和謝必安正在考慮要不要出手鎮亂,大叫花左右竟然又從他們身邊鑽了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只雞腿。
“你來做什麽?”偷了他們的錢去買吃的,還大搖大擺地到正主面前招搖來了。
範無救捏着拳頭要往左右身上招呼,左右卻裝作沒看見的模樣仍然自言自語:“老頭兒點火之前往袖子裏藏了張紙條,盆裏的都被燒光了,他再把袖子裏的拿出來當成山神旨意,只是這回好像搞錯人了,狗咬狗罷了,沒什麽好看的……”
左右一邊說一邊啃了口雞腿。
原來如此,謝必安聽他一解釋恍然大悟。怎麽可能有遇火不燃的紙呢?
“點火?你的意思是盆裏的火是高老丈燒起來的?”解了一惑,範無救追問道。
“不然呢?”左右大口吃肉,手裏的雞腿油漬都沾到了臉上。
可是高老丈跪下去的時候,小金盆裏并沒有火焰,火是過了一會兒才燒着的,以至于他們還覺得是離火咒。
左右看着兩個一臉疑惑的有錢倒黴蛋,慢條斯理地開口:“給錢,一錢銀子一個問題,碣石山底下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謝必安指指他臉上的油漬:“沒錢了,錢都給你們偷去買雞腿了。”
左右看一眼吃得同樣很歡的弟弟上下,抹去他臉上的油:“小金盆裏藏了木炭,老頭兒只要拿手裏的火折子恰恰好地引上一引,風一吹沒多大會兒就能燒着了。”
沒有離火咒,木炭剛着的時候是暗火,外頭人離得遠看不真切,等紅紙燒起來才算顯相,也就是所謂的無火自燃、山神旨意了。
小叫花不學好,秘辛倒是知道不少,範無救玩味地盯着左右笑起來:“那你說說,今天這算是個什麽情況?”
今天的情況,林氏女意外當選,林老爺大鬧花樓,原本應當串通好的高門大戶們起了內讧,叫外人看笑話。範無救看了這麽半天心裏也有數,這麽問只是想看左右打的什麽主意。
左右吃完了手裏的雞腿,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今天的情況就這樣,不過山上還有更熱鬧的,兩位要是想看,左某可以帶路,就當是償還二位請我們兄弟倆吃飯的恩情了,可好?”
左右此時不過十一二歲,人小鬼大,說出來的話也沒有可信度,範無救嫌棄地一揮手要把他趕走,不遠方卻如同印證他話裏的“熱鬧”一般,忽然更嘈亂起來。
林老爺鬧是鬧,卻沒有人敢公然承認所謂的山神選妻都是氏族在暗地裏操控,其餘幾家只能硬着頭皮說宣稱林姝中選是山神旨意。
可憐山神,人還在奈何橋數石板,鍋都不知道背到了第幾層。
林老爺到底一家之言,拗不過重口鑿鑿,林小姐只能被幾個神婆一樣裝扮的老婦人擁着換了新嫁娘的裝扮,又被擁着坐進了花轎裏,被聲勢浩大的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往碣石山上送去。
範無救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上去瞧瞧,左右先一步出發:“跟我來,我知道有一條小路,比他們先到山神洞府。”
上下邁着小短腿已經跟着跑了,範無救回頭先看了眼謝必安。
謝必安在無妄城憋了幾千年,好容易出來一回,雖然面上是為以後再也看不着了傷感,但還是很想好好經歷一番熱鬧的,于是含蓄地略略一笑,滿懷憧憬地看了一眼範無救、這個帶他偷跑出來的罪魁禍首。
罷了,來都來了,不瘋鬧一回多可惜,範無救只是稍一猶豫,拉着謝必安就跟了上去。
打着山神迎親旗號的隊伍走大路幾步一拜地上山,左右人小鬼大一手牽着上下,領着兩個有錢的倒黴蛋走小路。
跟着左右在石頭縫裏的小路上繞來繞去,還真提前到了山頂上。
“喏,那就是山神洞府!”左右指着挂滿紅綢的一個山洞給範無救看。
迎親的隊伍還沒到,他們先進去了也沒什麽熱鬧看,幾個人索性就找個塊平整的大石頭坐下,邊歇息邊等。
謝必安不常走動,這麽一會兒爬山的功夫呼吸就不穩了,額頭上還沁出了薄薄一層汗,陽光一照閃閃發亮。
偏偏這人自己還不知覺,範無救小聲說了句“傻子”,捏着袖角替他擦去眉心的汗。
平白受了人照顧,謝必安也知道自己這一趟人間來得實在是瘋了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心裏卻是無限的暢快。
人間真好。
人間有可以肆意飛的鳥雀,人間有可以怒放争春的花草,人間還有糖葫蘆。
而地底幾千裏的無妄城,只有滿城蕭索的西風和落不完的彌彌樹葉。
謝必安喜歡人間。
“這裏晚上還能看星星呢!我和弟弟夏天的時候貪涼就睡這裏,睜眼看都是亮閃閃的小白點兒,很漂亮!”左右晃着同樣長滿凍瘡的小腿,把天為被地為榻的流落生活說得無比美好。
範無救不屑地提醒:“那叫漫天星河,還小白點兒呢!”
論起來,面相上他們也不過比左右大上四五歲,但作為無常鬼,他們倆的年紀早就停滞幾千年。
範無救腆着臉和小幾千歲的左右逗趣,謝必安也是難得的好心情:“我們家那裏也有漫天星河,不過是綠色的星星。”
謝必安所言是範無救所贈鬼王的星星,鬼火熒光被他說的如同稀世罕見的珍寶一般。
“像螢火蟲的綠光一樣嗎?”左右來了興致,探着半個身子來問。
“是,我送的。”
範無救搶着回答。
左右還沒明白過來星星要怎麽送,難不成是要指着哪一顆取個名字嗎,上下忽然蹦跳着跑回來:“左哥,範大哥,謝大哥,花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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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天冷了,記得加衣,我已經感冒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