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四時魇(1)
到了三月十七,老神仙竟然真的不在地府。
人間傳聞,三月十七是上古碣石山君為了化解千萬年前的那場大浩劫身殉大荒的日子,因此在這一天,所有人都會去祭拜山君以謝恩德。
謝必安人都走到城門口了,依舊不敢出城去,扶着牌坊柱子問範無救:“你确定老神仙今天不在?”
老神仙其實就是滄海水君,傳說千萬年前曾和碣石山君有過一段情誼,山君的忌日他去緬懷不在地府其實也正常,可謝必安還是害怕。
畢竟水君親口說過,進了城就不許出去了。
“哎呀,你管他呢,老東西能去懷念媳婦兒,我就不能領着你出去逛逛嗎?”範無救拉着謝必安就往外走。
山君懷念愛人和範無救帶自己出去玩有什麽聯系,謝必安想不明白。
這麽一晃神,他已經被範無救拉着一只腳踏出城外,想回頭也晚了。
“走啦,請你吃糖葫蘆,管夠!”
……
範無救把人帶出來玩,謝必安把架勢搞得像偷情一樣,避開老神仙避開判官不說,還得喬裝打扮。
“我們這樣真的不會被人認出來嗎?”謝必安頭上戴着幕籬,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才敢在人間露頭,範無救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出老遠了。
黑袍少年跑回來,一把掀開謝必安的幕籬,拉着人一起大搖大擺:“人間的鬼畫符醜得要命,除了我誰知道你長什麽樣,別戴了,好好曬曬太陽。”
人間的陽光照在臉上,溫暖又舒服,謝必安終于放棄自己把幕籬撿回來的想法,老老實實跟着範無救往前走。
從碣石山下十裏的地方開始街市上就滿是人了,兩人艱難地在人群裏穿梭,走也走不動,後來就索性哪兒人多往哪兒鑽,憋瘋了的地府少年好容易出來透透氣兒,當然要玩個痛快。
範無救不是背信棄義之人,說了請人吃糖葫蘆就真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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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賣糖葫蘆的老漢背着的草垛都一并買了下來,大搖大擺的舉着跟在謝必安身旁,謝必安要吃多少都有。
管夠。
但謝必安沒有他這樣吊兒郎當的架勢和厚到無人能比的臉皮,只拿着一小串糖葫蘆小口小口地品着,極為斯文,頂多吃得高興了朝範無救微微一笑以示謝意。
他這邊心懷感恩,誰知道範無救突然不正經起來,趁他不注意把糖葫蘆上最後一顆果子連着簽子一塊叼走了。
“你……還有那麽多,幹嘛吃我的!”謝必安失了糖葫蘆只能砸吧着嘴怪範無救。
可範無救哪兒有知錯的時候,扔了簽子輕佻地朝他臉上抹去,拭去嘴角沾上的糖漬:“你吃過的果子甜些!”
他說完舉着草垛就跑,逗得謝必安也放形起來追逐,紮得不牢固的糖葫蘆嘩啦啦從草垛上往下落,正好砸在嘴饞的小孩手裏。
出來玩一趟,就應該這樣高高興興地才對嘛,範無救回頭看白衣少年面色微嗔,袖袍随着動作飛舞,是在無妄城不曾見過的自在模樣,心裏歡喜得很。
“好了好了,別追了,我認輸。”範無救跑累了才停下,把光禿禿的草垛一扔,坐在街邊休息。
謝必安也停下來喘息,當頭給了範無救一個栗子,算是象征性地報仇了。
他緊挨着範無救坐下,和範無救一笑泯恩仇。豈料範無救并非輕易老實之輩,腿上跑不動了嘴上還不饒人。
“我說小謝公子,我剛剛可是調戲于你,你要報仇也得是調戲回來,摸一把、親一下都行,怎麽還打人呢?”範無救捂着腦袋嗷嗷叫裝疼,只有謝必安知道他剛剛那一下壓根沒使勁兒。
他越說越誇張,還真把半邊臉貼到謝必安跟前,等着人“摸一把親一下”,謝必安臉皮薄,只能小聲說着“胡鬧”羞怯地把他推開。
小謝公子推人的時候,手碰到了範無救的臉,于是又被人抓着不放:“小謝公子又欺負人!”
“別說了,你怎麽這麽……”謝必安的臉皮薄到連指責的話都說不清楚。
這可把範無救樂壞了:“流氓?不要臉?小謝公子打算用哪個詞來罵我,我看“流氓”這個詞就很好。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小謝公子,我同你謀什麽呢?”
“你再說我就回去了。我回去,我……我找水君說去!”謝必安又羞又惱站起來,擡腿就要走,反手被範無救又拉了回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可別告我的狀。”
他哪裏是怕被告狀,他是怕謝必安走了,回去又窩一肚子氣縮在屋裏不理人。
兩人好容易都消停了,找了個茶館安安靜靜地坐着看人間。
茶館的雅座在二樓,謝必安被擋在竹簾後面,只要微微一探頭就能看見下面街市的景象。
賣東西的一路吆喝着,一家有一家的樣,叫賣的聲音拉得老長,聽着像歌兒一樣。
捏面人和做糖畫的攤子前面排了老長的隊,小孩兒們争着擠着往前湊,生怕晚了就輪不到自己。
還有不知名的雀兒在枝頭喧鬧着,好一片人間春光。
“怎麽這般悶悶不樂,你看下面多熱鬧多好玩兒,過來看看!”
謝必安透過簾子看盡熱鬧繁華,面上卻沒什麽喜色,連剛剛和範無救打鬧惹出來的一點紅潮都消失不見了,蹙眉凝眸,不發一言。
原本就是帶人出來玩的,帶的人卻不歡樂,範無救只好把簾子挑了倚在欄杆上招手想吸引謝必安過來瞧一瞧。
“看了也只是一眼,回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不如不看。”謝必安言如其行,真的別過頭去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範無救只好走過來親自拉他:“小小年紀這麽悲觀幹嘛,以後老神仙不在,我天天帶你出來玩。”
兩人并肩站在茶樓上,樓下是無限風光。
“我小小年紀,你也沒多大。”謝必安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彈開,十分客氣地要保持距離。
從面相上來看,兩人的年紀都不過十七八,謝必安這麽說倒也有理。
範無救倒真為他這句話計較起來:“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可比你大上兩千歲呢。”
大的那兩千歲,他都在地獄受刑。
“往後得叫哥哥,聽見沒?”謝必安越要躲,範無救越往他跟前湊,架勢真有哥哥教訓弟弟的樣子。
“不叫。”謝必安繃着嘴,抵死不從。
“不叫就不叫吧,”若真論起來,他被叫一聲老祖宗都不過分,“你不叫,我叫。”
謝必安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什麽意思,什麽叫“你不叫我叫”,範無救突然極其肉麻地顫着音來了一句“小謝哥哥”,把謝必安臊到不行。
這還沒完,範無救還要在他耳邊喊:“你這愛臉紅的毛病不輕啊,跟小姑娘似的,當心被人搶回去做媳婦兒!”
“媳婦”兩個字極大程度地催發了謝必安臉上的紅暈,沒一會兒就羞到脖子根了。
“別說了……我看。”謝必安知道自己再寡歡下去,範無救不會罷休,只好妥協。
這一看不要緊,底下還真有成親娶媳婦兒的隊伍。
不遠處響器吹打熱鬧非凡,光是儀仗裏舉着花燈的小童就跟了二三十個,聲勢極大。
十六人擡的大紅花轎走在隊伍當中,朱簾掀起,轎門大開,轎中空無一人。而圍觀的人卻越來越多,幾百號人都歡呼着跟在花轎後面往北邊走去。
範無救擺擺手,把茶樓裏跑堂的小二叫過來。
“客是外來的吧?”小二一邊添茶,聽了二人的疑惑,不慌不忙地解釋,“這可不是尋常人家娶親。”
小二看着他們不解的神情,終于說出了樓底下喜事的來歷。
這是山神娶親。
碣石山有個傳說,傳言山神是個大力無比的上古神君,但其好事做盡卻一生獨身,孤寡久了便不谙人間疾苦要為難世人,所以這幾年時常山火四起,老人們說,那是山神在發怒。
平息山神怒火的方法只有一個——給這孤寡老神仙娶個媳婦兒吹吹枕邊風。
範無救聽完這荒誕的傳聞哈哈大笑,擡手要把胡說八道的小二趕出來。
那小二反而正經起來指責範無救不敬鬼神:“客別不信,每年擡到山上的女子,山神可是都收了。”
“怎麽個收法?”謝必安聽出蹊跷來。
小二解釋說,碣石山頂上有個山神洞府,山神娶的新婦被安置在那裏,過了新婚夜就都不見了,不是被山神領回去了還能怎麽去哪兒?
還有人說自己曾看見山神身着紅衣,在一個月夜親手把新嫁娘用紅綢扯着牽了回去。
“你且先告訴我,新婦人都是打哪兒來的?”範無救問。
城北有花樓,年年山神節選魁首,嫁為山神婦。
小二剛說完,範無救就再也聽不下去,結清了茶錢叫他回去了。
這裏頭有蹊跷,範無救也知道。且不說碣石山君早已身殉大荒,早上他還和謝必安開玩笑說水君把山君當媳婦兒,怎麽這會兒人間又冒出來個碣石山神也要娶媳婦兒?
來都來了,也不能坐視不理,就當是帶人看熱鬧了。
範無救拉着謝必安,趁人不注意直接從茶樓翻了下來,混在迎親的隊伍裏往城北走去。
城北高樓聳起,花團錦簇,倩影袅娜,點魁盛會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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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篇章,講地府少年的前世故事,會把前文的一些伏筆疑惑解答了,也可能埋了大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