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雀神局(12)
出門的時候,謝卞回望看了小樓一眼,白日裏的金碧輝煌在詭異的黑夜白光籠罩下只剩陰森,随着最後一個紙紮童子從樓裏走出,歲月忽然沾染了每一塊牆磚。
異化的爬山虎一瞬間鋪滿了整個牆面,深紅葉片張揚搖擺,吞噬了棋牌室的電子招牌。
停靈的小樓在送靈隊伍離開後,被封鎖起來。
裏頭還有人呢。
“左右在,沒事的。”範無救攔住要回去救人的謝卞。
也對,左右雖然是個小鬼,但跟着範無救混了這麽多年,也不會是個泛泛之輩。
為今之計,是要跟上隊伍,看送靈的要把棺材送到哪裏去。
長街漫漫,靈幡飄蕩,謝卞跟在假無常的後面,心裏還有些蕭索凄涼。
但範無救顯然不這麽覺得,一邊走還一邊哼起歌兒來了。
謝卞湊近了去聽,老範念念有詞地唱着:“見多嬌愛多嬌,舊人哭新人笑。”
新人笑不笑不知道,反正範無救旁邊的紙紮小童子手裏捧着的白花笑得是挺燦爛的。
有送殡的時候唱這個的嗎?但範無救不在乎,他樂意唱就唱,也沒誰敢上來捂着他的嘴。
“別唱了。”謝卞忍不下去,實在是因為老範那破鑼一樣的歌聲太煞風景了。
範無救一笑:“長夜漫漫,給你唱戲解悶兒。”
假無常領着隊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到什麽時候。
“不聽。”謝卞別過頭,他寧願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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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拒絕得這麽明顯了,範無救依舊不肯罷休:“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不聽。”
謝卞捂着耳朵在前頭跑,範無救不依不饒地緊步跟着翻來覆去地講。
“從前有個小孩兒,不好好學習還逃課,結果他全家都死了……”
小孩兒逃了十三次課,全家死了十三回,範無救終于把嘴閉上,因為送靈的隊伍到地方了。
大小棺材停在郊外的曠野上,紙紮童男女舉着白花兒白燈籠分列兩旁。
假無常繞着棺材轉了兩圈,鈴铛一晃,白巾大漢揮起鋤頭,這是準備下葬了。
大棺材被放進了坑裏,小棺材也正被擡着往裏放。
謝卞扭頭,給了範無救一個眼神。
再不動手,棺材被埋進土裏,他們想看個究竟還得受累刨土。
範無救飛身上前,一腳把黑不出溜的假無常先踹倒了。
謝卞緊随其後,一鞭子放倒了紅舌頭的白面紙人。
早看它倆不順眼了。
兩個領頭的倒下了,木讷了一路的幾十號跟班紙紮童子像突然活過來似的,後知後覺地動起來,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謝卞和範無救看。
離謝卞最近的是那個被搶走“好好吃飯”的小童女。
童女眼珠子一轉,上下一打量,看見了自己被搶走的小燈籠,龇牙咧嘴地往他身上撞去。
謝卞用鞭子把頂着她的腦門,把綠衣服小姑娘推離自己。
這會兒功夫,小個頭兒的童子們已經全數動起來,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嘴裏叽裏咕嚕地嘟囔着,亂糟糟的,像幼兒園的放飯現場。
哄小孩兒還真是個麻煩事。
謝卞把“好好吃飯”燈籠塞進範無救手裏,對付小孩兒,範大人應該更有心得。
範無救輾轉騰挪地對付小童子們,謝卞已經揮着鞭子往白巾大漢臉上招呼了。
那花花綠綠的好歹長着一張小孩兒的臉,謝卞還是對着這幾個醜東西更下得去手。
紙紮的東西按理說是不瓷實的,可謝卞四五鞭子揮下去,草皮都被掠去一大片了,這幾個白巾大漢竟然連根寒毛都沒掉,擡棺的擡棺,埋土的埋土。
既然打不得,那就放火燒,謝卞趁範無救和童子纏鬥不注意,悄悄捏訣召喚神火,手指剛蜷曲到一半,就被範無救出聲打斷了。
範無救背對着他雙手掄倆燈籠,頭也不回地說道:“兜裏有。”
謝卞身上穿着範無救的衣服,聽話往兜裏一掏,摸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冰涼小物件。
老範的身上随身裝着打火機,他開始抽煙了嗎?
謝卞一邊想,一邊把地上的白幡撈起來,用打火機點着了揮向白巾大漢。
紙紮人火上身才停下埋土和擡棺的動作。
埋土的把鐵鍬胡亂扔到地上,擡棺的卻是穩穩當當地把小棺材放好了,兩夥人這才手忙腳亂地撣起肩頭的火星子。
但哪兒有紙不怕火的,這麽一會兒撲騰的功夫,離得最近的那個大白紙人已經被燒得只剩個空架子了,沒燒完的幾個繞圈滿場的要逃跑,被謝卞一鞭子一鞭子地驅趕到小孩兒堆邊上。
範無救這麽一大會兒了,手裏的兩個燈籠還穩穩當當地擎着,他在前面走,後頭的小童子們邁着竹竿小短腿追,活像是老師帶小朋友在玩老鷹捉小雞。
謝卞姑且算是要捉小雞的老鷹,但範無救并不是護着雞崽子的雞媽媽。
倆人一個跑一個迎的,讓身上着火的幾個大漢直接撞進了童子堆兒裏。
這下大的小的都被引着了,烏泱泱的燒成了火海。
謝卞趁亂靠近那一口小棺材,小棺材四角釘得死死的,看樣子要破開多少要費些功夫。
他正琢磨着要怎麽把棺材打開的時候,範無救也湊過來。
“怎麽還舉着?”謝卞不解地指着範無救手裏那兩個小燈籠。
老範把燈籠舉起來橫在他面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人生真理啊!”
剛剛搶燈籠是為了照明,可這會兒天光已然大白,燈籠也就沒了用處。
天光大白……
謝卞擡頭看向東方,太陽要出來了。
朝霞彌漫,一輪紅日正從雲層裏探頭。
“不好!”
謝卞趕忙揮鞭欲強行破棺,話音剛落,晨光已經穿過紅霞白雲,灑落荒茫大地。
而從被陽光觸碰到的那一刻開始,整個煞境裏夜間的荒唐也開始全數崩塌。
燒到一半的白巾漢子從頭頂開始分崩離析成碎片,光一照就在火海裏消散了。
紙紮小童子和他們手裏的小白花一起破碎消失,範無救手裏“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燈籠也不見了。
警神鞭揮到一半,小棺材也不見了。
遠方陰翳籠罩的鎮子再次鋪滿霞光,就好像是夜晚的一場夢魇被初升的紅日驅散。
一場空。
如果沒有謝卞和範無救的打擾,這會兒三口棺材應該都已經結結實實地入了土,送葬的隊伍消失,才能不叫人發現端倪。
三口棺材。
謝卞跑向邊上那個已經埋了一半的大坑,被黃土掩蓋了一半的兩口大棺材竟然還在。
紙紮漢子用的鐵鍬沒了,謝卞蹲下來,撿起一根樹枝,撥開棺材上的浮土。
大棺材四個角上子孫釘釘得死死的,謝卞想要再一次用蠻力破棺的時候,棺材裏頭忽然傳來了聲音。
咚……咚……
有節奏的敲擊聲,好似是裏面的東西在學範無救敲棺材板。
這裏面還有會動的東西。
謝卞推測着,更想把棺材打開了。
“我來。”
範無救從謝卞胸前摘下胸針,握成铩虎鐮,一鐮刀下去,木板紋絲不動。
但四角的子孫釘寸斷,一根一根脫落。
咚……咚……
裏頭的東西又試試敲了敲棺材板,謝卞要打開棺材看究竟的時候,範無救按住了他的手。
這裏頭的東西不知根底,是死是活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應該小心些。
“能聽懂人話就咳嗽兩聲。”
範無救一腳踩在棺材板上壓制着,将謝卞往身後拉,手裏铩虎鐮舉到一旦有危險就能一擊即殺的位置。
咳咳……
裏頭的東西真的聽話咳嗽了兩聲。
能聽的懂人話,那最起碼能溝通,問出來些什麽。
“能說話嗎?”範無救接着問。
又是一陣咳嗽聲傳來,像是窒息許久的反應,在咳嗽聲裏,隐約能聽出斷斷續續的字句。
“救我……”
是男人的嗓音,還是個會說人話的,如果是人就好辦,是鬼那就更好辦。
範無救把腳撤回來,任裏面的東西自己爬出來。
可等了半天,棺材板只是在大頭的方向稍稍露了個縫隙。
“……我害怕……”
咳嗽聲停住,許久以後謝卞聽見了一個完整的句子。
“說清楚。”範無救拉住謝卞,不準備讓小孩兒開口,自己就把話問出來了。
“……打麻将……睡覺……後來就不知道了……”
白天和他們一起打麻将的木頭人除了摸牌打牌一點兒多餘的反應都沒有,這裏的這個卻能說話。
睡着了被裝進棺材裏,這就是敗者組住的下房嗎?
謝卞剛開始還嫌棄上房只有一張床,這下也沒什麽話說了。
“打麻将游戲被拉進來嗎?”
範無救試探問出口。
“……是。”
那就和他們一樣,是誤打誤撞入煞的可憐家夥。
“……白天……陽光……木頭人……”那家夥又努力開口說着斷斷續續的句子,想告訴外面的人自己知道的東西。
白天被太陽一曬就會變成木頭人……這就能解釋得通那些在“人和”房間裏木讷打麻将的東西了。
“還記得自己從哪兒來嗎?”謝卞開口。
棺材裏的人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回想。
“臨南……”
麻将館所在的地方叫臨南社區,這個人難道是真的小鎮居民?
謝卞再開口問別的,裏頭的人就像失憶了一樣,一概不知了。
“外面沒有東西了,這裏暫時很安全,你害怕的話就在棺材裏好好躲着,先別出來。”
範無救從鐮刀敲敲木板,向裏面的東西傳信。
“……好。”
謝卞看看天色,天一亮,白晝的麻将游戲就又要開局,是時候該回去了。
範無救走到另一口大棺材旁邊,同樣斬斷了封棺的子孫釘。
“你也是,好好待着,別亂跑。悶得慌就留條縫。”
這一口棺材裏的家夥也敲敲木板以示回應。
“走吧。”
範無救招呼謝卞,兩人一起踏上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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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見多嬌愛多嬌,舊人哭新人笑。”是紹劇《跳無常》的唱詞。感謝在2021-09-09 00:00:00~2021-09-16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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