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風雨欲來
看見沈嘉蹲在地上半天,陸嚴目光一擡。
她迅速将那張照片塞進包裏,站了起來,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只是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兩邊的吵鬧此刻似乎已經散去,她腦子裏一片亂麻。
好像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又想不通。
只是腦海裏那個讓她疑惑又否定的有關楊玉的一句“那人個子不高”忽然冒出來,也是這個疑點讓她有所保留。
她的頭仿佛有千斤重,就在早上孟真還一臉笑意的給她準備早餐,可是看這些表現,提起最近這個新聞的時候,似乎并沒有說過和周智的關系,為什麽要假裝陌生人?還有周智是那樣淡定,和李家林的态度如出一轍。可是這些和孟真會有關系嗎。沈嘉不願意深想。
陸嚴忽然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沈嘉擡頭,驀的平靜了。
他只是笑笑說:“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她緩緩搖頭。
要擱在之前,她肯定會氣呼呼的瞪他,可是這會兒卻像失了神一樣。陸嚴察覺到她似乎哪裏不太對勁,收了笑,輕道:“怎麽了?”
沈嘉看着陸嚴,慢慢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們回一趟煙霞巷吧,你不是也好久沒有回去了,正好轉轉。”
陸嚴凝視她半刻,笑了:“行啊。”
從書店到煙霞巷這條路,沈嘉走的很不是滋味,又擔心陸嚴看出什麽,故意揚着笑意,給他講這五年來的變化,無非就是哪家店換了人,味道變了,哪裏修了路,蓋了房子之類。陸嚴配合的也很好,偶爾打趣兩句。
巷子變化不大,還和從前一樣。
兩邊的路燈似乎一直沒有修過,又破又舊,燈罩上也蒙了一層灰,石子路走起來磕磕絆絆,有野貓爬過屋檐,小狗滿巷跑。
沈嘉走的很慢,感慨:“時間過的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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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
沈嘉看他一臉悠閑。
“你都這麽大了。”陸嚴道。
沈嘉:“說的你好像很小一樣。”
“那也比你大,按輩分還得叫一聲哥。”
沈嘉笑了:“我叫你敢應嗎?”
“你試試看。”
沈嘉:“…………”
他們倆難得這麽輕松的開個玩笑,此刻陽光落盡巷裏,好像前路充滿希望一樣,一切都勃勃生機,朗朗燦爛。印象裏的畫面,他們都還年輕,有着理想和未來,在這追逐打鬧,笑的叉腰脖子往後仰。
她被他一噎,忽地擡起腳踢他。
陸嚴沒有料到她還有這一招,手還插着褲兜,身子往後一退,左側一步,驚險躲開,看着她笑道:“也長高了。”
沈嘉撲了空,“切”了一聲往前走。
陸嚴失笑搖頭,揚聲道:“我說沈二嘉,你這說不過就使暗器這一招太老套了,這些年來還真是沒什麽長進。”
沈嘉懶得回頭:“我願意,你管得着嗎?”
陸嚴:“我可以勉為其難試試。”
沈嘉腳步一停,回頭看他。這一幕沒來由的熟悉,他逆着光而站,眼睛黑沉,可嘴角有着淡而輕的笑意,讓她莫名覺得踏實。
陸嚴笑,下巴一揚:“到了。”
在江城工作這半年來,沈嘉偶爾回來打掃一次,連帶着陸奶奶家,所以現在看過去,兩家的門前也都很幹淨,不像沒住過人的樣子。
兩人停止嬉鬧,沈嘉推開了自家的門。
院子很幹淨,總覺得外婆還在屋檐下坐着,笑的溫和慈祥,看到她回來,肯定馬上起身去給她熱飯,還會嘴裏念叨着她又貪玩。
陸嚴跟着進來,聲音一輕:“外婆靈位,還在?”
沈嘉點頭:“屋裏呢。”
陸嚴沒再說話,朝裏走了去。
沈嘉原地站了一會兒,緩緩吐了口氣,她擡了擡頭看天,陽光很刺眼,卻總覺得身上有冷風吹過來,讓她忍不住哆嗦。
陸嚴出來的時候,看見沈嘉系着圍裙。
她站在廚房門口,像是等着他一樣,說:“家裏還有些面粉,不過得勞駕陸大少爺去買點菜。”
陸嚴:“要什麽菜?”
沈嘉:“買什麽做什麽。”
“這麽厲害?”
沈嘉笑了一下:“你以為呢。”
院子裏空曠極了,風從地面溜過來,吹起她身上的圍裙,落在劉海下,她有些飄忽的目光上。陸嚴沉默了半晌,說了聲“得嘞”,就往外走。
走出十幾步站定,他回身看她。
陸嚴:“我想起讀書的時候,你總說高考很重要,選擇很重要,有時候洋洋灑灑出口成章,還記得嗎?”
沈嘉意外:“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陸嚴輕道:“現在呢,你覺得什麽重要?”
沈嘉沒吭聲。
陸嚴笑着往外走去,背對着她,一邊走一邊擡手搖了搖,說:“給你點時間,等我買菜回來。”
等陸嚴離開,沈嘉慢慢收了笑意。
她想起五年前孟真出現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甚至去了孟真和外婆的房間尋找,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麽,只是很多東西都沒有了,留下的只有床板和桌椅,還有外婆的陪嫁和一些遺物,都在外婆房間的箱子裏,也已經落了灰。
沈嘉忽然想起了什麽,不寒而栗。
院子裏野風亂竄,在陽光下肆虐。
陸嚴并沒有走遠,他站在巷子一角點了支煙,視線落在那扇門前,不出一會兒,就看見沈嘉匆匆走了出來,朝另一方向去了。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把煙掐了。
從見到那張照片開始,陸嚴就知道沈嘉心裏藏了事,她心事重重的時候總是會表現在臉上,這一點毋庸置疑,裝的是真不像。
陸嚴沒再停留,回了酒吧。
那會兒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吧臺邊上只有小秋在,看到陸嚴進來,興奮的搖了搖手,小跑到他跟前去,眼波流轉道:“陸老板。”
陸嚴擡眉。
小秋對着酒吧門口角落的男人,揚了揚下巴,道:“你和小沈警官我就不說什麽了,這個男人你得給我留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陸嚴看過去,淡淡笑了。
他從吧臺拎了一瓶酒走過去,李延東剛好擡起頭看他,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彼此相視而笑,一笑泯恩仇。
陸嚴咬開酒瓶,倒了兩杯。
他坐在對面,道:“怎麽找過來的?”
李延東說:“那天晚上除了警察,你和我,還有一些人也在找,江城就這麽大,一問就知道那是誰的人。”
陸嚴:“你還和以前一樣。”
李延東笑了笑,抿了口酒,道:“現在也算是撥開雲霧見青天,我聽說案子了結差不多了。”
陸嚴擡眉:“你怎麽打算?”
李延東:“我準備離開這。”
“離開?”
李延東:“我爸背負了一輩子,也許他現在多少會輕松一些,這個地方也沒什麽意思,早該走了。”
陸嚴垂眸。
李延東扯了扯嘴角,道:“你和沈嘉——”
陸嚴無聲笑了笑。
李延東咬了一根煙在嘴裏,打了兩下火機,微微噓出一口煙圈,站了起來,對陸嚴道:“走了。”
陸嚴忽然出聲:“延東。”
被喊住的人停了半步。
陸嚴:“謝了。”
酒吧裏只剩下安靜。
李延東來的悄無聲息,走的也悄無聲息。這些年來他們彼此對峙,有些事橫亘在兩人之間無法釋懷,都在此刻漸漸消散,留下的是少年時的告別。
陸嚴坐在那兒,喝完了剩下的酒。
小秋從裏面出來,四周看了一眼,不見剛才的男人,沮喪又好奇的問陸嚴:“那人坐在這等你一上午了,他誰啊?”
陸嚴:“追上去不就知道了。”
小秋唉聲嘆氣道:“還是算了,一臉冷漠的人我可捂不熱,對了,怎麽就你一個人,沈警官呢?”
陸嚴喝了口酒,沒有說話。
有些事,她得一個人去做。
這些年來,他對沈嘉太了解了,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一旦認定就決不後退,就像了解自己,其實骨子裏他們是一種人,像五年前的他一樣。而至今,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沿岸陽光炙熱,行人寥寥。
此時此刻,沈嘉已經站在江城看守所的大門口。她沒有想到自己之前那樣不想面對周智,現在卻這樣煞費苦心的趕過來。
她以警察的身份探視周智,并不是提審。
時隔多年來,再一次這樣面對面見到周智,沈嘉多少有些情緒不穩。對面的人緩緩而來,個子很高,背有些駝,看到她的那一刻,愣了一下,目光很深很慢,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有些恍如隔世。
周智先開口道:“是你啊。”
沈嘉沉默對視。
周智慢慢笑了。
沈嘉只是輕道:“你其實沒想過殺我,這樣處心積慮的策劃一切,綁架我也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我說的沒錯吧?”
周智笑意變淡。
沈嘉:“你回臨海也不是祭拜父母,而是去了宏宇中學,那是你讀的第一所高中,真不巧,我有認識人也在那讀過書。”
周智的笑忽然頓在嘴角。
後面無論她說了什麽,周智都沒有再開口,只有最開始見面的那三個字。兩個人沉默的對視片刻,沈嘉不再多問,站了起來就往外走。她走到門口,停了下來,轉過身去看這個男人。
沈嘉試探道:“我和我姐長得挺像吧?”
周智的嘴角轉而變得僵硬,緩緩擡起頭,只是看着她,一如從前每次見面一樣,那麽淡漠,這個注視多了些冰冷。
沈嘉閉了閉眼,抽身而去。
在去警局的出租車上,她想了很多理由,但都不能自圓其說,一直到警隊門口,看到張藝的那一瞬間,才慢慢明白了什麽。
隊伍集合,似乎要出任務。
張藝也是愣住:“沈嘉。”
沈嘉卻看向張藝身後的程誠,對方似乎也瞧見她,朝她走了過來,神色比較鄭重,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
程誠只是嘆息了一聲。
就這一聲,她的手就開始顫抖,也終于明白程誠為什麽要給她休假兩天。程誠是什麽人,辦案子謹小慎微,一絲一毫的疑點都不會放過,她能想到的,程誠自然早就已經了然于心,甚至比她更快。也許昨晚她給張藝打電話的時候,程誠已經在咖啡店門口監視了。
沈嘉眼眶濕潤,道:“程隊,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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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前。
程誠坐在周智曾經坐過的那家書店二樓,坐了兩個小時,看到外面人來人往,客來客散,直到看見一個女人出現在二樓的視野裏,一通觀察之後,給張藝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查查那家咖啡店。
張藝去過:“咖啡店?那是沈嘉她表姐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