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主
江城警隊的審訊室,此刻風雲變幻。
程誠和一個同事坐在周智的對面,而周智靠在椅子上,面容平靜,一點都沒有怯場,倒是多了很多從容。有點像多年前的樣子,不茍言笑。
沈嘉站在玻璃鏡後看着。
她想不通為什麽周智沒有殺她滅口,卻去了幾十裏之外的城北書店喝茶看書。但再次見到這個人,她太多謎底看不透。
張藝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站在她身邊。
沈嘉問:“你幹嗎去了?”
“給程隊找了點資料。”張藝說,“你不好好在醫院養傷,這麽着急跑過來幹啥?”
沈嘉看着裏面的周智,關心的卻是:“他的殺人動機和作案工具怎麽交代的?”
“動機來自心理扭曲,至于作案工具,他是用一條絲巾勒死受害者,說是五年前燈籠山埋屍随後燒了,而且我們在他綁架你的房子裏找到了有關三個死者的照片和一些随身飾物。”
沈嘉皺眉:“這麽多年他居然還留着這些。”
“這種人心理上已經發生巨大變化,留着也不稀奇。”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後怕。
張藝說:“這三名死者在生前都去過他的補課班,就因為他那點變态心理,才開始做案。可能是他給自己營造的形象太過寡言,再加上這三名死者都屬于家庭環境破裂,父母離異關系不好,沒有人管束,所以在失蹤後關心的人不多,也一直沒有人懷疑他。”
“李家林那邊呢?”
張藝搖頭嘆息:“這人不知道該說他重情還是糊塗,事發當晚,他看見周智在沿岸上游将李欣強行溺死處理屍體,就這一點,逃脫不了法律責任。至于逃走也是攪亂警方偵查方向,什麽都不說,不過是為了給周智拖延時間,好讓他回臨海祭拜父母。”
“他回臨海是祭拜父母?”
Advertisement
審訊室裏,周智平靜的交代着三起案件。
沈嘉看着這個她曾經相信過的人,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起來見到的第一面,那是在考場,她借了一支筆給周智,從而結了緣。也是她帶着琻琻去了補課班,結了怨。她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如此平靜,在面對這樣大的事件的時候。
“怎麽了?”張藝問她。
這是沈嘉見到周智說過最多的話。
像是在聊天一樣,訴說着自己做下的惡果,詳細到如何殺害她們,江英和鐵琻是如何被害,在她們毫無防備的時候将其勒死,然後抛屍。一個抛到煙霞巷,一個造成失蹤的假象,掩蓋殺人事實,以免被人懷疑兩起案件同時發生。
半天不見沈嘉說話,張藝偏過頭去。
沈嘉目光凜冽,嘴唇抿緊成一條線,緊緊盯着審訊室裏的周智,慢慢的雙手握成拳狀,能看出她在強制壓着自己情緒,只是眼角漸漸濕潤。
她不敢想象琻琻當時面臨的是怎樣的恐懼。
審訊很快就結束了,所有的罪供已經澄清,等資料收集完整就會遞上去,周智就會被移入看守所,等待的就是審判。
張藝忽然感慨:“都不想結婚了。”
沈嘉側哞。
張藝說:“離婚對孩子的傷害有多大,為人父母是不會感同身受的,關心太少,才導致這種惡魔趁虛而入。”
沈嘉那一刻想起陸嚴。
她握起的拳頭漸漸松開,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整個人也慢慢平靜下來,目送着兩個同事帶着周智離開審訊室,而自己似乎都沒有勇氣去直接面對。
程誠這時走了進來,伸了伸腰看她:“剛才審了半天,還以為你會進來呢,在這看了半天不累啊。”
張藝對程誠擠了個眼神。
沈嘉說:“這樣挺好。”
程誠道:“傷怎麽樣?”
“好多了。”
程誠:“昨晚吓到了吧?”
沈嘉沉默了片刻。
張藝也看向她,一個剛入警隊的女孩子經歷了那樣一場驚心動魄的事件,受的傷倒不算什麽,主要是心理承受能力。這個年頭,強撐也是一種痛苦。
沈嘉慢慢說:“有一點吧。”
這才像個女孩子,張藝笑。
那天的後來,沈嘉忙着處理了後續的資料的事情,又和張藝對了幾遍案情,從證詞到證據,挨個捋了一遍,忙完天已經黑了。等資料和證據整理好,接下來就會移交檢察機關,追究刑事責任。
下班前,局裏給了她兩天假。
沈嘉知道這是程隊的意思,一來是因為她和琻琻的關系,二來這兩天經歷了這麽多,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都需要時間療愈,她欣然接受。
暴雨過後,江城夜晚的天都清澈很多。
沈嘉從警隊出來,才想起自己的車已經送去車廠檢修。她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楞,莫名有了兩天假,卻不知道該去向何處。
她目光随意一擡,定在原地。
馬路對面,路燈下面,陸嚴穿着灰色短袖,兩手抄兜,就這樣看着她,似乎是看了好一會兒,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兩個人隔着馬路,望着對方。
沈嘉看着他,時而覺得遙遠,又忽然覺得很近,像是現在,似乎還和從前一樣,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見她發呆,陸嚴朝她走了過去。
沈嘉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道:“你怎麽來了?”
陸嚴輕道:“請你赴個宴。”
他用了個請字。
輕柔的晚風吹過來,耳稍的發絲揚起,沈嘉捋了一下頭發,故意為難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陸嚴皺眉:“那我就長跪不起?”
沈嘉偏過頭,笑了。
陸嚴說:“酒吧裏的兄弟想請你吃個飯,他們人其實都不錯,你要是不想去,我們別處轉轉。”
沈嘉看着他,她也是下午在警隊聽說的消息,陸嚴和江河酒吧裏的人一直在找她,還給警方提供信息。
“誰要跟你轉啊,餓死了。”
沈嘉說完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往他車邊走。陸嚴看着她故作灑脫的樣子,笑着跟了上去。
那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江城最堵的時候。
陸嚴開着車,看她:“困的話睡會兒?”
“不困。”沈嘉道,“也睡不着,有點事情想不通,又覺得也無關緊要,但就是腦子挺亂的,你有這種時候嗎?”
陸嚴直接問:“案子的事?”
沈嘉輕輕“嗯”了一聲,說:“有一種悔恨又無力的感覺,我都不敢沖進審訊室直接面對周智,是不是挺慫的?”
車子堵在路中間,慢慢停了下來。
陸嚴一手扶着方向盤,餘光看着面前的路況,側頭對她道:“我倒不這麽想,也許他更不敢面對你。”
“為什麽?”
陸嚴說:“感覺。”
沈嘉:“…………”
陸嚴笑:“怎麽了?”
“有點想打你。”沈嘉皺着臉,道,“說的這麽模棱兩可,還不如別說。”
車流緩緩動起來,陸嚴看向前面的路。
他随即笑了:“你看啊,話呢是你問的,我也答了,至于答案是不是你願意聽的我不知道,但至少你可以在選擇不聽。”
沈嘉:“…………”
車子轉眼已經上了沿岸,沈嘉看着路邊的夜市。一排排店鋪瞧過去,她看到了周智待的那個書店,刻意忽略偏離目光,再往前兩家就是孟真的咖啡館。
沈嘉說:“你還沒喝過我姐做的咖啡吧?”
陸嚴也朝路邊望了一眼。
“有時間帶你去。”沈嘉說。
話音一落,不過兩分鐘時間,車子已經到了酒吧門口。陸嚴停了車,拿下安全帶正要下車,卻看見沈嘉還穩穩坐着。
沈嘉看着他:“有點緊張。”
陸嚴忍不住笑了,俯身過去給她解下安全帶,微微揚聲道:“堂堂小沈警官,居然也會緊張?”
沈嘉下意識拍他的肩膀。
陸嚴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放心,他們都很随和。”
後來沈嘉跟在他的後面走了進去,那種感覺怎麽說呢,有點像高三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跟在他的後面,認識了他的圈子,只是心境大不如前了。
附近的店都很熱鬧,只有江河酒吧關着門。
陸嚴一推開門,沈嘉就看見一堆人坐在中間,幾張桌子拼在一塊,上面擺着肉串和啤酒,看見他們倆,十幾個人忽然鼓起掌來,掌聲恢弘熱烈。
沈嘉有被這陣勢驚了一跳。
陳江揮揮手道:“來來,快入座。”
這局是柳琴組的,一個不放過一絲熱鬧的女人。原本一大桌人會以為沈嘉會有些嚴肅,畢竟要面對的是個警察,男人之間一些話在這場合說,被警察聽去了不太合适,在這等待的時候還交頭接耳讨論,一會兒該怎麽熱場。
沈嘉咬着唇,問陸嚴:“我說什麽呀?”
陸嚴湊到她臉側:“什麽都行。”
于是在這樣一個情境之下,面對着這樣一群人,炙熱的目光,沈嘉忽然站定在原地,給這一桌所有人鞠了一躬。
大夥:“…………”
陸嚴笑着拉過僵硬的沈嘉坐在了已經留好的座位上,剛好在陳江和柳琴的對面,這一大桌子她幾乎都能混個臉熟。
楊玉最先站了起來,拿起一杯酒敬她。
沈嘉不太好意思,看向這一圈人,最後目光落在陸嚴身上,他給她倒了一小杯啤酒,被柳琴一攔。
柳琴直接開口道:“沈警官,這一回咱得用大杯吧。”
這個女人一看就不簡單,比起楊玉和小秋,有點像是自帶BGM出場的老大的女人,不用像,就是。
她客氣道:“叫我沈嘉就行。”
陳江桌子一拍:“沈警官夠意思。”
沈嘉一愣。
陸嚴低頭在笑。
她用手在底下掐了他一把,又堆着笑,接過柳琴遞過來的一大杯啤酒,只能上趕着說道:“昨天晚上的事謝謝大家,就——都在酒裏了。”
說完就要一飲而盡,只是杯子還沒有碰到嘴唇,忽地被人拿開,她擡眼一看,陸嚴毫不猶豫,直接仰頭喝了。
所有人開始起哄,氣氛一時高潮。
陳江:“要是代喝,十大杯啊。”
陸嚴真的喝了足量十杯。
沈嘉看着這一桌豪爽的人,在那一瞬間有種不知名的親切感充斥着全身,這些有着過去的人在昨夜暴雨中拼了命找她這樣一個沒什麽關系的陌生警察,雖說是陸嚴的緣故,但她着實不是不感動的。
小秋也拿起一杯酒,看向陸嚴,笑着對沈嘉道:“沈警官,真沒想到還能和你坐在一桌喝酒,我可是第一次和警察喝酒。”
大夥都笑。
等笑聲一停,柳琴問:“談對象了嗎?”
陸嚴擡眼。
沈嘉目瞪口呆,“啊?”了一句。
柳琴看熱鬧不嫌事大:“姐給你介紹一個,前兩天給陸嚴還說了一個姑娘,人真是不錯,人家有個哥哥,我給你說說,要是能成,陸嚴還得叫你嫂子。”
陸嚴靜靜的喝着酒,笑而不語。
沈嘉看了他一眼,這人一句話都不說,像是默認了一樣,她有那麽一會兒覺着別扭,看着柳琴一臉期盼的目光,擠了個笑意。
那個晚上陸嚴喝了很多酒,話也不多。
桌上的男人們最後玩起猜拳,開懷大笑說渾話。夜漸漸深,沈嘉有些悶熱,随便找了個借口去外面吹風。
馬路對面的沿岸石欄上,站着三三兩兩的人。
沈嘉一只手搭在欄杆上,看着下方的水浪,遠處的黑夜裏忽然有人在放煙花,一束焰火騰空而上,“嘭”的一聲綻放開來,她想琻琻了。
身後一道聲音傳來:“怎麽出來了?”
她回頭看去,陸嚴已經有些醉意。
“我看你喝的挺開心的啊,琴姐給你介紹對象還挺樂,繼續喝呗,出來找我幹嗎?”沈嘉似乎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麽,“我一會兒就回去。”
陸嚴笑了:“這你也信?”
沈嘉:“…………”
陸嚴站在她身側,也看向遠處的煙花,靜默了一會兒,微微側頭,道:“琴姐他們開個玩笑,生氣了?”
沈嘉看他半刻,扭過頭,低聲:“誰生氣了。”
他眼裏有醉意,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不過沒有明顯表現出來,但沈嘉覺得那就是傷感,對這失去的五年的遺憾和傷感,從他今晚坐在那喝酒開始。
她忽然不知道說點什麽。
就聽他聲音低低的,很平靜:“我們公主殿下還真是好騙。”
**
酒吧門口,兩個女人目視前方。
小秋好奇:“琴姐,你說沈嘉有感覺嗎?”
柳琴笑了:“這樣一個溫暖幹淨的男人,愛上是早晚的事。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大大方方是友情,小心翼翼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