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暗
燈籠山屍骨的解剖報告出來了。
女性,年齡在18-23歲之間,死亡時間大概是五年左右,甲狀軟骨骨折,基本可以得出結論是扼壓頸部導致窒息死亡。但因為時間過久,很多信息已經破壞。還有部分顱骨随着山上泥土流失,采集的也不完整,顱骨複原難度很大。
一時之間,這個案子又只能暫停了。
幾個同事有些喪氣的趴在辦公桌上,案子進行不下去,每天沒完沒了的走訪也查不到什麽,大面積的排查失蹤人員,工作量太大。
沈嘉将采集來的毛發也已經送去檢驗科。
程城見她回到警局就有些心神不安,道:“怎麽了,不舒服?”
沈嘉:“沒有。”
她申請出去透一口氣。
沈嘉想起昨晚那個夢,她不知道是不是心慌的緣故,總覺得不踏實,開車去了煙霞巷那邊,如果鐵琻父親沒有搬家的話。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鐵琻家了。
最後一次去是鐵琻失蹤後幾天,再後來就閉門不見了。再往前說,就是初中的時候,她親眼看見鐵琻的父母打了起來,一個甚至拿起熱水壺給對方倒。自那次之後,鐵琻父親就經常喝酒。而沈嘉再也沒有去過,鐵琻不讓。
時隔多年,沈嘉還記得那條路。
她将車停在馬路邊,朝着巷子走了進去。鐵琻家在最裏頭,平房,門從外面關着,沒有人在。
好像一擡頭,鐵琻在喊她。
沈嘉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在,正要走,一個男人留着半長的頭發,淩亂,全身髒兮兮的,邋裏邋遢的從另一條路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個大號黑色袋子,裏面裝滿了垃圾。
男人在門口停了幾秒,看向沈嘉。
Advertisement
似乎是不認識她了,粗聲問道:“找誰?”
沈嘉半天說不出話。
男人也沒理會,回過頭掏出鑰匙開門。
沈嘉想伸出手攔,又縮了回去:“等等。”
男人回過頭看她。
沈嘉還是沒張開口,男人這次真不理會了,開了門就要往裏走,沈嘉咬定牙往前悄悄走了一步,輕輕的從男人身上趁機撂下一根掉落的頭發,又神不知鬼不覺退後了一步。
她手裏握着那根頭發,心虛的咽了咽嗓子。
沈嘉幾乎是片刻未曾停留,将頭發裝好到塑料袋子裏,直接就奔回車上,或許是太慌張的緣故,車子怎麽都打不開。
她氣的踢了一下駕駛座。
車裏的溫度已經随着太陽的變化慢慢熱起來,沈嘉額頭漸漸冒了汗。她猶豫的看着那根頭發,有那麽一瞬間,想把它扔掉。
冷靜了片刻之後,她還是驅車往警局走。
車子開到半路,楊玉打來了電話,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說。沈嘉那會兒已經平靜了很多,掉頭上了沿江路去酒吧。
酒吧的門一推就開。
這會兒還是個早上,裏面是徹底沒人。酒吧後院也空蕩蕩的,裏面是老舊的開放式兩層,欄杆都掉漆了,走廊上面挂着晾衣繩,有男人的短袖和褲子。
沈嘉往前走了一步,身後傳來些動靜。
她一回頭,楊玉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這。
“我剛在吧臺坐着。”楊玉說。
再一次看見這個女人,沒了濃妝豔抹,只是描了個眉,臉頰有些許慘白,好像與昨天見面的時候判若兩人。
“要喝點什麽嗎?”楊玉問她。
沈嘉面色平靜。
“我請你。”楊玉說。
沈嘉道:“執勤的時候不能喝酒。”
楊玉道:“那來杯茶水吧。”
沈嘉默許了。
她們坐在靠近後門的桌子跟前,吧臺的燈亮了起來,像是一個小角落忽然打了光,楊玉很快倒了杯茶水過來。
沈嘉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楊玉坐在她對面,許是做了很多的思想準備,才開口道:“你能告訴我她是在哪兒遇害的嗎?”
沈嘉搖了搖頭。
楊玉似是有些哽咽,道:“我們那天吵的挺兇,她是那種什麽都悶在心裏的人,也不會告訴你,有時候挺煩人的。”
沈嘉靜靜的聽着,沒打斷。
楊玉:“但——但她說起過,活着挺沒意思的,有一天累了就找個山頭跳下去,一了百了。”
沈嘉:“她有說過會去哪兒嗎?”
楊玉搖頭,搖了兩下,動作一停,想起了什麽似的,道:“江城就一個燈籠山,她提過這個。”
沈嘉吸了口涼氣。
楊玉:“我以為她是開玩笑。”
沈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謝謝你提供的信息,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有事情随時聯系我。”
楊玉叫住她,道:“兇手——”
沈嘉無聲靜了片刻,輕道:“等消息吧。”
她說完這話,轉身離開。隐約之間,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目光,那是一種保持着距離的注視,回過頭,什麽都沒有發生。
後院的二樓上,陸嚴抽了半包煙。
他穿着灰色的背心黑色短褲,剛才沖過澡的緣故,身上還沾着水珠,一下一下,慢慢流入褲子裏,手裏還拿着打火機,時而玩弄兩下。
陸嚴靜靜的吸着煙,緩緩擡眼。
遠處的馬路上,沈嘉上了車,但沒有立刻開走,她在車上坐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幾分鐘,汽車緩緩離開。
酒吧裏這時有了些動靜,陸嚴把煙摁滅了。
他從樓梯下樓,穿過後院庫房的時候,聽到酒吧裏面,陳江和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加快腳步走了進去。
掀開簾子,該來的都來了。
陳江看見陸嚴,搖了搖手。
柳琴穿着旗袍,扭着腰身,坐在陳江懷裏,看着陸嚴道:“我聽說昨天警察來過了,怎麽回事啊?”
楊玉此刻站在一邊,半擡着頭。
雖然他們經營的是正經生意,但總歸是裏面呆過幾年的,遇到條子還是會有些不放心,大概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陸嚴看了一眼目光有些閃爍的楊玉,從旁邊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才道:“正常走訪,沒什麽事。”
“是正常走訪嗎?”柳琴問。
陸嚴:“差不多。”
柳琴說:“最近江城不太平,鬧了兩個案子,一個抛屍,一個更狠,聽說五年前就被殺了,埋在燈籠山,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
陸嚴把玩着打火機,思緒遠了。
“咱這要是惹上什麽事,很影響生意。”陳江道,“這案子真他媽搞得,別又像五年前那次抛屍案一樣虎頭蛇尾。”
陸嚴動作一頓:“五年前?”
柳琴說:“就那個女中學生的案子呗。”
那個案件至今沒有查出來。
陸嚴想起那段時光,煙霞巷子都閉門鎖戶,學校也停止上晚自習。他每天提前離校跑去江水的門口,百無聊賴的等待,卻從來沒有不耐煩過。
“真是晦氣。”柳琴道。
像今天這樣,陳江偶爾會過來一次,說會兒話,問問最近酒吧的經營狀況,喝點酒,也就和柳琴又花天酒地去了。
等他們走了,楊玉看着陸嚴。
“琴姐知道會不會找我麻煩啊?”楊玉問。
陸嚴說:“你做犯法的事了?”
楊玉拼命搖頭。
“那不就得了。”
楊玉有些感激剛才陸嚴的維護,沒有拆穿她,這個男人話很少,卻給人莫名的安全感,不由得多了很多信任,道:“我其實還隐瞞了一件事。”
陸嚴擡眼。
楊玉簡單敘述着:“其實那天我們分開後,我有些後悔,想回過頭去找她,然後看見一個人跟在她後面,個子不是很高,一身黑,戴着帽子,我當時沒當回事。”
可是現在想來,只覺得後背發寒。
陸嚴:“為什麽不說?”
“我怕警察懷疑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嚴吸了吸臉頰,偏過頭去。他沒再說什麽,只是掏了根煙咬嘴裏,打了兩下火機點燃,轉過身回了後面去。
太陽照耀着大地,一切都火辣辣起來。
中隊辦公室裏,程誠正在開小組會議。
沈嘉進去的時候,張藝最先開口:“去哪兒了給你打不通電話,快過來趕緊開會,你撿的那根毛發檢測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
程誠說:“某種動物的毛發,狗或者貓之類。”
沈嘉随即一驚。
她詳細說了剛才見到楊玉的情況,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說:“江英會不會一時情緒低落,在去燈籠山的路上被殺害。”
“她真想不開,自然得找個好地方。”
“燈籠山傍晚五點就閉區,她進不去,退而求其次,或者她散了散心不想自殺了,又往回走。”同事道。
“這個時候有可能被兇手盯上了。”
張藝提出疑問:“可是那一片是水域,濕地,又偏僻,距離燈籠山腳下還有一段距離,而且還是個晚上,除了兇手要去——”
一個同事忽然道:“燈籠山有野貓。”
“一到晚上,林區關閉,一只野貓翻過牆,會無緣無故會跑個三五公裏過去,住宅區距離水域那更遠了,這貓還真是神了。”程誠說。
張藝忽然想起來什麽,看向沈嘉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山下走訪,售票口那邊有只貓,跟那個護林員挺親近。”
沈嘉當然知道,那可是李延東。
一個同事開始大膽假設:“會不會是那個護林員?”
沈嘉一口回絕:“不會。”
所有人都看向她。
沈嘉慢慢道:“他那天不值班。”
“那他有沒有不在現場證據?”程誠問。
沈嘉沉默了。
随即程誠道:“看來我們得再去一趟了。”
一行人很快出動,這堆人裏面,就沈嘉年紀最小,這幾天跑的也确實多,程誠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讓她留在警隊等趙法醫的報告,帶了張藝和其他幾個同事去了。
沈嘉沒有拒絕的機會。
她在腦海裏想了很多,從開始發現屍體到現在的種種情況,兇手絕對不會是李延東。這個人雖然少年時候混一些,但本質不壞,不會做這樣的事。
沈嘉一頭亂麻,想起兜裏的那根頭發。
她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涼水,一點一點喝着,喝了幾口,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放下水杯就出了辦公室。
三樓是行事科學技術室,法醫的地盤。
她在門口猶豫了半晌,還是敲門進去。一直負責幾起案子的趙法醫正在忙碌,看到她進來,還在低頭忙活着,道:“顱骨不全,就算發給213研究所,複原技術一時也做不了,我還得去現場再找找,讓程隊別着急。”
沈嘉慢慢往前走了一步,道:“我不是來說這個的。”
趙法醫擡頭,看向她。
沈嘉咽了咽嗓子,從衣服口袋裏掏出裝有頭發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說:“您能幫我檢測一下,這根頭發和這句屍骨的DNA關系嗎?”
趙法醫愣了一下:“有嫌疑人了?”
沈嘉搖頭。
趙法醫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根泛白的頭發,又望向沈嘉,道:“最快三個小時,回去等消息吧。”
沈嘉謝過,回了二樓辦公室。
窗外的陽光落在辦公桌堆得高高的資料上,慢慢滑向桌上的雅橘色臺燈,有這麽一瞬間,她覺得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