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注視
那天東奔西跑,回到警局天又是黑透。
目前的兩起案子,有兩隊在跟。張藝和沈嘉負責四路沿岸的溺水抛屍案,一隊負責燈籠山的屍骨疑案。但兩隊的信息都很少,停滞不前。
晚上八點,程城召集一二隊開會。
說是開會,也沒個章法,一堆人吃着泡面,有疑惑就發表意見,沒問題就查資料。程城辦事一向這樣,沒那麽多規矩。
程城最後道:“還有什麽問題?”
一隊同事舉手,說:“我們現在手裏的活都忙差不多了,都在等屍檢結果,趙法醫那邊比較忙,可能出來結果要到明天早上了。”
“其他人還有嗎?”
張藝說:“江英一直聯系的那個電話始終沒有人接。”
“地址查到了嗎?”
“去過了,沒人。”
今天下去,沈嘉和張藝很快吃完,聯系隊裏查到電話地址,在一個老舊小區,可是去了之後怎麽敲門人都不在。
程城道,“電話接着打。”
“程隊,趙法醫那邊——”
“我過去跟,你們忙自己的事。”
簡單吩咐兩句,大夥又開始忙碌。
到此刻為止,所有消息都處于斷層之間。沈嘉總覺得心裏慌亂,睡不着,下了班沒事開車在江城亂晃蕩。
Advertisement
這半年的好多夜晚,她都是這麽過來的。
深夜裏的城市總多了些紙醉金迷深不可測的味道,她開着車漫無目的,不知道要去哪兒,要見誰,空蕩蕩的,不知不覺就開到了江水中學。
現在還未到十點,學校還沒有下晚自習。
沈嘉看着那段熟悉的街道,校門口兩邊的地攤,總想起鐵琻笑嘻嘻的朝她跑過來,再一轉身,陸嚴靠着牆,校服不好好穿,拎在手上,偏頭看她:“出來這麽晚?”
可是這些年來,只剩下她一個人。
沈嘉停留了片刻,開車離開。學校前面是書店街和廣場,那是一種學生還未放學前的安靜,只有少許行人。好幾家熟悉的書店已經擴張到兩家,雞排奶茶店取代了抓娃娃店,從前的網吧也還在。
她視線再往裏去,倏然一愣。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褲,球鞋,手裏拎着菜,目光再往上,有一個細長的小牌子挂在網吧旁邊巷口一邊的牆上。
牌子上寫的是:周智補課班。
沈嘉驚訝半天,又有些悵然。
像今天早上在燈籠山遇見李延東,陌生也熟悉,匆匆幾面而過,原以為也會有個好的前程。可少年時也是那樣不同,卻不失命運無奈。
曾經那些認識的人,現在都怎麽樣了呢?
沈嘉沒有上前打擾,靜悄悄的驅車離開。
她一路往孟真的咖啡館開去,上了江城路,要經過夜市和一排酒吧街,比白天的時候更要熱鬧百倍,人流湧進,笑着舉杯慶祝。
車子直接開過沿岸,一路未停。
孟真店門口的停車位不好找,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還沒停下來就聽見外面什麽蹦跶過來,幾聲貓叫,叫的比較凄厲。
沈嘉吓一跳,匆忙下車查看。
一直折耳貓溫吞的躺在她的車前,沈嘉四處檢查了一遍,沒有傷口,頓時松了一口氣,摸了摸小貓,松開,一手的毛。
她拍了拍手,把車停好。
孟真和往常一樣,給她端上來一杯熱茶,道:“又遇到什麽問題解決不了,這麽晚不會去睡覺到處亂爬,明天哪有精神。”
“姐,你就讓我待會兒。”
孟真:“你又不是第一天做警察了,這點認知都沒有啊?”
“什麽認知?”
孟真說:“很多事情呢不是你努力了就能成功的事,這牽扯到一個概率和運氣問題,要都能實現夢想,那這一排酒吧街的人都去考清華了。”
沈嘉失笑:“姐,你總是能安慰到我。”
“廢話,我可是你姐。”
沈嘉笑。
孟真頓了一下,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嘉嘉,五年都過去了,陸嚴是不是快出獄了?”
這話問的突然,卻又合理。
沈嘉想起那個混蛋,道:“已經出來了。”
“他找你了?”
沈嘉搖頭。
她那天給監獄打電話,想問他最近的情況,得到的答案卻是他前兩天就出獄了。可是到現在,他一點消息都沒有。
“姐,有點搞不懂他。”沈嘉誠實道。
孟真長長嘆了一口氣,道:“這五年來,你讀了大學,考上警校,現在又是警察,可陸嚴呢,他是一片空白,一無所有。”
“可是我沒變啊。”
“但他變了。”
沈嘉沉默。
孟真看着這個傻女孩,這五年來她在感情方面似乎一點都沒有增長,依然遲鈍,遲鈍到感覺不到,她被珍愛了這麽多年。
窗外車呼嘯而過,有貓咪爬過來。
沈嘉看着像剛才那只貓,道:“它身上脫毛挺厲害的。”
孟真也看了過去,笑:“我前兩天給它喂香腸,把我纏住了,一進來弄得店裏全是毛,都不敢讓它進來了,就這還不走,誰叫都不走。”
沈嘉笑了笑,貓比人可愛多了。
孟真正要說話,沈嘉電話響了。
這個時間,不用問就知道有事。打電話的是搭檔張藝,在那頭急切道:“那個電話打通了,人在江河酒吧,就是我們下去吃飯的那個店,女人叫楊玉,在那上班,我現在正往過趕。”
沈嘉立刻站起來,沒解釋就往外走。
孟真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沈嘉,什麽都沒有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自顧自的品嘗起來。
這邊距離酒吧很近,沈嘉是跑着過去的。
酒吧門口擺了還幾桌人,坐的滿滿當當在喝酒猜拳。裏面也坐了很多人,彩色燈光閃來閃去,一亮一滅,看不太清人的臉。一邊的臺子上有人在唱歌,底下開始鼓掌。
沈嘉從過道往裏走,走向吧臺。
吧臺是一個男服務員,正在調酒,還以為她是來喝酒的,看着短發微卷,氣質幹淨,笑着問了句要喝什麽。
沈嘉道:“我想找一下楊玉。”
男服務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意味深長的“啊”了一聲,想喊一聲來着,轉過頭,一個女人端着盤子走到吧臺。
“楊玉,有人找。”男服務員擠了個眼。
沈嘉看過去:“你好。”
楊玉穿着抹胸黑色短裙,化着濃妝,看着面前的沈嘉,臉色淡淡的,揚着下巴,道:“我不認識你。”
沈嘉:“你認識江英吧。”
楊玉臉色瞬間一變。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去外邊談?”沈嘉道。
楊玉:“你是她什麽人?”
沈嘉亮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證。
一邊的男服務員驚訝的捂住嘴,看向楊玉,眼神提溜着轉,慢慢的從吧臺退到一邊,拉着走過來的小秋,道:“陸嚴哥呢?”
小秋問:“後面呢,怎麽了?”
“你最好讓他出來看看,楊玉出事了。”
小秋看向吧臺方向,楊玉跟着一個女人走了出去。那個女人背影有些眼熟,像是下午過來這點過餐。
沈嘉和楊玉站在馬路對面,河岸邊。
張藝剛好開車到了,直接跑了過來。
楊玉靠在河岸那堵牆上,看着他們倆,剛才還青春靓麗神清氣爽的樣子,一下子就有些不那麽淡定了。
張藝直接問:“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陌生人都不接。”
張藝和沈嘉對視一眼。
沈嘉問:“你和江英什麽關系?”
楊玉:“朋友。”
“什麽樣的朋友?”
“普通朋友。”
張藝表情嚴肅了:“普通朋友每天打好幾個電話,每次通話半個小時以上?楊玉,如果你不實話實說,那我們就只能回警局談了。”
楊玉撇了撇嘴,才道:“我們認識挺久了,關系一直很好,不過最近玩不到一塊去,上周鬧掰了就分開了。”
沈嘉:“你們最後一次見面什麽時候?”
楊玉想了想道:“就上個周六吧。”
張藝:“在哪見的?”
“街角那邊有一個奶茶店,吵了一架。”楊玉道,“然後到現在我們就再沒見過,警官,你到底想問什麽?”
沈嘉平靜道:“江英溺水死亡了你知道嗎?”
楊玉渾身一顫:“怎麽可能,她會游泳。”
張藝看向沈嘉,兩人确定了之前的推論:江英是他殺。
“那個周六晚上你在哪兒,有沒有不在現場證據?”沈嘉問。
楊玉呆楞了一會兒,才慢慢道:“我晚上基本都在酒吧夜班,而且那天分開後也沒再見過她,我同事可以給我作證。”
“關于那天,你還能想起什麽?”
楊玉緩緩搖頭:“沒了。”
随後張藝進了酒吧,問了楊玉那幾個同事,都能證明有不在場證據,過會出來的時候,對沈嘉搖了搖頭。
沈嘉這才放楊玉離開,并道:“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最近你有想起什麽,随時給我們電話。”
楊玉看都沒看,驚魂未定的離開了。
沈嘉吐了口氣:“又斷了。”
張藝說:“走吧。”
回警局的路上,他們去了一趟楊玉提起的奶茶店,店主确實有見過那天在店裏,兩個女孩吵架,不過後來就走了,這也在側面證明,楊玉所說不假。
悶熱的江城,一時死氣沉沉。
等他們走開,酒吧裏依舊熱鬧,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門口小秋安慰着楊玉,沒兩句話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陸嚴在一旁點了根煙,看着遠去的那個身影。
要是擱在少年時候,他從來不會想到沈嘉會去做警察,他想着大概會是個溫和一點的工作,當年她那樣優秀,做什麽都行,卻萬萬想不到是警察。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遙不可及。
陸嚴抽着煙,霓虹燈照過來,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只覺得眼角酸澀,好像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他已經落的太遠。
“這事兒居然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簡直太可怕了。”小秋道,“最近挺太平的呀,怎麽鬧出這麽個事。”
楊玉還覺得背後發涼,一直沒說話。
陸嚴道:“這幾天你好好休息吧,不用上班。”
說完就進去了。
小秋嘟囔道:“也不給我說個話。”
楊玉也進去了。
只剩下小秋一個人,捋了捋頭發,嘴裏說着害怕,這會兒又一副淡淡然事不關己的樣子,看着陸嚴挺拔的背影,自言自語的感慨:“想不出來和他做|愛會是什麽感覺。”
身後吹過來一道冷風,一陣涼意。
路上的車子慢慢變少了,路燈還倔強的指着路。沈嘉和張藝回到警局已經是十一點半,還有兩個同事在加班。
張藝給程城打了個電話,說了楊玉的情況。
時至深夜,沈嘉終于休息下來,先回了宿舍睡覺。她翻來覆去還是睡不着,點了根茉莉花味檀香,将就着也就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夢見了鐵琻。
沈嘉看不清鐵琻的樣子,很模糊。這是五年來她第一次夢見鐵琻,卻什麽都看不到,林子裏迷霧很大,鐵琻時隐時現,到最後不見了。
她喘着粗氣從夢中驚醒。
距離七點鐘還有十分鐘,沈嘉簡單洗了把臉,出去警局外面的小攤吃了個早餐,剛好程城也在那邊。
沈嘉喊了聲:“程隊。”
程城擡頭,看她眼窩有些深:“沒睡好?”
“還行。”
程城“嗯”了一聲,道:“快吃,一會兒跟我跑一趟。”
“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程城說。
他們去的是沿岸上游。
後來從楊玉提供的地點開始排查監控,确認當晚江英的确坐公交車去了燈籠山方向,在沿岸上游一帶消失。這樣一來,基本可以确定這裏是溺水抛屍案的第一案發現場。早上溫度不是很高,風吹過來很是涼爽。
比那天她和張藝來,地面幹淨了很多。
暴雨過後,經過這兩天太陽的暴曬,四周的濕泥也沒那麽軟了,踩上去稍微有些硬度,不至于陷進去。沿岸兩邊的石頭很多,沒什麽奇怪的地方。
“那天我和張藝找了,沒有什麽痕跡。”
程城道:“雨會洗刷證據,也會留下證據。”
沈嘉想了想道:“兇手從這抛屍的話,很大程度上應該是對這一片比較熟悉,臨時起意和蓄意謀殺都有可能吧,程隊?”
程城道:“也許兩者都有。”
“誰會和死者有仇呢?”
“也許是不經意間和我們擦肩而過的人。”
沈嘉皺眉。
程城又道:“也許就在我們身邊。”
沈嘉聞聲,低頭找了起來。
忙碌了一會兒,程誠在一邊坐着點了根煙。沈嘉在附近的草叢裏走了一遍,目光掠過的時候,忽然一頓,退後了一步,落在一堆野草上,有一撮幹硬的細致的毛發,黃色的,像是擦身而過留下的痕跡。
此刻,程城電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