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無常

第8章

所謂餓火中燒，可能便是如此。

花弄影覺得自己在用瞬移符的時候，肯定一心想着美食，才會十分不雅的掉在師父的餐桌前方。

師父他老人家倒也沒有不高興，只是說他年紀大了，見不得黑白無常，讓他們下回來的時候別穿着這駭人的公差服，要不然他老人家還以為自己要壽終正寝了。

為師雖然生性豁達，畢竟還沒參透生死，對這紅塵世間還滿懷眷戀。

對于師父的教誨花弄影向來牢記于心，她趕緊化去了兩人的公差服，笑嘻嘻的攀上了秦健的胳膊，“師父，這位是天界二皇子殿下，咦？您老人家正在吃飯啊？。”

她手指着旁邊的搭檔介紹，眼睛卻盯着師父餐桌上的美味菌菇及溪中鮮魚，看着色澤誘人聞着香氣撲鼻，她在山上這麽多年夥食從來沒有這般好，師父這一定是瞞着師兄姐們在給自己開小竈。

秦健朝龍璃月點點頭，撥開她的手，他早看出她打的是什麽主意，甚為不悅的拿出兩套碗筷來，嘟囔：“為師好不容易把你們這些猴崽子打發走，想改善一下夥食，你就聞着香味趕來了。”

花弄影愣了一下：“師父，師兄姐們也都下山了？”

秦健把酒杯滿上，說：“不下山難道跟我一樣在山上養老嗎？年紀輕輕的想得倒美。”

“哦”花弄影垂下眼睫毛，忽然就有些傷感，她自幼就上山拜秦健為師習風水師之術，和秦健的感情比和父母的感情好的多，一方面她是秦健最小的弟子，秦健對她比對其他弟子要照顧些，另一方面她學東西天賦高，教起來省心省力，平時秦健也多偏寵她些，最重要秦健為人豁達又通情達理，萬事會照顧她的脾性情緒，時常開解她，不似父母強橫，跟她有吵不完的架。

秦健收她為徒的時候就曾說過，她将是他的最後一名弟子，此生不再收徒，所以，她也是秦健的關門弟子。

其實花弄影時常心中有愧，秦健一身本領，不但精通風水師全部術法，且于醫道也十分有研究，她作為關門弟子，原應該傳承師父的衣缽，努力得到師父的所有真傳，把師父的本領代代傳下去。

可她因為自己的執拗只學了一個回魂術，于師父會的法術，當真是九牛一毛，她覺得自己愧對師父的偏愛。

秦健似乎看出她情緒不太對，霭聲詢問：“你怎麽了？”

她努力綻出一個笑容，“沒，沒什麽，對了，師父，你看看我這個搭檔是怎麽了？”

秦健其實早看到和她一起來的白無常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在極力忍痛，他搖搖頭說：“他沒事，緩緩就好。”

花弄影：“師父……”

秦健擡手制止她，“你不是餓了嗎？先吃飯，吃完飯你去花湖鎮找下那個生魂的身體，幫她回魂，至于二殿下，他罹患心疾，連玉帝都沒有辦法，為師又能如何？”

“可是師父……”她想說即便治不好，也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讓他減輕些痛苦，看着他發病時痛不欲生的樣子，實在心有不忍，況且他們兩個搭檔，他這病發作起來又沒規律，說來就來，一點征兆也沒有，要是在出公差打壞蛋的時候發作，他們兩個豈不是要一同挂掉。

秦健：“你放心，為師盡力便是，不急于這一時，快吃吧，這鹿肉十分香酥，等下涼了就不好吃了。”說着給花弄影夾了一塊鹿肉。

今日的花湖鎮格外幽靜，街巷幽暗，看不到一個人影，陰森恐懼，連挂在天上的月亮，發出的光都有些慘淡，家家戶戶門庭緊閉，昔日熱熱鬧鬧的市鎮，今日連狗吠也聽不見半句，花弄影拘着生魂只身走在鎮中小巷，總感覺身旁陰風陣陣，腳步不覺快了許多。

走了幾條街巷，忽然隐約聽見一戶人家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像是有新喪之人，花弄影拘着生魂往那戶人家走，挨近那戶人家的院子有一顆古老的參天大樹，一陣陰風吹過，厚密的樹葉悉悉索索的響動起來，花弄影全身警覺，忽然看見樹影婆娑中跳出慘白臉的兩個僵屍。

左邊僵屍伸着長長的舌頭，右邊僵屍的眼珠不停的往下掉，伸着手一步一步的朝花弄影跳過來。

怪不得今天的花湖鎮這樣陰森恐怖，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原來是有僵屍出沒。

既有僵屍出沒，必有人被攝了生魂超過三日，未到壽命被攝生魂，超過三日魂魄不回便變僵屍。看來那綠影書生不只在鬼見愁林施過攝魂禁術，妖手已經伸到花湖鎮來了。

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報于閻王知曉。

按理來說秦健門下最普通的弟子都不會怕僵屍，風水師自有一套對付僵屍的法門，可這套法門花弄影偏偏沒有學，她此時才知道什麽叫做書到用時方恨少，只恨自己當時年少無知，如今要經歷社會毒打，真是活該！

她眼睜睜看着兩個僵屍一前一後穿過她的透明身向遠處跳去，心裏對不能将這兩只僵屍收了深感愧疚，僵屍不收，便要為禍人間，她不僅這無常做得窩囊，也很給師父丢臉！

年少時她原是本着要救盡天下好人的想法去習的回魂術，現在才知道，若沒有對付壞人的本領，又談何去拯救好人的魂魄。

少時的她，終究是不懂事！

她押着生魂穿門而過，一群男男女女穿着白衣孝服跪了一地，哭聲此起彼伏，堂屋正中放着一口黑漆棺材，還未蓋棺，她将生魂向棺材中一抛，當即施起回魂術，只過得稍許，棺材中的人便一臉茫然的坐了起來。

堂屋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吓得尖叫起來：“三日未到，怎的她就變了僵屍，大家快逃！”

最前面跪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看到棺材中的人坐了起來，嚎哭着奔過去：“娘，娘，爹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他們都是騙子壞蛋，嗚嗚……”

婦人從棺材中爬出來，抱緊了那個孩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幺兒別怕，娘回來了，別怕……”

衆人先頭還保持着逃跑的姿勢将信将疑的看，直到那婦人抱着孩子開口說話，方才相信她真的死而複生，都圍了過去喜極而泣。

這雖然不是花弄影第一次施回魂術，但卻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救了一個人，一個孩子的娘，一個丈夫的妻子，一對白發蒼蒼老人的女兒，原本應該是很有成就感很高興的時刻，可不知為何，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甚至連身都沒現就回到了招搖山上，師父正在給龍璃月切脈，可還是發現了她的異常，他邊切脈邊溫聲問：“怎麽哭了？可是生魂弄丢了？”

她搖搖頭。

這孩子向來心思重，秦健收起切脈的手，從旁邊桌上扯過一塊手帕給她，耐心等她哭完，又問：“可是擔心你這搭檔？放心，他乃仙體，不過受些痛楚，折些壽命，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她還是搖搖頭。

“可是回了一趟家，又跟你娘吵架了？”

花弄影依舊搖搖頭，她擦了一把眼淚，拉着秦健的手問：“師父，我是你的關門弟子，可你會的東西我都不會，我是不是很沒用？”

秦健趕緊說：“瞎說，要知道你的回魂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連閻王都誇口稱贊，回魂術可是風水師諸多法術中最難學的一項。況且你也知道你是為師的關門弟子，說你沒用豈不是說為師沒用，嗯？”

“可是，師父，我連個僵屍都不會打。”花弄影抽噎着說。

“想打僵屍而已嘛，這也犯得着哭？沒出息，打僵屍是風水師最簡單的技能，為師教會你，只需要幾個時辰而已。”秦健笑着說。

花弄影驚訝的看着他，不相信的說：“可是師兄師姐們學打僵屍整整學了一年。”

“你是為師的關門弟子，自然要格外關照些，用速成法教你便是。”

嗯？？師父還有速成法，師父不愧為名師。花弄影眼裏瞬間亮起了星星，崇拜的看着正安慰她的師父秦老人家。

得到師父親口承諾傳授打僵屍大法的花弄影終于想起來自己的搭檔了，她看龍璃月此時正閉目躺在床上，問師父道：“師父，怎麽今日過了許久他還未緩過來？”

秦健：“不是沒緩過來，是為師給他灌了一碗安神湯，他是睡着了。”

哦，原來如此，師父不會是用安神湯幫他減輕痛苦吧？

她還想問，秦健擺擺手，示意她出去再說。

兩人走出房間，花弄影将房間門帶上，跟着秦健走到外面石廊中，廊外山影重重，偶有野獸之聲傳将過來，她從小在這山上住，此刻只覺得這山影獸聲無比親切。

師父用手指了指天上，有些凝重的說：“你看到那顆若隐若現的星星了沒？”

她順着師父的手指看過去，只見群星圍繞中，有一顆星時隐時現，星光黯淡，似乎搖搖欲墜。

她說：“師父，這顆星自我上山就看到，它與別的星星都不同，雖然衆星圍繞，但星光不輝，時隐時現，自我小時候便是這樣，只是如今更為黯淡一些。”

“這顆星代表的便是天界二皇子。”秦健說。

“可是因為二殿下罹患心疾的緣故，所以才會星光黯淡？”她問。

“不錯。”秦健點點頭。

“那他這心疾豈不是已患了許久？”從她記事起，她從未見過這顆星像其他星星一樣發出璀璨的星光。

秦健嘆了一口氣，說道：“他乃仙體，又怎會輕易患上心疾，他這心疾不過是他自己所為，聽聞當初紫薇大帝幺女星鳳公主因勾引二皇子獲罪被貶入輪回下到凡塵，為師猜他的心疾便是自那時起。”

這是花弄影第二次聽到星鳳公主和二皇子的往事，第一次是在琉璃殿中，景苑承認自己假孕拆散星鳳和龍璃月。

“他定是在星鳳公主被貶下凡塵之際，取心尖肉化了一道護心符，給了星鳳公主，以保星鳳公主世世安泰，才會有此心疾。”秦健感嘆道。

古籍有雲：仙人之軀，心尖之肉，化護心符，可保安泰。

只是那取心尖肉化符的仙人，每日要承受割肉剜心之痛，長此以往，仙體受損，怕是無法與天地齊壽了。

“你的這位搭檔缺的是心尖肉，為師也沒有辦法，除非找到星鳳公主，或者……”他說着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花弄影，沒有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