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天晚上江湛喬哄了陳也好久好久,他用他溫軟卻堅定的語氣、眼睛中真摯又熱烈的愛意和一遍又一遍的我愛你,把陳也殘缺不全的心髒一點一點縫補上,還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後來陳也做了個夢。
夢到的是他的小時候,那些他刻意遺忘的、黑暗的、腐爛的日子。
他似乎已經脫離那種日子太久太久,久遠到讓他恍惚以為那并不是他的過去,而是遙遠陳舊的上輩子。
破爛的筒子樓寂靜得有些詭異,亂糟糟的晾衣繩交錯織成一張五彩斑斓的網,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成一個個不規則的格子。他擡頭向上看,偶爾會看到幾只振翅掠過的鳥。
但那個時候,這種朝氣蓬勃的小動物已經不會讓死氣沉沉的他心中泛起什麽波瀾,于是他漠不關心地低下頭,像往常一樣帶着一身新傷舊傷和髒掉的衣服慢吞吞走回家。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鑰匙是要随身攜帶的,因為不會有人給他開門,接着他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把正冒着血的胳膊放在冰冷的水流下沖洗。
他又打架了,對面有四個人,是比他高比他壯的大孩子,他沒打過,但也沒讓他們占到什麽便宜,只不過被搶走了十塊錢,還換來了一點不值一提的傷。
傷口上沾了很多土,血都變成了肮髒的。他站在水池前,眼神空洞地看着這些髒血随着流動的水卷成一個漩渦。水不能止血,沖掉髒血又會有新鮮的血冒出來,是暗紅色的、溫熱的。他好像感覺不到疼痛,因為他破了相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等鮮血染紅水池,他機械地關上水龍頭,因為沒有藥和紗布,他只能在面目全非的傷口上蓋上兩層衛生紙。
他換掉滿是土的衣服,泡在水盆裏洗幹淨,又去廚房用僅剩的早就不新鮮的菜煮了一碗面條端到客廳去吃。
客廳沒有餐桌,只有一張很矮的茶幾,上面東倒西歪地放了好幾個酒瓶。他給自己騰出一點地方,蹲在茶幾前開始吃飯。
過了一會,他媽的聲音從卧室傳了出來,是很甜蜜、很愉快的笑聲和聊天聲,應該是在和誰打電話。
他媽每天都會和陌生的男人煲很長時間的電話粥,卻不會和他說一句話。他面無表情地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吃飯。
很快,他媽穿着漂亮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妝出來了。手機上的電話并沒有中斷,她走過客廳,高跟鞋踩地的聲音混合着歡快的笑聲,用那雙與陳也如出一轍的淺色眼睛施舍給陳也一個眼神,再漫不經心收回視線,像是沒看到陳也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拎着包走了。
陳也還是沒什麽表情,安靜地垂着眼睛吃他的飯。只要什麽都不在乎,就不會傷心難過,那些多餘的情緒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會去乞讨本來不屬于他的愛或是別的東西,太難得到就要裝作什麽都不想要的樣子,沒有擁有過所以就不會害怕失去。
夢總是雜亂無章毫無邏輯的,他吃完飯後把碗刷了,胳膊上的傷口不停在流血,他只好又換了兩層幹淨的衛生紙,最後他縮在沙發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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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強迫自己睡着,因為他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并不是他現在的生活。在真正的現實裏,他不會因為受欺負而去打架、不會再受傷、不會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無數個漆黑的夜晚。
會有人緊緊抱着他,那個人溫聲細語說了很多遍愛他,說永遠不會離開他、不會抛棄他、不會不要他。
那是他很愛很愛的人。
有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值得他去期待。
陳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果然是個大晴天,火紅的太陽撥開雲霧,溫暖的光芒熱烈又燦爛地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驅散了人間的所有黑暗。
江湛喬在他的旁邊睡得又香又沉,是格外依賴和信任的睡姿,手上還緊緊攥着他的兩根手指,像是小孩子抱着心愛的糖果不撒手。
房間也被金燦燦的陽光包裹着,曾經讓他苦苦掙紮的噩夢,如今他卻已經能如此平靜地醒來,陳也眨了眨眼睛适應明亮的光線,再緩慢地把江湛喬往自己的懷裏摟了摟,又低下頭在江湛喬的頸窩處蹭了幾下,如釋重負般長長松了口氣。
他把自己的手指從江湛喬的手心裏抽出來,再小心翼翼擠入江湛喬的指縫,十指相扣牽住江湛喬的手。
江湛喬的手又白又小,對着陽光,陳也可以清楚看到江湛喬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可能是昨晚流了太多眼淚的緣故,江湛喬的眼皮有點腫,陳也認真專注地打量起江湛喬來,眼尾是令人心軟的粉色,嘴巴微微張着,顯得唇瓣肉嘟嘟的,一副很好親的樣子,頭發有些長了,柔軟的純黑色溫順地垂着,遮蓋住了一小截白皙的脖頸,看起來乖得不得了。
陳也的眼底染上很明顯的笑意,動作輕柔地親了親江湛喬的手背。像是感應到了什麽,江湛喬哼唧了幾聲,迷迷糊糊在陳也懷裏拱了拱。
他根本沒有徹底清醒,完全是出于本能,江湛喬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陳也的背,嘟嘟囔囔叫哥哥,軟乎乎地說着喜歡哥哥好喜歡哥哥呀之類的夢話。
陳也笑了出來,是很開心地笑,笑得胸腔都在震,眼睛都是彎彎的,總是顯得冷漠薄涼的五官終于變得柔和了些。他伸手捏了捏江湛喬軟軟的臉蛋,又在上面親了一口。
可能是陳也的動作有些重,江湛喬被親醒了。他脾氣好得不可思議,連起床氣都沒有,被吵醒了也不惱,只是揉了揉眼睛,懶洋洋地在陳也懷裏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像一只還沒睡醒的小奶貓。
陳也的眉眼帶笑,把江湛喬抱得更緊了,晨起時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和江湛喬說着悄悄話:“寶寶,親我一下。”
江湛喬還是有點迷糊,困乎乎眯着眼睛點點頭。接着他艱難地擡起頭,非常乖地親了親陳也的嘴巴,發出啵啵的聲音。
陳也又笑了。
陽光太過刺眼,江湛喬把臉重新埋回陳也懷中,黏黏糊糊地說:“哥哥,我好困…現在幾點了?”
陳也拿起枕頭旁的手機看了一眼:“七點多。”
江湛喬遲鈍地“啊”了一聲,鼻音很重地嘀咕:“好早呀,哥哥你怎麽這麽早就醒了,是做噩夢了嗎?”
陳也想了想,随即搖了搖頭。
像是釋懷了什麽,他輕輕笑着:“是個很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