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湛喬是從噩夢中驚醒的。
四周都是詭谲的血紅,一只慘白幹枯的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頸,他越反抗那只手便收得越緊,直到他快要窒息而死,手的主人突然陰森地說:“你沒辦法離開我的,你不能離開我,你敢跑我就掐死你。”
劇烈的心悸和投射到現實世界的恐懼感讓江湛喬猛然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他到底暈了多久,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被昏沉沉的黑暗籠罩,只有床邊亮着兩盞橘黃色的壁燈。陳也并不在,空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他一個人。
江湛喬的額頭敷滿了汗,連頭發都被汗水浸濕,沉重的眼皮又酸又漲,睜開都顯得格外艱難,綿軟無力的四肢像是被重型卡車碾過,飽受摧殘的下身也有着明顯的腫脹感,他虛弱地從鼻腔溢出哼聲,想嘗試說話,發現哭啞的嗓子發不出一點聲音。
暈倒之前的回憶一股腦湧了出來,江湛喬鼻頭發酸,腦袋昏昏漲漲,心髒一抽一抽的疼,過于難過消沉的情緒讓他又想掉眼淚。
哥哥怎麽能這樣做呢…
他真的好疼好害怕。
明明外面還有別人,怎麽可以把他欺負成這個樣子。
哥哥太壞了。
明明他都解釋了他和周訣根本什麽都沒有,他也保證了再也不和周訣說話了,哥哥為什麽還不住手。
為什麽現在還要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裏。
他不喜歡這樣的哥哥。
江湛喬越想越傷心,委屈、難受、後怕各種負面情緒編織成鋒利的絲線,一圈一圈纏繞在他的脖頸,與那場噩夢如出一轍,終究讓他崩潰地哭了出來。
他慢吞吞用胳膊抱住自己的雙腿,把臉埋了起來,在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默默地流眼淚,像一只剛出生的小刺猬,遇到危險時只能豎起自己軟軟的刺,保護住柔軟脆弱的肚皮,做出用無用的自衛姿态,連哭聲都是喑啞微弱的。
他哭得太傷心、太投入,以至于連陳也的開門聲都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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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也一進房間就聽到了江湛喬的哭聲。
那悶在被子裏的、壓抑的、委屈的哭聲,如同千萬斤重的枷鎖,把他框在了原地,讓他沒有勇氣向前再邁一步,他害怕看到江湛喬厭惡和恐懼的表情。
是他做得太過,陳也清楚。
可就算重來一次,陳也不保證結果會比現在的狀況要好。如果不是江湛喬的突然暈倒喚回了他的理智,指不定他還會繼續做出什麽傷害江湛喬的事情。
是的,他又在傷害江湛喬。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将恐怖的陰暗面完完全全暴露了出來。江湛喬同意與他在一起并不是他偏執的結束,而是開始。他對江湛喬愛得越深,他的感情就會越病态,同時他想給江湛喬施加的束縛就越多,就好像卷入一個惡性循環,如今他沒有辦法接受旁人對江湛喬的示好,未來他可能都忍不了江湛喬與別人說一句話,甚至嚴重到江湛喬看別人一眼都不可以。
他會想要把江湛喬鎖在一棟漂亮的房子裏,再打造一個堅固的鐵籠,他會一根一根拔掉江湛喬潔白的羽翼,像是謀殺一只天使。
江湛喬要麽恨他,要麽被他馴服,變成不會說話沒有喜怒的布娃娃,唯一的優點就是聽話。
也未嘗不可。
陳也想得快魔怔了,直到破碎的哭聲隐隐約約傳進耳朵。布娃娃不會哭,江湛喬才會哭。江湛喬會對他撒嬌、沖他甜甜軟軟地笑、撅着嘴巴向他讨親親、張開雙臂要他抱抱,這些布娃娃都不會。
對了,昨天晚上睡覺前,江湛喬還窩在他的懷裏期待又憧憬地說好想看今晚的煙花大會,以後要把所有浪漫的事情和哥哥全部做一遍。
可惜沒有煙花了。
陳也把出去買來的消腫藥放在桌子上,沉默地走到床前,輕輕碰了碰江湛喬的頭發。
被子中的哭聲突然變得低弱,江湛喬明顯地僵硬住了。
陳也盡量放輕自己的語氣,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餓不餓?給你訂了粥,我已經吃過了。”
江湛喬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不敢動也不敢說話,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往下砸。
陳也的心被撕開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他去拉江湛喬的被子,江湛喬死死拽住被子不讓陳也掀。
僵持了許久,陳也低聲說:“不要哭了寶寶,眼睛會哭壞的。”
江湛喬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
陳也的聲音太溫柔了,讓他短暫地忘記了陳也是怎麽對他發瘋的,只覺得哥哥又回來了,所受的委屈瞬間有了宣洩點。
陳也小心地拉走江湛喬的被子,接着便看到一雙蓄滿淚水通紅通紅的眼睛。
江湛喬怯怯地看他,牙齒把嘴唇咬出一道顯眼的牙印,面色蒼白,脆弱的像一株一折就斷的花。
陳也給江湛喬擦眼淚,低垂的睫毛遮蓋住眼底的情緒,他慢慢地問:“我讓你害怕了嗎?”
江湛喬的手指抓了抓被子,有些瑟縮地把頭低了下去,用抗拒的動作直接回答了這個問題。
陳也很輕地眨了下眼睛,淺色的瞳孔塗上一層失落的灰色,僞裝出的表情出現一紋裂縫,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安撫江湛喬:“別怕。”
好像在逃避什麽,陳也繼續說:“晚上叔叔來了,我說你睡着了。”
江湛喬沒有任何反應,恹恹地埋在被子裏。陳也垂下眼睛,語速很慢:“我給你清理過了,你下面有點腫,睡之前要塗藥,我買來了。”
江湛喬終于有了點反應,很不明顯地點點頭,從鼻腔哼出個弱弱的“嗯”。
陳也試探地問:“你自己塗?”
江湛喬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看了看陳也,睫毛被淚水黏成一簇一簇的模樣,嘴角向下撇着,看起來委屈得不行。
可是陳也并沒有意識到,低着頭自顧自地說:“晚上你自己睡?我去隔間。”
江湛喬嘴角向下撇的弧度更大,眼淚又要從眼眶中湧出來。
哥哥想幹什麽呀!不哄他就算了,把他弄成這樣還不給他塗藥,現在竟然都不和他一起睡了,他也沒說什麽呀,也沒有發脾氣呀,只不過是哭得厲害了點,可他真的委屈啊,委屈還不可以哭了嗎,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呀嗚嗚。
正好門鈴響了,是江湛喬的晚飯到了,陳也忽略了江湛喬搖搖欲墜的眼淚,捧着一顆碎成兩瓣的心去開門,又讓江湛喬起床吃點東西。
江湛喬覺得世界要崩塌了,他用淚汪汪的眼睛控訴地看着陳也,接着慢吞吞地起了床,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等他出來,陳也又不在了,應該是去了隔間。
江湛喬難過死了,耷拉着腦袋去床上拿手機,他想看看幾點了,結果被手機上的彈出的各種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吓了一大跳。
一半是周訣給他發的,一半是林安給他發的。
江湛喬走到餐桌前坐下,一邊吃着晚飯一邊看起這些消息來。
他先點開了林安發的。
【你不是出去玩了嗎?怎麽遇上周訣了啊?】
【不是吧…這麽巧?】
【沒看出來啊,周訣喜歡你啊】
【靠…他是不是看見你和陳也做什麽了?】
【他什麽意思啊,為什麽來問我你和陳也的關系是不是不一般?】
【小喬兒你到底幹啥了呀?】
【快接電話!】
【我的小祖宗,你在幹嘛呀!不會真的在和你哥做什麽壞事兒吧?】
【算了算了,你做吧,注意安全】
【等你完事兒了別忘了回我消息哦】
江湛喬的腦袋好像一團亂麻,看着滿屏的消息幾乎呆滞。
他又點開了周訣的。
大多數都是在問江湛喬在做什麽,為什麽不開門也不接電話,問江湛喬有沒有事兒,他本來想約江湛喬去看煙花的,還問江湛喬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飯,別忘了把他們的合照發過來。
提到煙花,江湛喬如夢初醒,可現在已經11點多了,煙花的尾巴都抓不住了。
江湛喬吸了吸鼻子,沒有胃口和心情吃飯了,開始給林安回消息。
【江湛喬:林小安】
林安幾乎秒回。
【林安:哎喲,小喬兒你可擔心死我了,你沒啥事兒吧】
林安是他和哥哥的關系的唯一知情人,江湛喬一想到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兒,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了。
【江湛喬:嗚嗚】
【林安:咋啦呀這是,陳也欺負你了?周訣到底看見什麽了啊!】
【江湛喬:唉,你想從開始哪裏聽呢?】
【林安:從最初的起點開始】
江湛喬噼裏啪啦打字,從陳也第一次生氣開始說起,說到今天陳也看見周訣摟着他拍照,又說周訣來他們的房間找他。
【林安:…你知不知道周訣喜歡你?】
【林安:估計你是不知道,我都沒看出來,誰知道他居然也是txl!其實也不能這麽說,他之前交的可都是女朋友,而且那換的叫一個勤,鬼能看出來他對你安的這種心,我說他怎麽老問我你的事兒,我還以為是他中央空調的屬性又發作了,想帶着你一起玩】
【林安:我沒和他說你和陳也的事兒啊,我就說讓他有點眼力見,不該湊的地方別瞎湊,鼻子上面那兩個洞不是出氣的】
江湛喬擦了擦眼淚,認真又真誠地給林安回複。
【江湛喬:謝謝你林小安】
【林安:你再和我瞎客氣!】
【林安:對了,陳也是不是挺生氣的?】
【江湛喬:唉,你怎麽知道呀】
【林安:擱我我也生氣,唐繼昀打籃球時候居然還有女生給他送水,我都要被氣死了,雖然他沒接受吧,可我還是氣,氣得我兩天沒理他,他都快哭了】
【江湛喬:啊,這麽嚴重嗎?】
【林安:當然嚴重,我都這麽氣,陳也這種人不得氣成變态?】
【江湛喬:什麽呀…我哥哥哪種人了】
【林安:你別嫌我說話難聽,我也不是針對陳也,就他,看你看的和狗護食似的,我和你多說一句話他的眼神都能把我剜死,你自己都感覺不出來嗎】
江湛喬的眉頭皺到天上。
【江湛喬:不要這樣說我哥哥】
【林安:行行行,不摻和你們小情侶的事情】
【江湛喬:唐繼昀有沒有吃過你的醋呀?】
【林安:哼,誰知道呢,他吃不吃的反正我是不會去哄他的】
【江湛喬:什麽?】
【江湛喬:好吧】
【江湛喬:唉】
【林安:你又嘆啥氣】
【江湛喬:那我應該怎麽辦呀】
【林安:陳也那麽孤僻,可能是缺安全感吧,你去哄哄呗】
江湛喬想了很久很久。
他看了一眼隔間關上的門,然後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先去找不知道扔到哪裏去的相機,找到後直接删除了他和周訣的相片。
他又拿出手機回周訣消息。
【江湛喬:周訣,我沒有事兒的】
【江湛喬:那張照片看起來不太好,我删掉了,抱歉呀】
【江湛喬:明天就不和你一起吃飯了】
【江湛喬:以後也不能和你一起打游戲了,偷偷告訴你,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如果我再和你打游戲,他會不開心的】
【江湛喬: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人】
江湛喬說的隐晦又直接,他不想隐瞞什麽,也不想張揚什麽,都是這個年齡的男孩子,他覺得周訣會懂的。
他攥着手機等着,過了很久周訣才給他回複。
【周訣:?】
【周訣:行吧,和你打游戲真的挺有意思的】
【周訣:照片沒就沒了吧,祝你在這兒玩得開心】
江湛喬體面地說好,你也要開心,終于解脫般放下了手機。
他找到陳也給他買的藥,洗完澡後自己乖乖地抹上,然後走到隔間的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屋子一片漆黑,陳也沒有開燈。
他本來已經躺在了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江湛喬在做什麽,還哭不哭,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塗藥。
可他吓到江湛喬了,江湛喬現在害怕他,見到他會哭,會發抖,會躲。
江湛喬居然害怕他了。
陳也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本來被江湛喬充盈的滿滿當當的心髒迅速幹癟了下去,中間那道鮮血淋漓的洞漏着殘破的風。
聽到門口的響動,他擡起灰敗空洞的眼睛看去。
江湛喬靜悄悄的,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陳也的呼吸都要靜止。
江湛喬打開壁燈,看到陳也傻了一般的模樣,突然難過的無以言表。
他進門的那一瞬間,暖黃的光透過門縫照亮了陳也的眼睛,那哀傷的、絕望的眼神莫名讓他想到了被主人抛棄的大狗狗。
很不合時宜,很不應當,卻又很契合。
江湛喬什麽都不想了,他只想抱抱哥哥。
陳也小時候的經歷,江湛喬都知道并且參與過一部分。可那時候他太小,還遭遇過失去父母的悲痛,所以他習慣不去接受那些悲慘的經歷,以至于他忘記陳也真正需要什麽。
哥哥需要很多很多的、能看得見摸得着的愛。
江湛喬爬上了床,把自己的手塞進陳也的手裏,輕輕地叫“哥哥”。因為帶着濃濃的鼻音,所以聽起來格外軟。
江湛喬的手小小的、涼涼的,是陳也非常熟悉的溫度和觸感。
他愣着,眼睛中的溫度漸漸回暖,像初春時節融化的溪水,下一秒他猛得抱住了江湛喬,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死死地抱着江湛喬,仿佛他稍稍松開一點江湛喬就要變成小魚游走。
江湛喬回抱着陳也,依舊用他軟軟的語氣:“哥哥,要是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自己一個人一直難過下去呀。你都沒有問我疼不疼,也沒有哄哄我,現在還躲起來了,你說你是不是膽小鬼。”
陳也把頭埋在江湛喬的頸肩,緊緊抱着江湛喬不撒手。
漸漸的,江湛喬感覺到有什麽濕濕的東西滴在了他的脖頸上,把那塊皮膚要燙化了。
陳也的聲音痛苦又壓抑,他極其沉重地問江湛喬:“我的愛會讓你覺得累麽,那不是正常的愛。”
“你為什麽還願意來找我,我又讓你疼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你知道麽,怎麽辦,我不能看到你和別人說話,對別人笑,我會瘋掉的,我會再傷害你的,你會害怕我的。”
江湛喬哽咽了,他極力否認:“不是的不是的,怎麽就不是正常的愛呢,哥哥,我不會害怕你的,真的,我會永遠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陳也幾乎要把江湛喬揉進自己的身體,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痛苦地說:“如果我想把你關進籠子裏呢?”
江湛喬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他輕輕問:“為什麽想把我關進籠子?”
陳也極少有這樣脆弱的時候:“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如果你喜歡上別人怎麽辦,你就會不要我了。”
江湛喬拍着陳也的後背,像是在安慰一只受傷的大型犬,他的語氣很輕:“哥哥,要是你想的話,你可以訂做一個籠子,你什麽時候想關我,我就乖乖進去,這樣能讓你有安全感一點嗎?不過後面這種話,以後就不要說了,在我心裏沒有任何人可以比得上你,你是我最喜歡的、最特殊的、最愛的人,是最好的哥哥和男朋友。”
說完之後,江湛喬淚流滿面。
當然陳也也是。
江湛喬繼續說:“以後有什麽事不要憋在心裏好嗎,這話我好像說了很多次了哥哥,你要告訴我你的心情和想法,我也是個很遲鈍的人,有很多事兒如果你不說,我可能不會很好地注意到。”
“就像是,其實你很想讓我多說一些我愛你是嗎?或者是像我永遠不會離開你這樣的話。”
陳也用隐忍的哭聲回答了江湛喬。
江湛喬的心疼得不知道怎麽樣才好,他在陳也的耳邊說了很多遍我愛你哥哥,說他今晚沒有看見煙花,以後哥哥要補給他。說他已經和周訣說清楚了,周訣不會再來找他了。說今天的他确實有點害怕,不過他更想讓哥哥哄哄他,哄一哄他就沒事了,不哄也沒關系,那他就來哄哥哥。
最後他又說:“哥哥,我會給你安全感的,我會永遠愛你,你可以一遍遍向我确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