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也進來的時候,班上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他先是撇了坐在窗邊的江湛喬一眼,接着視線掃過整個擁擠又破舊的教室,唯一的座位只剩江湛喬旁邊。
不過老師警告的眼神可不想讓他坐那兒。
倒是江湛喬像是回答問題般積極舉起了手,自告奮勇道:“哥哥,我這裏有位置,你坐、坐這裏吧!”
其實江湛喬還是有點害怕這個哥哥,因為他臉上的傷口青青紫紫的,實在太吓人了,所以連話都說不利索。
江湛喬眼睛裏冒出的光就差大喊出“選我!選我!”了,陳也的視線又掠過江湛喬,陰陰沉沉打量了幾眼。
這次不顧老師的眼神,陳也直接坐到了江湛喬旁邊,撂凳子時故意發出一聲巨響,把江湛喬驚了一下。
班上的小孩兒開始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議論着什麽。
江湛喬很快就忘了陳也吓到他的事,沉浸在有同桌的喜悅之中,手指輕輕戳了下陳也的胳膊,真誠又懂禮貌地問:“哥哥,你、你好,請問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你都叫了還問什麽。
陳也不想理他。
江湛喬沒看出陳也冷漠的态度,反而熱情地介紹自己,看起來很想和陳也交朋友的樣子:“我、我叫江湛喬,今年十歲了,哥哥你叫什麽呀?”
陳也還是沒說話,這次連看都沒看江湛喬一眼。
江湛喬動腦筋想了想,難道這個哥哥不能說話嗎?
江媽媽曾告訴過他,不是每個人都是健全的人,有些人的身體生來就有一些缺陷,不可以歧視他們,也不需要可憐他們,把他們當做正常人對待就好。包括江湛喬,他的身體也有一點點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不過他不能說,爸爸媽媽不讓他告訴任何人,那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于是江湛喬拉開書包,翻翻找找,拿出水筆和一個淺藍色的小本本,打開第一頁,在空白的紙張中間一筆一劃寫了個“江湛喬”,字體是圓滾滾胖乎乎的,看着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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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喬把水筆和小本本推到了陳也那邊,笑出兩個小酒窩:“哥哥,這是我的名字,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寫在上面。”
陳也漫不經心瞟了眼本上的名字,再一次沒搭理江湛喬。他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示好反感極了,他從小就知道,哪有什麽人會對着他這樣的人懷有善意。
這下江湛喬有些搞不懂了,怎麽也不寫字呀,是沒有學過寫字嗎?
他完全沒往人家讨厭他那方面想。
正巧上課鈴響了,江湛喬乖乖地安靜了下來,不再說話或是煩陳也。
陳也沒怎麽聽過課,老師總說“好好讀書才有出路,你們才能離開這裏”,陳也從來不信這種鬼話,他這種人的出路一出生就被焊死了,老師也早就放棄了他,從來不管他。所以陳也往桌子上一趴準備補覺,昨天他沒睡多久,如果今天被子和床墊要是還幹不了的話,又只能睡板子了。陳也一邊想一邊醞釀睡意,可還沒眯多久,他便感覺右胳膊被戳了兩下。
陳也把頭擡了起來,懶洋洋地半睜開眼,想看看是哪個不怕死的。
不怕死的江湛喬給陳也遞過一個小小的白色手帕,眼睛裏滿是擔心。因為怕影響到別人上課,他用氣聲說:“哥哥,你的傷口流血了,快擦一擦。”
這麽一說陳也确實感覺到額頭上的傷在隐隐作痛,不過他對桌子上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選擇了無視,準備下課去衛生間洗把臉。于是陳也又趴下了,把旁邊江湛喬給急得夠嗆。
為什麽哥哥不用他的手帕呢?江湛喬認真想了想,可能是他的手帕太白了,哥哥不好意思用,怕弄髒吧。傷口看起來好嚴重呀,一定很疼,哥哥好厲害,居然一聲不吭,要是他估計早就哭鼻子了。他最怕疼了,之前生病的時候去醫院輸液,紮完針之後江爸爸總會給他喂一塊奶糖,只要嘴裏甜甜的,就不怕疼了。對啦,他還有給哥哥的零食呢,他怎麽給忘了呀。
沒一會兒陳也再次被吵醒,這下他真的要打人了。
不過看到江湛喬在做什麽,陳也愣住了。只見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在往他這邊慢吞吞地推着什麽,可能怕老師發現,給捂得嚴嚴實實的。等推到他面前,小手飛快收了回去。
陳也低頭看,是一塊奶糖。
這只是個開始,那只小手做賊般地一次次給他推過來各種零食,很快他的桌子就被零食占滿。
陳也皺起眉,意味不明地看向江湛喬。
江湛喬甜甜地笑,獻寶似地悄聲說:“這些都是給哥哥的,吃了它們傷口就不痛啦。”
又不是止疼藥,這種話都是騙傻子的。
陳也很想這麽說。
可對上江湛喬笑得彎彎的眼睛,陳也最終什麽都沒說。
講臺上的老師當然看到了底下開小差的兩人,非常後悔讓陳也進來上課,原本老老實實坐了一節課的乖小孩都被他帶壞了!
就在老師思考着要找個什麽理由把陳也轟出去時,電話突然響了,校長找她有急事讓她現在過去。于是老師暫時忽略了陳也,讓孩子們自己看書,就緊忙出去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怎麽可能坐的住,老師一走就炸了鍋。
桌子上堆滿了零食,陳也沒法趴下補覺,一只手撐着下巴,煩躁地皺着眉,渾身都是戾氣。
江湛喬也沒有乖乖看書,而是看起了陳也,默默在心裏想着,哥哥長得好高呀,坐着都比他高那麽多。哥哥受的傷真是太嚴重了,江湛喬心裏有點難受。
其實他一直有個願望,有個哥哥或者姐姐。好像每個小孩都會有這個夢想吧,江湛喬也是個普通的小孩。如果旁邊的哥哥真的是他的哥哥,他一定會保護哥哥不讓哥哥受傷。
而且哥哥為什麽一直皺着眉頭呢,看起來還兇兇的,是不開心嗎?為什麽不開心呢?不行,要想想怎麽讓哥哥開心起來。
教室裏吵鬧的聲音太大了,煩的陳也頭痛。他為什麽要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這裏,他早該走的才對。
陳也剛要起身離開,卻被江湛喬拽住了短袖的下擺。
陳也不耐煩地轉頭看他,江湛喬趕快把自己白淨的小手舉到陳也面前讓陳也看。
上面用黑色水筆畫了一個圓圓的小笑臉。
江湛喬笑出小酒窩:“哥哥不要不開心呀,笑一笑。”
陳也看着江湛喬手背上的笑臉,一瞬間的失神。
江湛喬發現陳也額頭上的傷口又在滲血,看着很吓人。
既然哥哥不好意思擦,那麽他來幫哥哥擦吧。
江湛喬拿起手帕,又怕弄疼陳也,便小心翼翼、輕輕地覆上了陳也額上的傷口。
感覺到額頭上柔軟的觸感,陳也迅速回過神,目光陰冷,條件反射地狠力攥住了江湛喬的手腕。
“呃—”江湛喬痛呼一聲,手帕從手中脫落,輕飄飄掉在了地上,小手被勒得顫顫發抖,眼睛瞬間就紅了,聲音帶着哭腔:“疼、哥哥疼、好疼…”
陳也如夢初醒,江湛喬并不是想打他,只是想給他擦血。
陳也慌張地松開了江湛喬的手腕,江湛喬細皮嫩肉的,原本細白的手腕都被勒出了一圈駭人的紅痕。江湛喬淚眼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委屈巴巴地撅起了嘴。
陳也知道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他下手一般都是用死勁兒的,肯定把江湛喬弄得很疼。陳也對着江湛喬伸出了手,他想看看嚴不嚴重,可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江湛喬有點難過,眼淚啪嗒掉到了胳膊上。不能,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可是真的好疼呀…就哭一會會。
眼淚是弱者的标志,陳也把很多人都打哭過,對他們的眼淚無動于衷。可現在面對江湛喬的眼淚,他居然開始發慌。
過了一會兒,陳也學着江湛喬的樣子,輕輕戳了戳江湛喬。
江湛喬睜着哭紅的大眼睛擡起頭看陳也,抽抽搭搭的。陳也用糖紙裹着一塊剝好的奶糖,喂到了江湛喬的嘴裏。
江湛喬懵了,忘了自己還在哭,動了動嘴巴吃奶糖。
陳也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帕,放在了桌子上,又伸手給江湛喬擦了擦眼淚,不過動作十分之僵硬,把江湛喬的臉都擦紅了一大片。
江湛喬嚼着奶糖呆呆地看着陳也欲言又止的模樣,想着,這是哥哥在和他道歉嗎?哥哥不能說話,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道歉了。媽媽說過,每一個知錯就改的孩子都應該被原諒,所以他原諒哥哥了。
江湛喬對陳也傻乎乎地笑了笑,安慰似的拍了拍陳也的手:“沒關系的哥哥,我已經不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