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徐孟夏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推開了畫室的木門,稚嫩白皙的小臉泛出了薄薄的汗意,柔柔的聲音顫抖着從輕薄的唇間發出:“請問...泠伊人在嗎?”
寬大的畫室裏每隔幾步就放了一個畫架,厚重的模特桌上放着一個造型優美的石膏像,安靜的空間忽然被一個嬌柔的聲音打破,泠伊人從對開畫板背後探出頭來,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直直望着她。
心如小鹿亂跳,徐夢夏小臉通紅,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每走一步仿佛就能聽到自己越加沉重的呼吸,“你...你好...我是剛轉學到你們隔壁班的徐夢夏...我想...”
畫架背後那雙靈動的眼睛霎時暗下來,擡起頭看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張朝思夢想的臉,徐夢夏胸中一窒,看那顫動的睫毛就像一對展翅欲飛的蝴蝶,“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終于大膽将這句話說出口,直直伸出去的雙手緊緊攥着一個白色信封,夏天的涼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将她厚重的劉海吹開,露出光潔的額頭,斑駁的樹影在畫室裏晃動,聲調一點點降低:“你不記得我了嗎...”
“不好意思,我以前見過你麽?”
“你...你以前是我媽媽的學生...你來過我家補課...你忘了嗎?”徐夢夏打着結巴說道。
停下手中的動作,泠伊人歪着頭,若有所思,“袁老師?”
“是!”徐夢夏猛地點頭,眼裏閃過一絲光芒。
“但我真的對你沒有任何印象...”
徐夢夏緩緩的低下頭,淚水在眼裏打轉,“我...”
“如果沒有別的事,請離開這間畫室,我不習慣有人在我身邊吵鬧。”冷漠絕情的話語從口中說出,泠伊人明顯已經沒了耐心。
徐夢夏滿臉沮喪地離開了。手中那個潔白的信封被輕輕一擲,準确無誤地落到了不遠處的垃圾籃裏。
盧曼桢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她,“在最開始,你一點也不喜歡她?”
“不是,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泠伊人更正道。
纖細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盧曼桢停住了手中的書寫,“那你怎麽能确定你就是喜歡女孩的?徐夢夏是第一個走進你生命裏的女孩,你卻說你沒有喜歡過她,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從來沒有在乎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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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泠伊人第一時間給出了否認的回答,“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就是知道...她好歹在我的生命裏流竄過,無時不在,我不是那麽冷血的人。”
盧曼桢點點頭,“對待徐夢夏,你的感覺是最特殊的,就像一個故事,只有你說出來,才會有更深刻的感受,作為一個特別的聽衆,我只想聽一個從你口中說出來的真真實實的故事。”
泠伊人皺了皺眉,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花裙擺、小酒窩像一個漩渦将她快速卷入萬劫不複,盧曼桢一直看着她,沒有将她從沉思的拉扯出來。
“我不想她離開,一點都不想,她很好,只是不适合我,高浔是這樣,周苑也如此...都是我...都是我...”
她的情緒起伏很大,喃喃自語,盧曼桢放輕腳步走近她,将她攏入懷裏,輕輕的抽搭聲從懷裏傳出來,“每個人都說不是我的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你有什麽錯?”輕緩柔和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如困獸般瑟瑟發抖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
泠伊人又沉默了,淚如雨下,任憑淚水恣意流淌,她終于開口:“夢夏,是因為我才死的,不是別人說的什麽意外...”
“你怎麽知道?”
“我曾經收到一封信...”哽咽的聲音幾乎要将她的呼吸一并帶去,泠伊人緊緊攥住盧曼桢的衣角,好似要把那塊布料用力撕開,“沒有人會在淩晨兩點洗澡...”
盧曼桢的心咯噔了一下,難怪她詢問過猶豫很多次,猶豫一直口口聲聲說徐夢夏的死與泠伊人無關,一切只是意外,但治療過程中,泠伊人不斷重複的一句就是:一切都是我的錯...
的确,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在淩晨洗澡,除非是一心想死的人,因為淩晨兩點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仿佛能感覺到她心中莫大的痛楚,得知真相的盧曼桢不打算在徐夢夏的問題上繼續追問,但好不容易撬開了金口,就不能這麽結束,“那麽,高浔呢,你認識她的時間也挺長了,她對于你,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泠伊人身上的發抖慢慢減輕,淚仍然如決堤般湧出,只是聲音變得冷靜了許多,“浔...她對我很好...高逸是她哥哥...每年寒暑假...我都和他們在一起...浔會變成現在這樣,我難辭其咎...”
“如果不是我,高浔不會變得那麽不可理喻,周苑也不會那樣離開...”
盧曼桢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道:“周苑還活着,她和徐夢夏不一樣,你和她只是沒有緣分,何況你曾經做過補救,不是嗎?”
“我聽說,你和你的大學英語老師...她叫方绮綠?”
無神空洞的眼神終于閃過一點光亮,她咬了咬唇,“你說過,我是戀愛能力缺失,其實是因為我還有遇見她...”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徐夢夏的媽媽是你的初中英語老師?”盧曼桢的眼光開始變得睿智起來。
看到泠伊人無力的點頭,她心中有數,“你向她正式表白過嗎?”
“沒有...我不能...”
盧曼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邊眼鏡,“是不是因為,她的身份,總會讓你想起一個人,徐,夢,夏,對不對?”
淚水滴答打在她摟住泠伊人的手臂上,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方绮綠幾天前因為吞了不少劑量的安眠藥而被送進這家醫院,她的自殺,和徐夢夏一樣,都是因為你。”
“你已經把對徐夢夏的愧疚和自責埋在心裏,走不出來,也容不得別人走進去撕開那個殘忍的真相,于是,高浔因為你而變得瘋狂,做出了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你一直頗為欣賞的學姐周苑也只能含恨出國,一直到最後,你人生第一次愛上的女人,你的大學老師,也因為你的游移不定而做出了讓你當初痛苦不堪的事...”
泠伊人一下子掙脫開她的懷抱,雙手捂住耳朵,歇斯底裏道:“不...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盧曼桢将她的雙手拿開,看她的淚水将一張蒼白的臉浸濕,生冷的聲音在她的耳邊無比清晰的響起:“泠伊人,你不能再躲了,就算你不斷躲閃,不斷逃避,結局都還是那般殘酷,你這一世,你還禁得起多少個徐夢夏、多少個你深愛着的方绮綠...”
凄厲的喊叫從那個往日總是冷靜淡然的絕美女子的口中發出,尖利的好似要刺穿人的內心,伴着狂亂肆意的淚水,凄然的痛哭在不大的空間裏一遍遍回轉,就如同要将壓抑了這麽多年的痛楚通過哭喊釋放出來,門外的猶豫沉下了臉,眼角慢慢溢出了淚水。
方绮綠出院那天,泠伊人回到了自己家,她在自家院子裏坐了一個早上,天氣不是很好,到處灰蒙蒙一片。
莫闌和猶豫在大廳裏争吵不已,無非了為了外面那位還沒法出院就自作主張回了家的事。
方绮綠是在自己的公寓自殺的,隔壁要好的鄰居見她從外面晃晃悠悠走回來,穿着随意,有些邋遢,每走一步,空氣中的酒味就濃重幾度,喊她她也不搭理,大概也是沒聽到。鄰居回家做飯,正好家裏沒醋,想找方绮綠借點,敲了半天門不開,正好遇上過來找方绮綠要求複合的張卓,倆人都意識到不好,撬門進去,見方绮綠躺在床上,地上散落着苯二氮類艾司唑倫的空瓶。
方绮綠從醒來後就不大說話,陳晗又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學校那邊還不知道她住院的事,她父母都在國外,親戚都在上海,美院的同事跟她只算泛泛之交,擡頭不見低頭見一聲招呼打發的事。說到與她最為親近的便是泠伊人,說是親近其實不過是自己倒貼,一想到這裏心裏便五味雜陳。
是的,她愛上了自己的女學生,愛了六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甚至為她做出了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
到了下午,陳晗正幫她收拾衣物,她坐在沙發上想着什麽,看到一個人站在病房門口,她穿着長到小腿肚的麻花針織外套,一雙牛津鞋,頭發側綁成松散的辮子,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一手拎着包,一手抱着一束白色姜花,那姜花只用報紙随意捆綁着,不像是花店買來的。陳晗被莫闌叫了出去,然後就不見回來了。
那個人啊,光是站在那,就像一幅畫。
覺察到方绮綠看向姜花的目光,泠伊人向她走過來,淡笑道:“我在醫院附近的菜市場口買的,你聞聞,香不香?”
方绮綠伸手接過花,點頭。
她不說話,泠伊人就說自己的,“回去你就找個花瓶插着,放家裏,你一回家就能聞着香味,肯定高興。”
似乎是覺察到她話中的“家”有什麽不對,方绮綠擡頭看着她,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離開家很久了。
泠伊人在她身邊坐下,“陳晗老師一開始就給趙禿禿打了電話,說你割闌尾,他一聽只能批了個像樣的病假,今早我又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你身體需要再養幾天,他一聽到是我嘴上可高興了,讓我常回學校看看,還說你肯定是工作太勞累了,爽快的又批了幾天假。”
“謝謝。”方绮綠聲音沙啞,看着懷裏的姜花。
泠伊人說:“再過段時間,你搬過來我家住吧,我照顧你。”
方绮綠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眼裏滿是驚訝,“你...”
“我什麽?我其實沒那麽糟糕,我不吃東西但我能保證你吃飽吃好。”泠伊人的語氣來帶着驕傲,她站起身,左顧右盼,“你東西都收拾好了麽,我幫你拿,猶豫還在下面等呢。”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被軟萌的老師照顧真是不錯呢,不知道泠小姐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