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字不識 “江郎君是個商者?”……
劉晟的到來,在座的諸位都十分詫異,特別是楊幼娘。
她在市井流浪這麽些年,最簡單的察言觀色她還是會的,劉晟的神情,分明在誤會她與江郎君之間有什麽!
從劉晟的氣度以及身上的布料品質,江玉風大概也猜出了來人身份,于是他直接起身作揖,“在下崔氏布行江玉風。”
劉晟唰的一下将玉骨扇打開,置于胸前,下巴微微揚起,一副“算你識相”的模樣。
“江郎君可知,這位……”
眼見身份即将敗露,楊幼娘連忙咳嗽了幾聲,“十王爺今日怎麽這麽有興致?”
她在幾子上指了一圈,“可要留下來吃一頓?”
“哦,不了。”他連連擺手,“本王聽聞近日相爺來國色天香樓吃席面,就過來瞧瞧。”誰想竟是這個場面……
楊幼娘下意識地往他身後瞧了一眼,“怎得不見公主?”
劉晟尴尬地笑了笑,“上回偷偷将她帶出來,惹皇兄不高興了。”
劉嫣是皇室最小的公主,自生下來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從前在坊間便聽聞,這位新帝很是寶貝這位公主。
而今看來,傳言不虛。
成功轉移話題之後,劉晟索性走近江玉風,問道,“江郎君是個商者?”
士農工商,商乃賤業,這句話從十王爺口中問出來,總叫人覺得怪怪的。
只是江玉風翩翩公子慣了,對于這樣的問話,他依舊溫潤得答道,“倒也算不上什麽商者,只是在京郊做點小買賣罷了。”
“哦。”劉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整個人從內到外從上到下都 看透。
他到底哪點比表兄好?聰慧?美貌?地位?權勢?
而此時,那位集聰慧、美貌、地位、權勢于一身的表兄,正默默的站在雅間門口,看着他們。
他才離開不到一刻鐘,小小的雅間竟擠滿了人。
霍一感到有一股陰冷之氣從自己相爺身上散發出來,為了保住眼前幾人的命,他率先開口,“十王爺,您怎麽來了?”
劉晟猛地一個激靈,他回頭望去,見自家表兄正在門口站着,臉色還有些不善,內心咯噔了一下。
不會吧,這麽快就捉過來了?
由于人多,雅間實在無處下腳,霍桑只能站在門口,冷冷地看着屋子裏的人。
這讓劉晟更為表嫂揪心了。
他這個表兄,雖表面上看着和和氣氣的,可審起人來,确實如坊間傳聞那般,猶如閻王。
這位叫江玉風的商者不似普通賤商,看上去也倒謙和,也不知被表兄拖去廷尉審個幾個時辰後,四肢是否還建在。
反觀他那亭亭自立優雅貌美的表嫂,卻十分淡然地坐在那裏,似乎無事發生。
劉晟更是捏了一把汗。
“相……相爺呀……”由于長公主特殊身份,在人前,劉晟只能喚他的品階。
霍桑只嗯了一聲,見席面被姐弟倆吃得一幹二淨,暗自滿意地點點頭,“吃好了?”
恩?楊幼娘沒想到霍桑會這麽問,雖然只是一瞬,她還是抓住了他眼底的一絲溫柔。
看來阿離分析地不錯,霍桑帶她來吃這頓飯的目的确實是在安撫她。
江玉風聽到劉晟這般稱呼眼前這個冰冷的男子,慌忙作揖,“草民江玉風,見過相爺。”
朝中稱得上宰輔的共六人,其餘五人皆是頭發花白的天命年歲,只有一人是眼前此人這般年紀。
所以他的身份并不難猜,掌管刑獄的宰輔,霍桑霍相爺。
人人都道霍相面如鐘馗,猶如世間活閻王,雖目前看着和善,但那些傳言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江玉風依舊脊背一涼。
正當楊幼娘擔心兩人再多說一句話便要将她已嫁霍桑的事兒捅破,霍桑眼皮微微擡起,視線直接落在了最裏頭的楊幼娘身上。
“時候不早了。”
他是在提醒她該回去了。
楊幼娘長籲一口氣,不舍地摸了摸一旁還在吃雞的阿離,眼下她與霍桑之間有了一年之約,阿離的處境還算安全。
可一想起她又要回到霍府那個冷清的鬼地方,她的心情簡直比上墳還要沉重。
她極其不情願地站起身來,打算出去,誰想面前竟不知何時站了三堵肉牆。
确切地說,是兩堵肉強和一堵小肉籬笆。
滿嘴油光的阿離同樣不舍的看着她,若是有可能,他真想現在立刻馬上帶着她逃走。
江玉風則是神色嚴肅地看着她,這些日子她無故失蹤,而今又認識了如霍相這般人物,他是該尋個時間向她問清楚才是。
唯獨劉晟站在那裏,左右四顧着有些不知所措。
他撓了撓頭:表兄是在叫他嗎?還是在叫表嫂?表嫂好歹是林尚書之女,做出這等事,表兄此刻必定憤怒,他要救嗎?
楊幼娘輕咳幾聲,帶着屋子裏透出的些許的尴尬,繞過肉牆與肉籬笆,緩緩走到霍桑身旁,并丢給江玉風一句話。
“江郎君,今日發生的事,我改日再同你解釋。”
劉晟內心咯噔一聲,表嫂這是在表兄的雷點上狂舞啊!
江玉風是個明白人,自當知曉分寸,于是他只沖她微微颔首。
霍桑的臉色,逐漸變得不好了。
于是,為了護佑表嫂的人身安全,劉晟以順路為由,見縫插針地鑽進了馬車裏。
馬車很安靜,除了聽到馬車行走時的咯吱聲,聽不到任何聲音。
猶如一條暗流在默默湧動着。
劉晟由此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楊幼娘卻沒有劉晟那般精神緊張,她眼下只耿耿于懷于慶陽候以及他的那個外室。
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馬車駛出西市,楊幼娘還未想到該如何平息怒氣的法子時,霍桑的一句話猶如冰水,猛地澆到了她的頭上。
“崔氏布行?”
劉晟更是一驚,來了!表兄還是出手了!
他正要打斷霍桑的話,卻聽楊幼娘道,“是。”
表嫂啊!你也用不着這麽快就承認吧!
霍桑輕蔑一笑,“短短兩年時間,便将幾乎閉門的布行經營至如今成色,倒是有些能力。”
“相爺過獎了。”
劉晟:???
霍桑冷哼一聲,視線卻飄至窗外,“确有本事,但格局太小,難堪大任。”
霍桑這是在打壓她嗎?江玉風再如何那也是她朋友!楊幼娘聽他說完,只覺渾身不适。
劉晟也感到了這股子濃烈的火藥味,正要開口,卻聽霍桑道,“十王府到了,你還不下去?”
剛要冒出來的話有被他吞了回去,劉晟看了一眼窗外,馬車正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十王府門前。
車內火藥味還未褪去,劉晟還想再努力努力,誰想這回楊幼娘開口了。
她眉開眼笑,“沒想到十王爺果真同我們順路。”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才不會讓自己沉浸在與霍桑的口舌之争裏,着實幼稚!
劉晟:???
表嫂也是在趕他走?
于是在無數個疑問之中,劉晟被趕下了車。
他還沒站穩,馬車就仿佛見了瘟疫似得拔腿就跑,他一轉身,留給他的卻只有一地的飛塵。
完了,下回見表嫂時,她會不會被表兄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
馬車繼續行駛,車內又是一片安靜,霍桑漸漸蹙起了眉。
帶她吃了席面見了阿離,甚至她見了外人他也沒計較,她怎地依舊這副鬼模樣?
好半晌,他才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她,“這是參加曹禦史府上壽宴的人員名單。”
楊幼娘默默地接過,打開看了第一行,便愣住了。
“怎麽?”霍桑也看到她反常之處,難道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名字?
楊幼娘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冊子上的名單,咧開嘴道,“相爺,妾不識字。”
她這話,着實讓霍桑驚奇了一把,他想過她出身市井行為粗鄙,并非正常的千金娘子。
可他卻萬萬沒想到,她竟不識字!
後院禮數、行姿坐态都能系統學習訓練,可這識字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全部學會的。
楊幼娘試圖找補,“但妾會看賬本!”
去參加個宴席看什麽賬本?
霍桑的臉霎時間綠了。
楊幼娘再找補道,“紅芷識字!妾讓她念給妾聽!妾一定都記住!”
霍桑看了她一眼,一路再無話。
不就是不識字而已,至于擺出這麽一副态度嗎?
他不是早就将她的身世查了個底兒掉?以她的出身,能看懂賬本已然很不錯了!
楊幼娘手裏捏着名冊,一路亦是無話。
她以為此事就此翻篇兒了,沒想到她剛回院子,霍莊便仿若一塊白色的木樁子杵在了她面前。
“夫人,相爺吩咐屬下,過來給您念名冊。”
楊幼娘瞥了他一眼,霍桑這是不信紅芷會識字啊!
這活閻王當真是拿針眼當煙筒,吃虱子留後腿,多疑、小氣、自私又剛愎自用!
想是這麽想,但她眼下還鬥不過這閻王,只好老老實實地跽坐在案幾前,看着一身白衣的霍莊撇着兩撮順滑的小胡子,念着冊子裏的名字。
“李侍郎之妻女:林氏、李娟柔。”
“慶陽候之妻:嚴氏。”
“慢着!”快要睡着楊幼娘突然一個激靈,她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名字。
霍莊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以為自己沒有念清楚,連忙問道,“夫人可是沒聽清?”
“你方才念到了誰?”
霍莊重複了一遍,“慶陽候之妻:嚴氏。”
“慶陽候家可還有其他女眷?”
霍莊茫然地微微搖頭,又低頭确認了一遍名冊,“京都人人皆知,慶陽候夫人是骠騎大将軍嚴賀之女,府內後院也只嚴夫人一位女眷。”
“當真?”
霍莊點頭,“自是真的。”
楊幼娘微微挑眉,忽而坐起身子,嘴角揚起一絲別有意思的笑,“接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