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失約了
那朵幽幽的冷焰驟然往上一把,慘白色的火焰映照着虎武的雙瞳。
只聽見一道極為凄厲的慘叫聲響起,虎蛟的妖魂被那朵冷焰吞噬,只餘下了僵硬的軀幹,砸在了海底揚起了一片碎石。寒淵冷火搖晃着,火光勾起了一抹怪異的弧度,似是森然的、滿懷惡意的笑。頌祝面色慘白,抱着琴往後退了一大步。
“幽焰食魂?”海波之中氣流翻滾,周邊彌漫的是那如同沉默的海中山一般的死寂,頌祝的眼神猝然一亮,他拔高了聲音道,“不對!那不是異火,是幻術!難道是蜃族?”他激昂的語調又漸漸地減弱了,如果真的是蜃族,他們不可能會抽走虎武的魂,他倏然轉頭望向了越懷真,面部的肌肉鼓動着,像是竭力在克制什麽!
越懷真的錯愕轉瞬間便收攏起來,虎武的死給了她一個警示,她的心中泛動着微弱的慶幸,可無暇再思考那麽多,而是倏然走向了蜷縮在一邊的宣清和,舒了一口氣道:“你怎麽出來了?”
“藏珠她——”宣清和的語氣一頓,她視線轉過了一臉慘然的齊知聞,藏住了眼神中的奇詭,寬大的袖袍掩住了她下壓劍柄的動作。此刻的望紅蕖和越懷真俱是望着她,誰也沒有注意到藏珠身後那道悄無聲息化作飛灰的法符。
“我不該将這危險人物留在金車中。”越懷真眉頭緊擰,如刀鋒般的眸光剜向了望紅蕖。
望紅蕖大感冤枉,她也不知道師妹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突然間出手殺了非覺之後,師妹又變成了呆呆愣愣的樣子。忽然間,她從袖中摸出了那塊藏着師妹魂的名牌,她轉向了頌祝道:“頌祝仙君,能夠招魂?”
“招魂?招你個大頭鬼啊!”頌祝已經沒辦法維持那貴公子的風範,有些崩潰地開口大喊。崩裂的山脊、幽邃不見底的黑洞、詭谲的黃金法棺以及那朵兇性畢現的冷焰!哪個不比招魂重要?他的手指勾在了弦上,急切的音調如同暴雨傾瀉,“破幻歸真決,給我破——”尖利的語調拖曳得極長,仿佛尖銳的指甲在鋼鐵上摩擦,如同狂潮般的琴音悍然朝着那具黃金棺所在的方向落下,将那朵冷火切成了兩半!
海域之中再度出現了丹魚群,它們在水中游弋着,赤色的鱗片反照着迷離的光。它們安靜而又華美,如同丹城中群魚如火的勝景。
那朵被琴刃冷火很快便重新聚合到了一起,火光扭曲成勾勒出了一道人影。
銀色的長發在海水之中流動,如一蓬燃燒的冷火,冷白的肌膚如新雪,她的手中抱着琴,腕上銀環如赤火、如相銜的鳳,在扣在桐木間時發出一道細微的輕響,她的一颦一笑間是肆意揮灑的輕狂與風流。
“族、族、族主——”影像越發得清晰,頌祝睜大了眼睛等着她,結結巴巴的,仿佛被傳染了頌泉的呆樣。
宣清和立在了越懷真的身側,她眨了眨眼,低聲道:“是鲛人族的那一位麽?”
越懷真應了一聲。她一挑眉,周身火焰如流,燃燒的劍光中裹挾着鳳凰的啼鳴,斬向了那道虛影,銳不可當!
她在鬼界時連鳳主都能動,面臨着鲛人族的更是沒有任何的顧忌。
那道人影并沒有抵抗,任由鳳焰與劍光如同洪流一般卷來,将她整個吞噬。只是在人影消失的剎那,莫大的能量狂潮掀起,仿若岩漿爆發。洶湧的暗流攪動着,越懷真面色微微一變,她一拂袖,握着宣清和的手便回到了飛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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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連三的爆裂聲響起,整個幻陣開始扭曲崩塌,數息之後才歸于平靜。
極海之脊被夷為平地,那寒淵冷火與黃金棺一并消失不見。海水穿過亂石,穿過那慘白的、累累的屍骸。
齊知聞一身狼狽地從石坑中爬了出來,他失魂落魄地開口道:“封魂地,這裏是封魂地!那些提前離去的,無一生還!”最後的四個字像是自牙縫中擠出來的,他用麒麟一族的天賦之眼看到的是無間煉獄!他赤紅着眼轉向了頌祝,恨聲道,“那是你們族主的虛影,這事情當真與鲛人無關麽?!你先前故意裝作沒發現幻象的,對麽?”
頌祝的思緒亂糟糟的,這些事情他怎麽知道啊?!過去族主的黃金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對,那是幻象,可如果不在這邊,又會在哪一處呢?
齊知聞對着頌祝大喊大叫,另一邊的望紅蕖拽着藏珠也推開了亂石爬了出來。她跌坐在了地上,長舒了一口氣。“以後再也不來了。”她心有餘悸地開口,一擡眸就撞入了藏珠靈動的眼神中。望紅蕖這些時日習慣了那股木讷,此刻反而被吓了一大跳,好半會兒才開口道:“師妹?你醒了?”她手忙腳亂地尋找出那塊木牌,結果海水一碾,便化作了木屑從指尖落下。
“封魂地,以魂養魂,是那一位要歸來麽?”越懷真皺着眉,海域中已經感知不到寒淵冷火的存在了。“這邊不是真的寒淵冷火,鲛人族的那一位極擅長魂術與織造幻境-——丹魚是投映,那寒淵冷火也可能是投映!在丹城!”越懷真一拍大腿,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眸光驟然一亮。她掀開了車簾,望了眼外頭的四個人,不再管他們,而是驅動着金車在海中奔馳。
宣清和眨了眨眼,附和道:“有道理。”
“沒道理!”越懷真眉頭始終緊擰着,眼神中藏着一抹苦惱,“為什麽之前沒有發現?為什麽這兒會有封魂地?黃金棺中有咒術,不可能是天庭那邊幫着她養魂,又是什麽給了她力量讓她能夠施展幻境?難不成以前沒有死透……”她又太多的問題想不明白了,身體往後一靠,手指按壓在了眉心。
一線天光落入了海域之中,海面平靜無波。
金車從水中沖出,水珠飛濺。大日照耀下的金車熠熠發亮,而對面的丹城如一蓬燃燒的赤火。然而在無盡的赤色,還殘餘着一絲絲的、讓越懷真陡然色變的惡氣!
“又有驚屍了?”宣清和擰着眉,語調中藏着憂慮。昔日的英雄終點是成為自己最為憎惡的角色、成為仙界一衆的公敵,而此事則是同伴所造成的。這仙界真是一派糟糕樣,難怪下界的一些糟老頭子湊夠了丹玉也不肯飛升。
“不知道。”越懷真搖頭應了一聲,驅動着金車往前奔去。而就在這個時候,數道身影緊跟着破水而出,刀光劍影中,殺機纏繞。
“藏珠,你竟然跟鲛人聯手,謀害帝子——”
“齊知聞你有完沒完,死了就死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帝子多得是!”
靈力的餘波向着四面掃蕩,不巧正沖擊到了不遠處的金車。
金車并未停止,一道劍光奔雷驚電,硬是将纏鬥在一起的幾人分開。
望紅蕖收起長戟,冷着臉立在了藏珠的身側,她擡眸眺望着丹城的所在,等瞧清楚了那一縷縷的惡氣之後,她頓時神情大變,道:“又是惡氣!那邊是、是古戰場——”腦海中驟然浮現了頌泉輕快的語調,眼前勾勒出的是無數美好崩裂的畫面!
頌祝冷冷地望了齊知聞一眼,一轉身準備回到海域中。寒淵冷火的事情他不打算攪和了,努力了這麽一出,什麽都沒得到,甚至背負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事情。海域中無聲無息地出現封魂地,他解決不了,這事情得聯系族中長老來處理。然而就在他打算回海中的同時,望紅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道:“頌祝仙君,你家先祖可能詐屍了。”
第二次遇到,望紅蕖覺得自己也算經驗豐富了。
“師妹,我們——”她的語調在藏珠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她反手一撥長劍,身化流光向着另一個方向掠去,是全然不管這處的爛攤子。齊知聞在錯愕片刻發出了一道怒嘯,他不也不再管顧丹城,而是緊随着藏珠離去。餘下的話語散在了風中,望紅蕖的眼眸中掠過了一抹傷懷,然而旋即便收斂了情緒,朝着頌祝揚眉一笑道:“你不會不管吧?”
丹城赤鱗如火,渺遠的歌聲在風中飄蕩。
丹魚在碧綠色的樹海中穿梭,木牌在風中搖擺,擊打出了古奧的節奏。
樹下撫琴的銀發人如同一捧初雪,可在她的背後,則是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血腥。
恨、怨、怒、不甘……種種負面的情緒盤旋,形成了無數縷惡氣,形成了一張張猙獰的鬼面。那清缈的歌聲陡然間變得凄厲起來,如同煉獄中攀爬出來的惡鬼一樣咆哮怒吼。
“鳳修儒……我失約了。
“無數的人來這裏祈求天長地久,無數的人在這裏背諾失約,無心之人也不配有魂。
“我抽了那麽多的神魂做養分,你……為何不能涅槃?你怨我、恨我,要像以前一樣驅趕我麽?”
……
越懷真和宣清和并立在長街的一側,火光灼燒着半空中游動的惡氣,越懷真的面容緊繃着。
樹下的人低語傳入了耳中,越聽越是悚然心驚。此刻的她恍然大悟,藏珠之所以失魂,那是她與望紅蕖留下名姓的時候,與徵音結契,而那藏珠顯然是個背諾不守約之人,便被法契所縛,逐漸地被侵蝕仙魂。
現在的徵音到底是死是活,她跟族主之間,又有什麽是不被後人所知的?
赤金色的鳳焰灼燒着一縷縷的惡氣,然而樹下的源頭不解決,惡氣便不會消散,甚至有可能跑出這座丹城。
宣清和轉眸凝視着越懷真,而越懷真雙目灼灼地盯着樹下的“徵音”。
長街與祈福樹之間的距離被縮短,鳳焰垂落在了周身。越懷真的語調很輕,她透過了滿天的赤鱗之光,窺見了一抹濃郁的血色:“極海之脊的封魂地,是你做的?”
徵音并不諱言,她眼睫顫動着,墨色的眼瞳一瞬不移地注視着越懷真,勾唇一笑道:“是。”她手掌往上一拖,掌心中浮着一朵冷色的幽焰,又道,“你們是在找它麽?”整座丹城籠罩在了赤色之中,群魚游動,是幻境;那麽海域之中的封魂地投映丹玉和寒淵冷火,也可以去幻境。她原本有漫長的時間是等待,一點點抽離失約之人的仙魂,可始終不見涅槃的跡象,她等不及了,她要用更多的仙魂結陣做祭品。
“你是她的族裔,丹城不留你,走吧。”徵音猛地一揮衣袖,群魚如同洪流一般往前,撞着越懷真的衣袖,銜着她的衣帶似是要她離開。
越懷真的眸光一冷,衣袖一震便拂開了魚群。她的手指搭在了劍柄,自那鞘中拔出了長劍。劍芒卷着赤火,在魚群之中反照着天地瑰麗的色彩,惡氣浮蕩間,形成了張張猙獰的鬼臉朝着劍芒咬噬,叮叮當當的急響如鐵匠鋪中的打鐵聲。
“等等——”急呼聲從天而降,頌祝一勾琴弦,铿然一聲铮響,琴音如潮越過了那群游弋的群魚,擊打在了赤色的劍芒上。
“你做什麽?那是惡氣?!”緊随着飛掠而來的望紅蕖一臉塵肅,轉向了頌祝質問。
而越懷真仿若沒有聽見任何的聲音,劍光極速回旋,神鳳的虛影若隐若現。那音潮尚未徹底鋪開,就在犀利無匹的劍芒下寸寸被削至不存。頌祝的面色蒼白,十指在琴弦上掠動,就算不敵也要堅持與那柄長劍交鋒。昔日的族主重現人間,這是他鲛人族的事情!
靈力的餘波往四面八方擴散,附近的屋宇大片大片地倒塌,赤色的火、紫色的劍芒以及那如墨雲一般沉郁的黑交織在了一起,星星點點的亮芒在越懷真的身後落下又消融,仿佛一場洋洋灑灑的星雨,她的眸光堅定,神情冷峻,像是一場終年不化的寒雪。
“惡氣之事我鲛人族會幫忙處理。”頌祝找到了一個間隙對着越懷真大喊,緊接着就被一道巨力打飛,身軀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堅硬的土地開裂,揚起了一片塵煙。
“你是一定要攔麽?”越懷真擰着眉道。
頌祝的面容因為痛苦略有些扭曲,他按住胸口望着越懷真大聲道:“在鬼界之時,你不也非要将鳳主接回鳳來山麽?我鲛人族同樣如此打算,有什麽不可?”他微微揚起頭,望見了天際的數道靈光,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但是你們鲛人族無法定壓惡氣。”越懷真淡聲道,腳下的焰火交織,形成了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火海。火光卷着惡瘴,往那蒼翠的祈福樹上燒去。樹下的徵音自始至終都沒有出招,而是勾起了一抹古怪的、意義不明的笑容。就在火芒即将卷上徵音的衣擺時,一道疾響破空而來!琴音像是長河倒懸、大肆宣洩,又如金石開裂。
頌祝喊了一聲“阿父”,他懸起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處。
越懷真擰了擰眉,那飛旋出去的長劍又落回到了掌中,她朝着一身深藍色法袍的中年男子望去,眸光更是冷沉。“懸河。”她緩緩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來人是鲛人一族的現任族主。
懸河輕笑了一聲,并未如何,倒是他身側的兩個長老面有不豫之色,應道:“身為小輩怎麽如此無禮?”
越懷真倒提着長劍,身上的殺機并未收斂,她沉聲道:“她的身上有惡氣,縱然現在是活的,那也是堕仙。”
懸河嘆了一口氣,應道:“我知道,可她是我族昔日的族主,是我鲛人族自己的事情。”
越懷真搖頭道:“這是整個仙界的事情。”
懸河身側的長老譏诮一笑道:“就算是仙界的事情,也該有天庭出面,而不是你來越俎代庖。”見越懷真沉聲不語,他緊接着又道,“仙界歸一是大勢所趨,眼下仙界唯一的障礙就是你鳳來山。惡氣早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我鳳來山是惡?”越懷真一挑眉。
懸河沉吟片刻,也跟着開口道:“昔日諸位所求不就是如今的一幕麽?眼下大荒之亂已經終結,仙世平靜無波。你獨守着那條先天靈脈有何用處?”
“這不是昔日先祖所求的治世。”越懷真搖了搖頭,“昔日鳳主所求的是戰亂結束,百族共和,立天庭不過是為了正不軌。而現在的天庭自身走上了邪道,天地萬物齊平,貴賤本無分,然而仙世之中,上者貴、下者賤,賤者不得法。更有甚者,天庭妄立法度,奪大道之權柄,剝削丹玉,阻修士飛升——”
她望了一眼面色平靜無波的懸河,話語戛然而止,顯然對方并不認同她的道念。既然如此,唯有拔劍!
劍光掠起冷冽的氣流将衣袖拉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懸河又嘆了一口氣,一雙眼中似是充斥着看小輩胡鬧的哀憐和無奈。琴音裂空而響,一道道琴刃撞上了劍芒與火光。
“以多欺少!真是無恥!”望紅蕖罵了一句,抓着武器便挺身而上,不過在動手前還是回身望了靜默不語的宣清和,聳了聳眉,無聲道,“你能行嗎?”
閻浮金鈴叮鈴叮鈴地輕響。
宣清和握着天刑劍,眼瞳中映照出一片赤芒。高高在上的态度以及語氣都讓人厭惡,淡淡的血腥味零散在風中,是一股讓她愉悅與心神戰栗的氣息。只是将瞥見了越懷真的衣角時,那股因殘酷而生的興奮又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她只是提着劍漫不經心地應付着對手,堪堪拖住他的腳步。
劍光迸射火焰,如星芒潑濺。
懸河的眉頭緊皺着,十指撥弦的速度越來越快,琴聲逐漸趨于詭異,仿佛無數的聲音在識海中叫嚣。然而刺啦一聲響,那七條精鋼弦竟然被一道悄無聲息便掠到跟前的鋒銳劍芒切斷。一股寒意陡然升起,沿着脊骨一直往上攀升,那一瞬間頭皮發麻,神魂仿佛被冰霜凍起!
越懷真見懸河琴弦繃斷,抓住了這個時機進攻,劍光分化,無數亮芒并着火焰如山海呼嘯而來,懸河的瞳孔驟然一縮,反手舉起了琴往上一擋。無窮的力量将他從半空砸落在地,他單膝跪在了地面上,在支點處裂痕如同蛛網一般蔓延,地面震蕩。原本還在僵持着,他想不明白怎麽會忽然變成現在這一幕!越懷真雙眸沉凝,她伸手朝着懸河的眉心一點,便有一朵鳳焰飄出落在了懸河的額間,将他的一身靈力封鎮。她無情地将懸河踢開,提着劍又氣勢洶洶地沖向了宣清和的對手。
“你沒事吧?”越懷真低聲詢問。
宣清和擠出了一抹笑,軟聲應道:“無事。”天知道她費了多少勁才忍住殺人的心思。
只是在越懷真看來,她的笑容是苦澀而又勉強的。越懷真的眼神中掠過了一抹兇戾之氣,出招也變得狠辣起來。
她二人的對手正是先前那位開口嘲諷的長老。
火焰如失去了枷鎖的大日在奔騰,那長老左支右绌,心中暗暗叫苦不疊。不知道怎麽回事,總是在關鍵時刻有一抹莫名的森冷纏上神魂,導致靈力運轉不暢。琴音不繼,難以發出十成的威力,在游走了數十招之後,他被劍身猛地一拍,砸落在地上,緊接着一道劍芒幾乎是擦着脖頸而過,只要再近數寸就能夠将他枭首!
“啧——”樹下的徵音嗤笑了一聲,無數的丹魚朝着她聚攏而來,腳下緩緩地顯示出一個法陣的紋路。
樹上的木牌嘩啦啦作響。
越懷真提劍望向了徵音,眼神兇猛。
徵音輕笑了一聲道:“你們一族都是這種樣子,總是為了別人,為了道義,什麽時候能夠為自己而活呢?”她手上的寒淵冷火漂浮着,弱小的火焰似是下一瞬要熄滅。她望着越懷真又嘆了一口氣道,“這寒淵冷火到底是冷了些,我該奪你的鳳凰神火,可是她醒來發現如此,絕對會生氣的。”
宣清和聞言眉頭一皺,眼中掠過了一抹寒光。
輝煌的群魚映襯出瑰麗而又奇詭的色澤,越懷真盯着那法陣,一字一頓道:“招魂陣。”
徵音一拂袖,陣法的上方浮現了一根泛着金色的翅羽。
陣法的力量朝着那根金色翅羽倒湧,連帶着那惡氣也盤桓呼嘯着進入陣中,而徵音仿若不絕。
“是‘命羽’!”越懷真神情驟然一變!鳳凰一族有心口生長着一根命羽是相當于龍族逆鱗的存在,這根命羽寄托着鳳凰的命以及……涅槃術!這根命羽極有可能是鳳主的,她不能夠讓它被那惡氣沾染了。劍光猛然間落在了法陣上,卻被那醞釀了千載的偉力往外一彈,惡氣桀桀地大笑,似是嘲笑着她的無能。
宣清和往前走了一步,她扶住了被陣法反震往後跌退的小鳳凰,輕聲開口道:“不是完陣,陣法有缺陷,乾一、震四、坎六、兌二——”越懷真扭頭望了宣清和片刻,此刻無暇去想其他的事情,劍芒往前一點,在徵音勃然大怒的中,斬向了那四個方位。一蓬火焰往上飛揚,堪堪吞噬了那近在咫尺的惡氣。無數的丹魚發出了哀嚎,它們瘋狂一般往下落去,最後在劍芒與火焰中化作灰燼。
“你——”徵音怒不可遏,靈力鼓動,伸手往前一拍。
一旁的望紅蕖在看着鲛人族的同時,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小心”!
宣清和的動作極快,一抹黑紅色翻飛的影擋在了越懷真的跟前。仙衣上迸射出刺眼的亮芒,她反握着天刑劍,那破爛的劍身此刻散發着可怖的氣息,從徵音的身軀上穿過。只是在最後一刻,她刻意卸去了周身的防禦,使得肺腑被輕微地震傷。這樣的話,小鳳凰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吧?
煞白的面孔落入越懷真的眼瞳中,她的嘴唇哆嗦着,眼中盡是錯愕、震恐和心痛。她一把接過了宣清和,伸手掐訣朝着徵音一劃,便見一蓬如神火勾勒成的劍芒再度從那具單薄的身軀中穿過。
“我沒事!”宣清和與沉默不言的越懷真對視,她擠出了一抹笑容,抹了抹唇,只是那雪白的手背上殘餘着幾分血痕。
丹魚折射出的殘餘虹光化作了一個向內收縮的漩渦,數息之後,整座丹城只餘下了一片沉冷。
越懷真檢查着宣清和身上的傷痕,見她當真沒有大礙,才松懈了一口氣,只是她的面容仍舊殘餘着上一瞬的心悸。
許久之後,越懷真才望向了被鳳焰釘住的徵音,沉聲道:“是一道魂體。”
她擡眸望向了那一株祈福樹,劍光一削便斬了下了一根樹枝,在靈力的作用下很快便形成了一塊牌符。徵音身上的惡氣沒有盡,殺也不是放也不是,思忖片刻後,越懷真掐着法訣将她整個兒封在了木牌中,準備帶回去扔進森獄。
做完這一切她才轉向了那一枚“命羽”,金色的命羽上已經少有生機在靈氣了,在陣法收縮的那一刻,更是抑制不住靈力逸散。在越懷真伸手觸碰的時候,便化作了螢光消散。
“咳咳——你——”懸河捂着胸口咳了一聲,他們一群人眼下被撥到了一起,堆在了一塊,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閉嘴!”越懷真心情不大痛快,她現在看誰都不順眼。她提着劍惱怒地喊了一聲,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們從世間抹殺。
“劍下留人啊!”一道凄慘的大叫聲從外傳來,熟悉的少年從雲頭落下,連滾帶爬地跑向了祈福樹,正是被帶回去的頌泉。他一眼就看到了狼狽的父兄和長老們,而對面則是氣勢洶洶的鳳來山主。眼前的一幕并不讓他覺得意外,他極為順暢地開口懇求道,“山主繞他們一命,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越懷真本來就沒有打算要他們一命,她冷冷地盯着頌泉,良久之後才心平氣和道:“挖了這棵樹。”
懸河勃然色變道:“不可!”他顯然已經猜測到了某些事情。那是那道殘魂,會在這邊出現,很可能這兒就是她的埋骨之地!極海之脊封魂地……鳳主……還有什麽惡氣,他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唯一的一線清明就是不能對徵音族主大不敬。
頌泉乖巧地一點頭,應道:“不就是挖棵樹嗎?”難道怕這棵爛樹倒了惹怒天庭嗎?想了片刻,他轉向了懸河露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他道,“阿父,你放心,我會救你的。不用擔心天庭那邊,仙城主就殺了還怕一棵樹嗎?一定要追究就說是他們先動手的!”
“你——唔唔唔——”懸河正打算怒斥不孝子,結果被吓了一跳禁言咒,他怒瞪着越懷真,而越懷真壓根不看他,只是垂眸凝視着宣清和,低聲道:“下次不要這樣,那些對我來說只是小傷,我扛得住。”
宣清和迎上了越懷真的目光,她的眼睫輕盈地顫動,笑容粲然,她道:“就算是小傷,你也會痛呀。”
越懷真沒有說話。
這條道路上都是火與血,如果連點痛苦都不能忍受,如何能夠護住族人。
宣清和的眼神就像是一泓清水,倒映出了她的狼狽。
她的喉頭動了動,一挑眉佯裝不在意地應答:“那讓我一個人來承受就夠了。”
宣清和垂眸暗嘆了一口氣,她靠近了越懷真,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低語道:“可我們會心疼的。”她的視線掠過了一臉怒容的懸河、掠過了正在砍樹的頌泉,又在擡眸的剎那越過了蒼茫的海與亘古伫立的山峰……曾經的歲月在她的眼中什麽都不是,而此刻竟是化作了一陣纏綿的、在心湖間流轉的清風。
痛苦啊,怎麽能夠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當然是讓敵人來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