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存在
沈星叢沒能找到蕭霖。
他停下腳步, 眼底映着那不見終點的黑。
忽然這時,體內感受到一股力量拉扯。是沈寒淩那邊有了動靜。
是沈寒淩先找到人了?
沈星叢一愣,又覺這動靜為免有些過大。他能感知到沈寒淩靈力消耗, 幾乎要就此告竭。
遇見危險了!
他腦內立馬閃過這一念頭。
按理說男主主角光環在身,又天賦出衆,向來是同輩人中的主心骨。哪怕遭遇危險,也能化險為夷。
可許是因他插手, 無意将原著中的“豔遇”扭轉成了“危機”。
以男主修為,本不該在這時碰上此等敵人。
沈星叢腳下生風, 立馬朝前行去。絲線指引着前路。沒多久,他便瞧見前方兩道人影。
沈寒淩被無數枯爪纏繞, 身體懸空。而那本命法器刀尖直插地底, 孤零零杵在一旁。
身前還站了另一人, 大約就是罪魁禍首。
沈星叢眉頭一皺,掐訣念咒,周身立即有金光迸發,倏地朝身前人影襲去。
那人注意力完全在沈寒淩身上, 躲避不及。被金光直直擊中, 身體砰地往後摔去。
眨眼間, 沈星叢已到了沈寒淩身前。他探手祓除枯爪,又喚起輕風,讓人緩慢落下。
“沒事吧?”
他側頭詢問。
哪怕經歷生死, 沈寒淩面上依然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膚色較以往更加蒼白。直直盯着他,目不轉睛。
沈星叢又遞去一枚回靈丹:“你暫且服下, 退旁邊休息去。”
說完便轉回頭。
這麽一小會兒工夫, 方才被他擊中的人影已重新站起。他這才注意到此人樣貌, 渾身裹得密不透風, 臉上戴了花紋詭異的面具。
許是直擊中了正面,面具自中央裂開縫隙,如蛛網般朝四下攀爬而去。
男子戴了手套的指尖輕觸面具,似也察覺到了裂痕。
“看來得在面具裂開前解決你們了。”
沈星叢半擡手臂,指間金光跳躍,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你這臉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男子輕嗤,不再答話,喚出更多異形。
許是因施術者就在近旁。異形力量更強、速度也更快。
它們相互糾纏在一起,聚攏成愈加碩大的球體。無數枯爪自球體中央伸出。朝高躍起,接着乘重力壓來——!
空氣仿佛都要被劃破。
沈星叢見沈寒淩仍呆坐原地,拽起人胳膊朝旁躍去。球體在落地位置砸出一個深坑,繼而又懸浮而起,猛地攻來。
若是沈星叢使出真本事,分分鐘就能解決這玩意兒。
可如今沈寒淩在,他不敢暴露真實修為。只能以元嬰期程度周旋。
而那面具男子修為同樣不低。在此人操縱下,異形強度甚為駭人。
男子源源不斷輸送着靈力。哪怕沈星叢暫時将其擊破,那異形怪物也能立即恢複。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再又一次眼睜睜看異形複原後,沈星叢垂下手臂。
見狀,面具男子出言嘲諷。
“這就放棄了?靈淵洲修士,不過如此。”
沈寒淩在身後道:“此人靈力無窮無盡。恐怕,我們被陣法吸走的靈力都到了此人身上。”
沈星叢點頭。
他亦能感知自己體內靈力在無端消失,因此消耗戰是最為不利的。必須速戰速決。
他雖不想暴露真實修為,但再這麽下去,情況只會更糟。
沈星叢回頭:“可否請你幫一個忙?”
沈寒淩:“什麽忙。”
沈星叢:“待會兒無論你看見什麽聽見什麽,都當作是幻覺。不可告知他人。”
沈寒淩聞言一愣。
沈星叢:“能答應我嗎。”
沈寒淩沉默片刻,緩緩點了下頭。
二人談話并未刻意回避,一旁閣主也聽得一清二楚。他不确定這兩人是想搞什麽鬼,特意等了一會兒。結果聽見這話,不由冷笑:“還有什麽招式,盡管使出來吧。”
再是厲害的修士,一旦無法使用靈力便跟個廢人一般。以往無數經驗都證明了這點。
這二人同為元嬰。一人靈力已經虧空,另一人想必也撐不了太久。無非是想裝神弄鬼罷了。
閣主未将其放在眼裏,手指一擡,空中異形便探出無數枯爪,争先恐後朝前襲去。
聽得耳畔厲風,沈星叢側頭。
沈寒淩剛要叫小心,就見眼前人寬袖一揮,立即有金光迎去。
相比那身形巨大的怪物,這道金光可謂是渺小,幾乎瞬間就能被吞沒。
兩方相抵。
沈寒淩本以為不敵。但眨眼過後,卻見那金光瞬間蔓延,形成一張巨大密網,将異形團團包裹住。往裏收緊。
閣主見狀,五指微曲,輸送更多靈力進去。
他如今修為雖不比從前。但有法陣助力,比耐力他是絕不會輸的。
除非此人境界遠超于他,能瞬間擊破的他術法。
可這又怎麽可能。
正這麽想着,他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反噬而來。
再看異形,發現他方才縱然輸入許多靈力進去,卻依然未能掙破金網。那金光纏繞,愈加密實,直到将所有漆色軀體掩蓋。
下一瞬——金光破開!
化作碎屑墜落。猶如天女散花,些微映亮這無邊黑暗。
閣主怔住。
沈寒淩眼底亦映着那散落金光,微微瞪大眼。
這原本是極美的畫面。
可閣主身處其中,卻覺周身籠來一股寒意。指尖發涼,手腳冰冷。
他動彈不得。而當碎屑落上肩頭,便瞬間猶如重石墜來,直直要将他壓趴下去。
他再也站立不住,嘭地單膝下跪。
不僅是肩膀。
金光碰上膝蓋骨,便打碎了膝蓋骨;碰上脊椎,便折斷了脊椎;碰上脖頸,便是扭斷脖頸。
他明明尚在呼吸,卻已經歷無數死法。
呼吸變得急促,腦子也變得不清醒。他雙手覆上脖頸,像是就要這麽将自己掐死過去。還來得痛快一些。
“啪。”
聽見響指聲。
閣主一愣,回過神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躺倒在了地面,周身一片漆黑。身體疼痛不翼而飛,唯剩脖頸隐隐作痛。
這是他自己方才親手幹的。
……幻覺?
閣主心中生出猜測,驚魂甫定。
他分明已處于幻境之中;且身為操縱陣法的主人,更應一切勝券在握。又怎會落入他人制造的幻象?
這不可能。
閣主不願相信。可方才那生不如死的疼痛歷歷在目,又令他不敢不信。
耳旁傳來腳步聲。閣主循聲望去,映入眼簾一雙長靴。再望上看,見方才與他打鬥的青年正低望着他,神色平靜。
“我、我輸了?”
閣主喃喃。
那人卻未回應:“原來你長這樣。”
閣主聞言,立馬去探自己臉龐。才發現面具不知何時四分五裂,散落在了肩側。
他極力想要隐藏的面孔,就這麽大喇喇顯露出來。
閣主心下沉去。
沈星叢:“既已輸了,就把幻境解了吧。”
閣主看他表情,遲疑:“你不認識我?”
沈星叢奇道:“我為何要認識你。”
閣主沉默片刻,繼而移開視線:“……已過去這麽久了。”
從百荒魔域逃走,再來這凡間界。彈指之間便已是數百年。而他日複一日猶如老鼠一般四處躲藏,惶惶不見終日。
沈星叢不解他意。
在他看來,這名閣主長相與其他魔修并無太大區別。皆是魔紋纏身,皆是有一雙異于常人的眼瞳。
只不過相比其餘魔修,這人瞳色是近乎于血的鮮紅,令人莫名不敢直視。
沈寒淩此時也走近過來。
他方才瞧見一切。
親眼看着這名男子魔怔一般,忽然滾趴在地大喊大叫。聲音凄厲凄慘,猶如困于地底深淵的惡鬼。最後又自顧自掐住脖頸。
那股瘋狂姿态,他在旁邊看着也覺得可怕。
這些是沈星叢做的。
他不了解幻術,可他深知元嬰修為絕不至于能做到這種地步。
何況方才明明已消耗許多靈力,卻仍能在最後關頭使出如此術法。說明靈力浩瀚,深不可測。
而迄今為止,除了他師父天道宗宗主以外,他從沒見過第二人。
沈星叢不止是元嬰期?
他躊躇着想要與沈星叢搭話,卻見人先一步轉頭看來。朝他一笑:“你還好吧?”
這笑容平和,與平常并無兩樣。
但看在沈寒淩眼裏,心底卻生出一絲不同尋常。
因這人實力強勁,卻不驕不躁。
分明是同一人。但在了解對方真實水平後,總覺那親切笑臉有些深不可測。
沈寒淩心中微動:“無事。”
沈星叢:“待陣法解除,一會兒就一起用縛靈繩綁了吧。你可帶回天道宗。”
沈寒淩搖頭:“人既是你捉的,應帶回逍遙門。”
逍遙門?
當聽見這三個字,閣主終于有了反應。
他這才注意到沈星叢衣領制式。撐身坐起,眼神變換:“你是逍遙門弟子?”
沈星叢看去:“怎麽,你聽過?”
閣主:“……”
閣主:“我可解此陣。但我不會跟你們去靈淵洲。”
沈星叢:“這不是交易。你若不解,我現在就可殺了你。”
閣主:“那就殺了我。”
沈星叢一愣。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威脅一次,卻完全不起作用。
魔修都不怕死的?不應該啊。
而另一邊沈寒淩已經抽劍而出,劍尖直抵閣主脖頸。
閣主眸色一凜,但依然未松口。
沈星叢倒也理解為何魔修如此抵觸。畢竟他們将人抓回以後,将會一直囚于地牢深淵,從此不見天日。
說不定還要嚴刑拷打,逼供秘密。
正統修士心憫衆生,唯獨對魔修絕不留情。
“……”
沈星叢心中升起矛盾。
他自己分明也是魔修,對待魔修态度卻與其他修士一般,先入為主,認為不可饒恕。
若有朝一日事情輪到自己頭上。身份暴露,同門修士是否會相信他的話?
還是以為他與從前那騙了蘭瑾先生的魔修一般,是想借機屠殺門人。
他見沈寒淩劍身已要劃破那人脖頸,伸手制止:“等等。”
沈寒淩一頓,擡眼看來。
沈星叢猶疑:“我有話想問。”
沈寒淩:“問什麽。”
“問……”沈星叢道,“為何不在百荒魔域待着,要跑來凡界。”
沈寒淩:“你是覺得他別有所圖?”
沈星叢:“差、差不多吧。”
沈寒淩覺得沈星叢果真是心思缜密,放下了劍。
沈星叢全然不知自己在男主心中已完全是世外高人的形象。原以為還要多費些口舌才能勸下,不禁有些出乎意料。
“別有所圖?”
此時聽見身下人嗤笑,“我安分在凡界待着。若非你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動用結界。這不過一個小小的尋歡作樂之所,還能有什麽所圖?”
沈星叢:“那你為何要設下如此危險結界。凡界有這麽危險?”
“自然是以防萬一。”閣主掀了下眼皮,“若非最後關頭啓動此陣,恐怕我已被你同門殺了。”
殺?
沈星叢一愣。
他只是讓蕭霖去捉人,并沒讓下殺手啊。
沈星叢皺眉:“定是你先出手,他不得已才還擊。”
閣主:“你倒是信他。”
沈星叢:“……”
此人不像在撒謊。他開始有些動搖。
閣主繼續道:“自我來凡界以後從來是安分度日,更從未傷過一人。就因我是魔修,便不分青紅皂白要殺掉?”
沈星叢:“這……”
“別裝無辜。”沈寒淩在一旁冷言,“你手上就從未沾過鮮血?”
閣主紅瞳色澤變化:“那你們又待如何。”
“追殺魔修,圍剿靈獸。自以為是天道正義,高高在上。于你們而言,沾血就是天經地義?”
沈寒淩:“詭辯。”
閣主輕笑一下,不再多言。
局面陷入僵局。
這魔修貌似真不怕死。若他們非要抓人回靈淵洲,恐怕最後會落個魚死網破。
沈星叢皺了下眉,喚出靈繩捆綁此人,強行将其拖拽起來。
“先帶我們出去。”
閣主一動不動。
“後事再議。”沈星叢道,“但你若現在不聽我的,是還想嘗嘗方才幻術?”
聞言,閣主身體一僵。貌似憶起方才生不如死的痛苦,終于點了下頭。
他轉頭看來,神色複雜:“你究竟是何身份。如此高的修為,難不成是逍遙門宗主?”
沈星叢:“你看我像麽。”
閣主上下打量他一番,收回視線:“不像。”
因宗主不可能如此天真。
陣法一旦解除,便再無挽回餘地,只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因此他哪怕是冒險,也絕不能松口答應。
但現在不同。即便帶這兩人出了幻境,要等找到陣眼仍需時間。
此間空隙,他得想想逆轉之法。
三人朝前行去。
分明同樣是一片黑暗,閣主卻知方向一般,時不時轉向。
不過半柱香,他們便離開了那無窮無盡的幽暗之所。
映入眼簾一道長廊,不知延向何處。腳邊就是樓梯。往下看去,只見底下東倒西歪躺了數人,似都已陷入幻境。
這裏是醉香閣內。
沈星叢回頭,想瞧瞧方才來向。卻見身後亦是長廊,因經歷過打鬥,窗戶孤零零墜着,牆面崩裂,一片狼藉。
沈寒淩:“在看什麽。”
沈星叢回神:“不、沒什麽。”
他選擇先去尋找陣眼,而非去救蕭霖。
因他不想讓沈寒淩察覺蕭霖異狀。話雖如此,心中仍是有些在意。
畢竟他在裏邊尋了這麽久,卻仍未發現蕭霖蹤影。
蕭霖欲念之中,他本人究竟是何般存在?
“什麽也沒有。”
忽然聽見這話,沈星叢不由擡眼。見閣主扯着嘴角:“那裏邊什麽也沒有。你就算想回去找人,也是白費工夫。”
沈星叢皺眉:“什麽意思?”
閣主:“意思就是,那人欲念之中連自己都不存在。”
沈星叢:“……”
“這般黑暗不詳之地,”閣主斜眼看來。
“此相對比,究竟誰才是真正的‘魔’?”
白光閃過以後。
因太過刺目,蕭霖下意識閉眼。之後便不知到了何處。
一冷清冷寂之所,入目之處盡是漆黑。
他似懸浮于天,又似潛伏于地。既存在,又不存在。
周身仿佛被困住。想要掙破,卻不得其法。
這種感覺說不上難受,卻也說不上有趣。就如他平時一般,無論遇見什麽,都不會有太大情緒波動。
這麽看起來,就這樣一直保持現狀似乎也并無不可。
于是沒有任何動作。
沉浸,沉靜,沉寂。
直到平靜被打破。
有人來了。
他起初并無反應,依然徜徉在暗中。而後當聽見那人呼喚自己名字,才察覺音色熟悉。
猶如死氣沉沉的深潭中投進一枚石塊。先是無聲水花,繼而泛起陣陣漣漪,無邊擴散開來。
蕭霖睜開了眼。
黑暗之中映入一人身影,高冠束發,面如冠玉。不知在尋找什麽。
接着忽地一頓,低眼下望,指尖似有絲線懸浮纏繞,連接幽深之所的另一處。
然後,徑自循着絲線方向飛身躍去。
因速度之快,引得衣袍鼓起,衣衫獵獵作響。
護于一人身前。周身金光跳躍,襯得容貌愈加俊秀,猶如神祇。
“……”
甚至連這周身黑暗也被那金光映亮。
如墨般漆黑的雙眸注視着那一方向,豎瞳微縮。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