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師兄不明白?
“聽說逍遙門今次新入門一名少年, 小小年紀就已破金丹。被逍遙門宗主收為親傳,實在令人羨豔。”
“哎!天賦此物乃可遇不可求。就算同是求得仙緣,師從不同, 日後境遇仍不盡相同。你我恐怕元嬰期就會隕落,而對那名少年而言,這才只是個開始。”
“不僅如此,那少年生得好看。初露頭角就引無數修士魂牽夢萦。”
“喔?那與當今天道宗宗主相比, 誰更英俊?”
“不一樣。”修士莞爾,“一是英俊;而那少年則是過于精致俊俏了。就連我, 當日瞥得一眼,便至今銘記于心。”
“你這麽說我真是越發好奇了。那人喚何名?”
“蘭謹。”
“三大修真世家之一, 蘭家最小的少爺。”
依稀夢見從前, 蘭謹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木質天花板。周身被棉被裹着, 身體不再如之前那般滾燙。終于恢複平靜。
他尚未回神,甚至分不清如今何時。就聽身旁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響。
“蘭謹先生,你醒了?”
語氣分明激動,卻因怕吓到他似的, 刻意壓低音量。
蘭謹目光投去, 見床前站了一人。正放下手中盛藥瓷碗。
鼻間聞見淡淡的苦香, 那人靠近床頭,探手伸來:“先生,你現在感覺如何?”
瞧見那寬大掌心, 蘭謹瞳孔驟縮,往後避了避。
沈星叢手懸停半空, 繼而收回:“先生, 如果現在起得來, 要不要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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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是靜心長老開的方子。為免蘭謹忽然醒來, 他一直在熬。涼了就再換一碗。
蘭謹看着他,手臂撐床,似乎想坐起來。
沈星叢正要幫忙,卻被拒絕:“不必,我自己來。”
沈星叢只好再次收回手,轉而去拿湯藥。湯藥苦澀,液體近乎呈黑。此時冒着熱氣,往上升起袅袅白煙。
指尖剛要觸及碗勺,又聽身旁聲音。
“我之前,對你做了什麽?”
聞言,沈星叢一頓。
轉頭看去,見床上人已是脊背佝偻,五指死死扣着棉被。
“沒有。”沈星叢回道,“先生大約是太過難受,很快失去意識了。然後師父趕來,與我一同送先生回來。”
蘭謹沒有回話。
沈星叢見狀:“先生還是先喝藥。”
他要端碗過去。剛靠近人嘴邊,卻被制止。
對方抓着他的手臂,依然垂首。
“不可能,此次症狀絕非能輕易緩解。如若無人相助……”
說到這裏,蘭謹聲音微顫,五指愈緊。
如若無人相助,他怕是要以最可笑難堪的姿态死去。
被情/欲控制時的記憶已稍顯模糊。他只覺得身體滾燙,急切想要發洩這股不适。以至于失去理智。
最後僅記得的,是在他體內即将着火時有人靠近。
皮膚相觸,光是這點都讓他感覺舒适不少。于是依着本能想要更加深入。
在那之後……
更多細節他已不甚清楚。但他到底記得說話人的面孔。
是沈星叢。
若是他真在神志不清時對沈星叢下手,那他——
“先生。”
腦內一片混亂間,他聽見答話。
沈星叢向來是咋咋呼呼的。而此時像是為了安撫他,語速極緩,語氣沉靜。
“你什麽都沒做。我找到你後,你的确是失去意識了。”
蘭謹終于看過去。
閉關七年,歲月在修士臉上并留不下太多痕跡。但相較之前,總覺沈星叢眼神沉郁許多。
不會像從前一樣,瞧見他就眼睛一亮,搖着看不見的尾巴跑來。
對于修士而言性子太過頑劣。他也僅是哭笑不得,将其當作晚輩看待。
然而此時卻是第一次覺得沈星叢“長大”。
對方近乎強硬将湯勺遞來嘴邊。
溫熱傳遞而來。蘭謹下意識張口,藥汁立即灌入口中。并不很燙。濃烈的苦澀刺激味蕾,倒讓他冷靜些許。
“星叢,”他幹啞着嗓子道,“若我真對你做了無法挽回的事,一定要同我說。我……”
“我會盡力負責。”
沈星叢聽在耳裏,繼續喂藥:“我說過了,先生只是暈倒了。如若不信,待會兒我讓師父過來解釋。”
蘭謹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湯勺堵住。他喉結微動,往下咽去藥汁。
其後在無話,屋子裏只聽得見湯勺碰撞瓷碗的聲響。桌邊點了熏香,有舒緩身心之用。
一碗藥很快喝盡,沈星叢又扶人躺下。
“先生還需休息,我去喚師父。”
蘭謹望着眼前人,沒作聲。直到其轉身欲走,才脫口道:“你就沒有想問我的?”
沈星叢頓步,看向蘭謹。
“……此事畢竟将你也牽連進來。”蘭謹低聲,“你若有什麽想知道的,現在就問罷。”
沈星叢看了他一會兒,移開視線:“先生可還記得八年前魔修入侵?”
蘭謹一愣。
“我從前一直以為先生溫柔心善,甚至面對魔修也會不忍。”沈星叢笑了笑,“但那日決絕斬殺魔修,着實将我吓一大跳。”
蘭謹沉默片刻:“那是你第一日看見死人。”
他同樣記得。
忽被卷入靈域,那遇見魔修明顯知道他的過去。三番五次刺激,他忍無可忍才殺了人。回頭一瞧,就見沈星叢面色難看,抱着樹似乎要吐。
蘭謹:“可是對我失望了?”
沈星叢搖頭:“我只是有些意外……總覺相比旁人,又更多了解先生幾分。但我同樣也明白,先生并不願提及往事。”
“所以先生過去我不會多問。”他道,“昨日之事我也絕不向第二人提及。”
“先生只是閉關時不小心走火入魔,暈倒罷了。”
合上屋門。
沈星叢正準備将碗勺拿回庖廚,轉頭卻撞見一道人影。
對方立在門旁也不知待了多久,表情藏于陰影之中。見他出來,輕瞥來一眼。
“蕭霖?”沈星叢怔住,“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怎麽毫無察覺。
蕭霖并未回答這一問題:“師兄已照顧他一天一夜。”
“也、也不算照顧。”
畢竟之前蘭謹沒醒。他只能在旁邊候着,什麽事也幹不了。
“人既然醒了,師兄也該放心了。”
蕭霖看向沈星叢。
“那麽此前發生之事,師兄總有心思與我說了?”
沈星叢裝傻:“什麽事?”
蕭霖擡手:“師兄若不想提,那就去先生面前談?”
沈星叢這才注意到兩人站的位置很容易被聽見談話。盡管蘭謹目前虛弱,耳力不如從前。但他仍有些擔心,連忙拉過蕭霖:“你跟我過來。”
此時已經日落,靜心峰籠罩在夜色之中。偶爾聽得蟬鳴聒噪。
兩人往前行了一段。直到确認這周邊沒人,沈星叢才放開人。
“我不都跟你說了嗎。”他道,“你同師父趕來時我也才進去一會兒,一進去就瞧見蘭謹先生暈倒在地。你還想問什麽?”
蕭霖:“從接到師兄聯絡,再到我們趕過去,足足經過了三炷香時間。”
他笑道,“師兄這期間就什麽都沒做?”
沈星叢:“……”
時間空餘的确有些長。
當時蘭謹先生不太正常。他神識探知,才察覺對方氣息紊亂、氣血攻心。已完全是在憑本能行動。
即使溝通也無用,放着不管更是危險。所以他只能使用靈力幫其疏導。
過程十分艱難。哪怕他是合體期,當等蘭謹平靜,靈力都已快見底。
若是蘭謹清醒,定會察覺他修為不同尋常。可事态緊急,當時他也顧及不了太多。
其後不久師父便與蕭霖一同來了。
師父問他,為免修為暴露,他便撒了謊。而面對蕭霖,雖無需隐藏實力,但蘭謹狀況實在不适合對他人提及。
他隐去具體:“當時先生情況危及,所以我幫其用靈力疏導。”
“既如此。”蕭霖道,“為何他要說對師兄負責?”
“那是先生誤會。”沈星叢急道,“你、你別多想。先生真只是走火入魔了。”
蕭霖似是聽見笑話,哈了一聲。
沈星叢不解:“有什麽不對嗎。”
蕭霖接近。
當距離逼近,沈星叢才意識到這小孩兒不知何時竟比他還要高了。
原先還需俯頭。到這會兒,竟要微微仰起下巴。因感受到壓迫感,他不由自主往後退去。
夜色中,蕭霖眼眸彎起:“師兄以為我會在乎別人?”
“不管那人是走火入魔,亦或是欲/火焚身。又與我何幹。”
砰。
沈星叢退無可退了,因脊背已抵上樹幹。樹木粗糙,透過衣料傳遞而來。
手中瓷碗掉落,落入松軟土壤中。碗底尚且殘留藥汁,沿光滑內壁緩緩淌出,浸入土壤。此時卻無人顧及。
“我是在乎師兄。”
蕭霖嘴角勾着,笑意卻未達眼底。
“是否忘了從前約定?”
屋外又有人進來。
蘭謹以為是沈星叢,正要撐身坐起,卻見進來的是雲琇。
對方見他醒來,十分驚喜。立馬快步過來:“先生,你醒了。身體如何?”
蘭謹見其身後未跟其他人,問:“星叢呢。”
“星叢?”雲琇疑惑,“我過來時沒瞧見他,先生找他有事?”
蘭謹無言片刻,搖搖頭。
雲琇:“方才師父與我說感知到先生氣息,讓我過來瞧瞧情況。沒想到先生果真醒了。我這就去通知師父。”
見其離開,蘭謹重新躺回床上,閉眼假寐。
不多時靜心長老便來了。見蘭謹依然在睡,并未出聲打擾。走近床邊,想要探查其身體情況。
手剛一伸出還未觸碰,就聽身前人人開口:“是長老派星叢來的?”
靜心長老一頓,收回手:“蘭謹。”
蘭謹睜眼:“我閉關前就已說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無論是死是活我都不怨別人。星叢可是你的弟子,你怎能派他過來。”
靜心長老并未回話。良久,長長嘆息一聲。
“若是你死了,宗主出來我該如何交代?”
蘭謹:“生死有命。既是修士,何需介懷。”
靜心長老:“你還年輕。”
聽見這話,蘭謹不由扯了下嘴角。
“……年輕。”他道,“恐怕也只有長老能說得這話了。”
靜心長老:“……”
靜心得到仙緣時已年過半百。在凡人界,早已是兒孫滿堂的年齡。
但他依舊毫不猶豫斷絕了凡世羁絆,孑然一身前往靈淵洲——這一只存在于傳說中、仙者所在的盛世。
而後他發現,“仙者”并非傳聞中那般遙不可及。他們亦有七情六欲,亦會生育子女。
離第一位“仙者”出現已不知過去多久。現如今的靈淵洲已是世家雲集,仙門衆立。
或者對他們有更恰當的稱呼——“修士”。
靜心因機緣進了逍遙門。原以為自己天賦還算上乘,但等進了內門,才發現徹底泯然衆人。
于是他愈加刻苦。百年過去,從前止于築基的同門已經仙逝,而他也終于突破金丹,正式在修者行列挂上名。
一日,逍遙門內極為熱鬧。
平常大家皆是清苦,除卻修煉便是照顧靈田、豢養靈獸,而那一日,門內卻像是過節一般喧嘩。
是宗主接來了兩名親傳。
靜心平時少言寡語,向來不愛湊熱鬧。但大約是被那日氣氛感染,竟也去看了。
然後,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見那名少年身影。
年齡不過十五六歲,是生得驚豔過人。一雙眸子流光溢彩,渾身上下都透着少年氣的意氣風發,叫人移不開視線。
靜心本以為,自己不過一介別峰弟子,年齡又大,怕是一輩子也不會與這位親傳有交集。
卻不想一日被叫出。面前站的,正是當日那位鶴立雞群的美貌少年。
“這位是靜心,已入門多年。雖天賦比不過你,但為人刻苦踏實,常愛鑽研。你近些日就同他一起研習吧。”
靜心萬萬沒想到,萬千弟子中竟會挑中自己陪這名少年。
少年并不傲氣,朝他一笑。剎那間,只覺萬千春水都融化在這笑顏之中。
靜心心中一動,不知怎的脫口而出:“真好,你這般年輕。”
這一直是他心中記挂之事。相較尋常修者,他入門實在太晚。
這名少年年紀輕輕又天賦過人,其後必然大有所為。他實在羨慕。
只顧想着這點,卻未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沒頭沒腦。當等反應,氣氛已然有些尴尬。
靜心輕咳一聲:“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少年輕笑,“因你是羨慕我。”
語氣帶了一絲少年人特有的自得,卻并不惹人反感。
“蘭謹。”身旁師父皺眉。
“靜心師兄。”蘭謹拱手,“師父總數落我理論不牢。而師兄最擅于此,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靜心連忙同樣拱手。
打過招呼以後,日後二人關系便熟絡了起來。
蘭謹雖出身世家,卻與靜心印象中那種官宦子弟不太一樣。性子溫和,時常愛笑。但又不會過于安靜,讓他向來平淡的修煉生活增添許多樂趣。
如他所想。由于天賦出衆,再加之牢記了理論,蘭謹修為很快便超過了他。年紀輕輕便破了元嬰。
有人詢問他是否不甘。他只是搖頭。
人各有命。蘭謹在他眼中,是遲早能名揚靈淵洲的修士。若能在其成長過程中給予一些助力,于他而言也是有意義的。
但其後不久,蘭謹便不再來了。
又過不久,便傳來蘭謹失蹤的消息。
約定?
沈星叢不明白這句話意思。
是說許久之前,那句“一直陪你”的約定?
雖然當時他是真情實感說的,但後來便逐漸變成一句惡心對方的玩笑話。
為什麽突然提這點。
“我,”沈星叢猶豫道,“我在這裏,沒走。”
蕭霖伸手探來,手背輕貼上他臉頰。動作輕柔。
“師兄是在裝傻?你明知我指的不是這個意思。”
語氣很輕,但總覺有些冷。
同樣冷的還有溫度。
因體溫偏低,沈星叢只覺是一條冷血動物纏了上來,不禁起了身雞皮疙瘩。
他偏頭想要避開。下一秒,臉上力度陡然加大。
下巴傳來疼痛。
他避無可避,不得不望向身前人。
那人挾住他的下巴。五指修長,指節分明。
“我說過,我不在乎其他人對師兄做什麽。親吻、擁抱,或是雙修。任憑師兄意願。”
“但我決不允許有人在我之上。師兄不明白麽。”
蕭霖一雙桃花眼微微眯着。漆黑瞳孔浸染夜色,如同沉了一道化不開的淤泥。
“你對那人,究竟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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