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話說宋雁西外祖父身邊的兩位副将,一個姓高,一個姓袁,和宋雁西戰死的大舅同歲的,今年已是六十高齡了。
當初她外祖父帶着小舅舅和兩位副将的家眷從北平避戰到上海,領着兩位正當意氣風發的副将和小兒子陸尊創建了三俠堂,開始的時候只做些當鋪茶樓的生意,到後面才逐涉及賭場和舞廳。
反正這酒色財氣不分開,想要賺錢又想要聲望,自然是離不開這酒色二字的。
後來越做越大,宋雁西的小舅舅陸尊更是憑着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在上海灘混出了個名頭,連帶着三俠堂也擠入這二流幫會的名列來。
但是家大業大,責任也就越大,身上背負着下面數百兄弟的生死富貴,想要過一天清閑日子是不可能的。
加上陸相城的年紀漸長,便萌生了退位之意。
陸尊年輕時候打打殺殺的日子大抵是過夠了的,現在就想學着姐夫生前那樣,過些逍遙的日子,自然是不願意接管這三俠堂。
所以陸相城原本的意思,這三俠堂也不是陸家的,不見得就非得讓陸家的人來接手,但兩位長老卻也都不大合适,于是便想在孫輩這一代裏挑出一個優秀的。
當然,也不單只是陸禀言三兄弟,另外還有高家和袁家的小輩們。
但陸相城除了和陸尊商量之外,并沒有告知別人,就怕小輩們曉得了,為了争奪這堂主之位,引發一些必要的紛争,只想暗地裏偷偷觀察,誰最合适。
只是結果還沒出來,陸相城就忽然病了,藥石無醫。
陸尊心裏着急,只能借着壽宴這一日,讓老父親退下來安心養病,然後先找個代理堂主。
他是這樣打算的,剛也才從三俠堂那邊過來,此刻正在老太爺的房間裏。
“家裏這三個小子都不願意繼續過這種生活,我也願意尊重他們的意思,所以我覺得阿桀跟阿塗,他們兩都不錯,到時候在由着堂裏的兄弟們投票選出吧。”陸尊口中的阿桀和阿塗,分別是高長老的長孫和袁長老的小兒子。
陸相城臉色灰白,整個人的渾身上下,都透着一層死氣,聽到兒子的話,虛弱地贊成道:“可行。”只是看到自己如今這樣子,很是擔心,“我這老骨頭,也不曉得能不能熬到那天。”
“父親莫要說這樣的胡話,若卿已經給你聯系法國的醫生了,肯定會有辦法的。”陸尊嘴是這樣安慰父親,可是父親此刻這狀态,他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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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瀕臨死亡之前的樣子。
于是打算說些高興的,“雁西那丫頭我讓禀言親自去接了,按理也應該到了。”他說着,按了床邊的鈴,随即一個傭人進來,“老爺,您有什麽吩咐麽?”
“去看看大少爺和表小姐回來了沒?”
那傭人應了聲,出去沒一會兒的工夫,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陸尊才側頭看去,敲門聲就傳來了。
随後陸禀言便領着宋雁西進來了。
陸尊目光直接落到兒子身後那個俏美人的身上去,不看皮囊,只瞧她那身氣質,和當初的姐夫就無異了。
高貴又優雅,這一身的氣質,不是尋常人多讀幾年的書就能有的。
他激動地叫了一聲,伸出手:“雁西,快來。”一面又迫不及待地朝床上的父親看去,“父親,您看雁西來了,這丫頭長得比姐姐好看呢!”
陸相城原本在這短暫的等待中,已經進入那種昏沉沉的狀态中了,聽到兒子的話,勉強地睜開這渾濁的眼睛,果然看到床前多了個年輕姑娘,和他女兒有些相似,便試圖想要擡起手去拉她。
不過宋雁西已經先一步抓住了他枯廋蒼老的手,“外祖父,我是雁西,我來看您老人家了。”宋雁西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
她從前是很少有喜怒哀樂的,因為作為門中的天才,她沒有多少感情需求,物質上也能無條件被滿足。
可是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家人的緣故,還是在這個世界太久了,整日混跡于這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讓她身上這凡塵的氣息也越來越重。
感情也多變起來,就如同現在,看到外祖父消瘦病重的模樣,她心裏就莫名地覺得難受。
難受的同時,也憤怒于這幕後的黑手,到底是什麽仇,非得要致外祖父于死地?
也正是因為知道外祖父的病從何來,所以她連問都沒有看什麽醫生吃什麽藥?只是緊緊握着他的手,“祖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篤定的口氣像是充滿了什麽力量一樣,讓陸尊覺得父親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一樣,“對,父親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但陸相城其實此刻已經十分疲倦了,雖然看到了外孫女,但艱難地說了幾句話後,他就覺得耗盡了自己渾身上下的精力。
陸尊見此,又想到宋雁西一路車馬勞頓,便讓陸禀言先帶她去休息。
陸禀言陪着宋雁西出了房間,見她臉色不好,便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八國軍進北平的時候,祖父受了很重的傷,其實能活到現在,也能算是奇跡了。”
嘴上是這樣說,但陸禀言并不願意相信,自己心中的英雄,會因為一場病痛而狼狽地躺在床上離開。
宋雁西沒有走向通往樓下大廳的樓梯口,而是直徑往前,走到這長廊盡頭,那裏有個窗口。
窗戶安裝着彩色的玻璃,很是絢爛。
她推開窗戶,入目的便是後花園。
和她所想的一樣,後花園還有與前面花園假山相互呼應的布局。
陸禀言以為她因為祖父的事情難過,有些不放心跟了過來,卻見宋雁西直勾勾地盯着那後花園裏的一尊石雕,很是疑惑:“怎麽了?”
“我不喜歡那個石雕,砸了好麽?”宋雁西回過頭,認真地看着他。
陸禀言沒有半點猶豫,立即喊了人來,“去把那石雕砸了搬走。”
“禀言哥你真好。”宋雁西露出一個看似天真的笑容,心裏卻再想,這石雕被無理取鬧的表小姐給砸了,如果真和高家脫不了幹系,只怕消息很快就會傳過去,那他們應該也會借故看望祖父,再送來個什麽?
如果真是這樣,那基本石錘,不是高家送的東西不小心擺了這樣一個局,而是刻意而為之,那時候她也不用有什麽顧慮,完全可以改變布局,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好了,我先帶你去休息。”陸禀言見石雕已經砸碎,幾個傭人正将其搬離,便朝宋雁西說道。
宋雁西的房間在後面一棟洋樓,得穿過這後花園。
小塔已經在這邊樓下的廳裏等着了,她嘴巴很讨喜,哄得傭人們給她端了不少西式點心過來,此刻正吃得滿嘴的奶油。
見到宋雁西興奮地迎上去,“姐姐,這個好好吃,你也嘗一下。”
宋雁西不太喜歡蛋糕,自然給謝絕了,只喝了一杯牛奶,便上樓去休息。
不多會就聽到陶陶送小塔上樓來休息的聲音。
宋雁西躺在床上,覺得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兒,陶陶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來了。
原來已經晚上,二表哥陸知堂和三表哥陸若卿都回來了,正眼巴巴地等着想要見她這個小表妹呢。
宋雁西簡單梳洗一番,下樓去便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兩個西裝革履的英俊少爺,兩人顯然也看到了宋雁西,沒等她下完樓梯就起身迎過去,“雁西。”
然後便有着說不完的話,問她在北平怎樣,又問來上海可否适應等。
只是可惜現在要忙三俠堂那邊的事情,不然一定帶她出去逛一逛,看一看這上海灘的繁華熱鬧,可不比北平差半分。
大家一起吃過晚飯,去看過了一回陸相城,又在客廳喝茶說了會兒的話,才去休息。
宋雁西對這幾位表哥,以及小舅舅和外祖父,都很喜歡。也正是因為喜歡,所以她有些開始動搖,其實在這裏多留一陣子也不錯。
畢竟好像這裏,比自己的後世還要溫暖一些。
夜裏,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宋雁西忽然驚醒開,是小塔。
“姐姐,院子裏有人。”宋雁西連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下着雨,路燈微黃的燈光在雨裏顯得模糊不清,但是宋雁西還是依稀能看到,白天拆了石雕的那個地方,有人。
“你去喊禀言哥,讓他不要驚動別人,我在樓梯口等你們。”宋雁西說話間,已經開始換衣裳。
然後穿着布鞋小心翼翼走到樓梯口,沒一會兒就見陸禀言和小塔來了。
陸禀言一見她,就立即小聲勸道:“你回房去。”外面下着雨呢,淋壞了怎麽辦?
宋雁西當然不,已經率先下樓梯。小塔見了,連忙跟上腳步,偏陸禀言又不敢大聲喊她,既怕驚動家裏,也怕驚動那花園裏的人,只能着急地追上去。
小塔速度很快,動作輕盈盈的,在那人絲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就已經走到他的身前,然後擡起來擡手一巴掌将他劈暈。
如此彪悍的舉動,到底将陸禀言給震住了,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小塔,小塔她?”不是雁西撿回來的孤女麽?
且不說自己剛才沒怎麽看清楚她怎麽跑過去的,就她把人劈暈的這個舉動,即便是一個成年人,也須得是個練家子才可行。
“咱們先過去看看。”宋雁西當然沒有辦法回答陸禀言的話,所以只能試圖轉開話題。
好在有用,陸禀言也好奇那人三更半夜在這裏做什麽?
兄妹倆走過去,只見小塔一臉着急地站在銀松下。
原來除了他劈暈的這人之外,現場還有一個人,但頭上全是血,泥土已經埋到脖子上了。
陸禀言見此,哪裏還顧得上別的,連忙蹲下身檢查,發現那人還有些氣息,撿起旁邊的鏟子連忙挖。
宋雁西怕那人在這泥土裏,支撐不了多久,朝小塔示意了一下。
小塔立即蹲下身,雙手飛快地刨着泥土,很快便将這人給挖了出來。
舉起鏟子的陸禀言不過得挖了兩鏟子罷了。
但當務之急,也不是問小塔這手是怎麽回事?而是先将這人抱回屋裏救治。
至于這個埋人的,不是別人,是家裏的一個園丁阿四。
陸禀言将人抱進房間去後,将陸若卿和陸知堂都給喊了起來,将家裏這園丁給捆了。
反正下半夜,一直在忙。
不過沒敢驚動前面樓裏的陸尊等人,也沒去請大夫,因為陸若卿本身就是學醫的。
那個受傷的青年陸家三兄弟也認得,是洪門一位大佬在外面的私生子,但不知道怎麽就被家裏的園丁給打得半死,還試圖埋在這花園裏。
如果被查到了,那對于陸家來說,便是滅頂之災。
幾個兄弟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麽樣的仇恨,讓這園丁才有如此舉動?
于是将那園丁澆醒審問,可這園丁死活不說,任由陸知堂将皮帶抽得他渾身的傷,也不為所動。
宋雁西見這樣下去,是問不出什麽來的,很是焦急,直接起身走過來說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想想你的家人們,即便是現在有人承諾你,會保護他們,可是你死後,你怎樣去保證?更何況你的孩子還需要大筆的錢治病呢,你确定你身後的人,真的願意出這筆錢?你要曉得,人死了,有的承諾可能就随着一筆勾銷了。”
這話一說出口,陸家三兄弟和這園丁阿四都疑惑地朝她看過來。
然還沒等陸家三兄弟将心中的疑惑問出,那阿四就滿臉震驚地看着她,“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女兒病了?”
他有病,女兒也遺傳了,自己這個是無藥可醫,但是女兒年紀小,還有的救,那些人答應,只要自己辦成了,就給女兒找最好的洋大夫,一定會給女兒把病治好的。
宋雁西當然不可能說自己觀他面相,發現他大限将近,而且子女宮又十分不好,不是缺兒少女,就是兒女多病多災。
“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反正我知道你本來就快死了,想趁着臨死前,為孩子争取些東西,這無可非厚,可是我覺得你找錯了雇主。”一個能狠心在別人家裏設下此等霸道狠毒陣法的人,能是什麽善良之輩?
人不善良,怎麽可能相信他言而有信?
陸禀言雖然不知道宋雁西如何知道這些的,但現在看到阿四,明顯是有些動搖了,“那蘇公子還沒死,三少爺已經将他救活,天亮就能醒來,到時候就算你不說,我們也能從他口中問出來,那時候你就沒什麽價值了。而且你要想清楚,你雇主讓你辦的事情,你已經辦砸了,你覺得他承諾的你的,還能繼續履行麽?”
阿四慌了,到底是女兒重要一些,“我,可我什麽都不知道,反正就是傍晚的時候,有人給我消息,半夜給我送人來,我把他埋在這後花園裏石雕搬走的地方就行了。”
別的他是一概不知道的。
陸知堂當然不信,甩着皮帶還要上去,不過被宋雁西攔住了,“二哥,不用問了,我知道是誰。”
“你知道?”陸家三兄弟齊刷刷朝她看來,異口同聲地問道。
宋雁西颔首,一面看朝陸禀言,“大哥白天我問你前院大廳的假山時,你說是高叔一個朋友指點擺放的。”
陸禀言颔首的,“你說挺好看的。”
是好看,這點不容否認,畢竟那假山也是下足了功夫,不遠萬裏從西南搬運而來的。“好看的東西,通常都是致命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陸禀言隐隐覺得,這位小表妹似乎不似自己所看到的那樣單純天真,她的身上有種當年姑父的影子。
心中莫名有些激動,很是期待她接下來的話。
陸知堂和陸若卿也充滿疑惑,覺得宋雁西好像在打啞謎一般。
小塔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拿了紙筆來,這會兒很默契地遞給宋雁西。
此舉讓陸家三兄弟越發覺得好奇了,都跟着她的步伐,一起朝着桌前走去。
只見宋雁西很快便将這陸公館大致的布局給畫了出來,然後将前面的假山,後院的石雕,以及左右兩邊的兩個新增建築個标注出來。
三兄弟看到這張平面圖,心中少不得是露出些佩服之意,好奇宋雁西怎麽憑着在這陸公館逛一圈後,就能劃出這樣精細的平面圖來?
然這還沒完,宋雁西朝陸若卿伸手過去,“三哥,把你的鋼筆借我。”
陸若卿連忙從口袋裏拿出,雙手遞了過去,目光依舊一瞬不瞬地盯着平面圖。
他的鋼筆是藍墨水,與圖上的墨色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來。
然後在他們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宋雁西以這四個建築為點,畫出了一個骷髅頭。
“雁西這是?”這東西一看給人的感覺就不好,陸禀言總覺得心裏十分不舒服。
“這叫一種比較惡毒的陣法,可聚集四處陰煞之氣,灌入被害人的身體中,讓人看起來猶如身患重病,最後無藥可醫而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四個點下,必然有祖父的生辰八字。至于埋人,大概是我白天讓大哥把雕像砸了,對方擔心出現意外,所以直接埋人,這樣陣法會變得更兇,祖父的病也就會越來越嚴重。”
可能都撐不到壽辰那天了。
至于為何将這洪門某位大佬的私生子作為陣眼之一,可能想一箭雙雕。
宋雁西也不知道三位表哥到底接不接受自己這‘一派胡言’,繼續說道:“其實這個陣法,如果是普通的人話,早就已經支撐不下去了,但是外祖父年輕時馳騁沙場,一般這一類人,身上都有一種霸氣,陰煞之氣想要入侵,是有些難的。”
然她剛說完,就聽到陸禀言咬牙切齒地說道:“高叔為何要這樣做?”
陸知堂和陸若卿不解,“大哥,這是?”
陸禀言冷笑一聲,“這布局是高叔找來的人指點擺放的,前幾天高敖為了一個舞女,才和蘇燦在舞廳裏打起來,若不是當時有個門中前輩當時正好在,做了和事佬,只怕事情早就傳開了。”
蘇燦雖是私生子,但那位對他的偏愛,是衆所皆知的。
高敖和他打架,遲早是瞞不住的,沒準就叫那位記在了心裏。
這對高敖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不過知道了兇手又如何?實質的證據根本就沒有,而且這事情如果讓祖父知道了,只怕他心裏多難過呢!
自己的心腹,如今三俠堂就要傳到他們兩家手裏了,他們為何要如此歹毒?
陸知堂性子相對于沖動些,當即就拿出槍來,要出門去。
不過被陸禀言給喚住了,“老二,站住!”
陸知堂不情願地停住了腳步,“難道就這樣任由他們欺辱麽?”
“當務之急,是先破除這陣法。”陸禀言深吸了口氣,然後朝宋雁西看去,“雁西,我看出來了,姑父的本事的确都教給你了,那這陣法你有辦法麽?”祖父的身體最為重要。
姑父的本事?爸爸會這些?宋雁西的記憶裏,好像不會吧?不過現在也沒多想,只回着陸禀言的話,“這陣法很拙劣,四個陣眼缺一不可,白天砸了那個石雕,已經是破陣了。”往書架後面小床上的蘇燦看了一眼。
“埋他是補救陣法。”但這人不是沒被埋進去麽?
陸若卿聽到她這話,恍然大悟,“難怪晚上我覺得祖父的狀态好了不少。”原本他還以為是見到表妹來了,心裏高興,身體狀态才有所好轉的。
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陣法的緣故。
而陸知堂聽說陣法已經破除,對祖父沒有什麽威脅了,還是準備去高家。
陸禀言也是好脾氣,依舊将他給攔下了,“先不急,而且我覺得,真要報仇,也不該以正面的方式。”
畢竟高家對他們,也非正面。
而且袁家那邊又是什麽态度?陸禀言不确定袁家是否參與了,畢竟高家和陸家鹬蚌相争,得利的可就是袁家了。
他将心中的想法和顧慮都說出來,才将陸知堂給勸住了,便去連夜翻找祖父的生辰八字。
反正蘇燦在手裏,如果真的可以百分百确定是高家所為,那這蘇燦就是一個有效的報複武器。
謎團暫時都解開,宋雁西也回房繼續休息。
小塔跑來跟她擠在一起,叽裏呱啦說了一堆話。
但宋雁西已經很困了,壓根沒聽清楚。
第二天起來,果然聽到好消息。
陸若卿一早就等着她,見到她連忙迎過去小聲說道:“東西你二哥找到了,祖父今天的狀态比昨晚還要好。”可見雁西真說對了。
對于這種玄之又玄的文化知識,陸若卿充滿了好奇心,所以對于精深的宋雁西很是敬佩,好奇她是怎麽弄懂這其中的規則。“蘇少爺醒來了,但你一定想不到,打暈他的那些人,是袁家的。”
陸若卿其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是很難過的,平時明明看起來的兄友弟恭,可什麽時候開始,背地裏便都将對方當做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你們怎麽知道?”宋雁西疑惑,其實她昨晚覺得陸禀言說得也對,高家要害人,不可能一點遮掩都不做。
所以極有可能,袁家也參與了。
陸若卿嘆着氣回道:“他們只怕覺得蘇少爺死定了的,打他的時候也沒想着把臉遮住。”領頭的,便是袁叔身邊一個心腹的兒子。
不過現在他也很茫然,到底是袁叔陷害高叔,還是高叔和袁叔聯手?
他不大插手三俠堂的事情,所以其實并不是很清楚,這平日裏大家的關系到底是怎麽樣的。
宋雁西見他因為此事,心情有些低落的樣子,安慰道:“其實吧,現在三俠堂這狀态,跟合夥做生意是一樣的。可是你看這些合夥做生意的,能有幾個一輩子不翻臉的?所以想開些也沒什麽,畢竟人性這東西,從來都叫人難以捉摸的。”
陸若卿聽到她這番話,卻是露出一個苦笑來,“昨天我們怎麽會覺得你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明明你才是活得最明白的那個人。”
“這話我就當你誇我了。”宋雁西也不想自己什麽都看得清楚,曉得多了,卻又不能去改變,誰曉得這其中的痛苦呢?
她擡頭朝外面這灰蒙蒙的天空看去,天道不可逆啊!
而在這座城池,某一個小弄堂裏,幾個煙鬼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進了那藏在裏面的煙館。
一進門,便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煙霧。
一個身影急匆匆地穿過這些随便躺着或是坐着的身影,朝着後堂而去。
越是往後走,空氣就變得越發清新起來。
若是說這前面是人間地獄,那後面就是天上人間。
待穿過那長長的煙雨巷後,推開門入目就是一處華麗的蘇式園林的宅院。
“王爺在麽?”那人走上前去,朝門口的白淨男子躬着腰問道。
“等着呢。”男子回了話,給他打起厚厚的門簾子,推開了房門。
那人才進去。
一個略有些發福的白胖男人正拿着象牙筷子在吃飯,一大早他這桌上就是些油膩豐盛的大盤子,此刻吃得正津津有味,嘴裏不斷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那人進來了,雙腿直徑就在桌子前面跪下來了。
就他這舉動,惹得那原本吃地十分有味的白胖男人随即将筷子一扔,“沒用的東西!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那人見此,吓得整張臉都快要埋在地上了,“王爺,小的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就發現了。”這眼看着陸老頭的壽辰又要到了,他只能做主往坑裏埋個人,加大這陣法的力量,争取讓陸老太早些斷氣。
他斷氣了,三俠堂才能亂起來。
可他斷然沒有想到,那些人膽子怎麽這樣大,還不夠事情招人眼麽?居然把蘇燦給綁了去。
如今他倒不是怕陸家發現了陣法,而是擔心蘇燦,那幫沒用的東西,連臉都沒遮,蘇燦那小子要是不死的話,必然會找到他們。
這要是查下來,肯定會牽扯到王爺這裏。
于是現在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禀道:“下面那些人不懂事,把蘇燦給抓了去,現在求王爺出手。”
只要王爺出手,蘇燦死了,應該就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
陸家那邊反正都發現了,撕破臉皮也不怕,反正現在三俠堂大半的勢力都在自己的手裏。
白胖男人更生氣了,圓胖胖的臉氣得發白,一把将桌子上的飯菜都給掀在地上,氣急敗壞地指着這跪着的中年男子,“你,你怎麽不去死?”這樣的小事情都辦不了。
中年男人俯身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任由白胖男人發脾氣。
倘若陸禀言在此,一定是能認得這兩人的。
地上跪着的這個是他們三俠堂高長老的長孫高桀,也是陸尊看中的繼承人之一。
另外一個,則是前朝的恭順王爺奕侟。
要說起來,也算得上是陸家從前的舊主子了,但前朝早就被推翻了,他們這些前朝皇室貴族們也紛紛往遼東走了。
廳裏一陣寂靜,氣氛變得壓抑,讓高桀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有種大限将近了的感覺。
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奕侟問道:“他的生辰八字。”
高桀聽罷,心中一喜,連忙從袖籠裏将蘇燦的生辰八字給雙手奉上。
而此刻的奕侟,看起來十分奇怪,原本整齊的上牙裏,左右兩邊居然多出兩顆尖尖的長牙,硬是将他那圓胖的臉襯托得有些扭曲起來。
也就是他拿到這蘇燦的生辰八字不到半個小時候,原本已經有些精神,起來跟着陸禀言說話的蘇燦整個人忽然一怔,随後變得僵硬起來,表情怪異,然後伸手反掐着自己的脖子。
陸禀言也就是忽然轉過頭罷了,一回頭發現他的異樣,連忙扔下手裏的事情上去阻止。
可誰曾想原本受傷的他此刻變得力大無比,陸禀言竟然絲毫沒有辦法,只得連忙喊人。
宋雁西聞訊而來,見狀立即道:“大哥你讓開些。”随即手指在蘇燦身前畫了一道符,掌心一推,肉眼可見一道金光逐漸浮出,然後往此刻瘋狂狀态中的蘇燦身上蓋了上去。
一陣铮铮之聲從他身上發出來,像是這金光碰撞到了什麽,就好像是金屬間的摩擦聲。
待聲音消失,面色已經發青的蘇燦身體一軟,兩條手臂軟綿綿地随着身體落下。
陸禀言顧不得問宋雁西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只讓陸若卿快些上前急救。
過了十幾分鐘,那蘇燦終于喘過氣來,陸若卿才松了一口氣,到書房外間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禀言也不知道,“我和他正說話,他忽然就變成那樣。”自己用盡了力氣,他掐着脖子的手也是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朝宋雁西看去。
于是又到了宋雁西的科普時間,“方才他那樣子,是有人拿了他的生辰八字,直接給他下了禁制。”當然了,終極目的就是要蘇燦死。
陸禀言聽罷,神色有些凝重起來,“你這樣一說,我即便讓十個保镖看着他,也沒有辦法保護他的安全?”
宋雁西點頭,“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我覺得對方應該是想讓他死在陸公館。”所以完全可以将蘇燦現在送回去的。
陸禀言當即做了決定,“等他醒來,立即送他回去。”現在家裏已經夠亂了,不能再多添是非。
這時候卻聽宋雁西說道:“他們明目張膽用禁制殺人,顯然已經不在乎大哥你們知道在家裏設陣法害外祖父的事情了。”
高家和袁家不會這麽明目張膽,畢竟現在坐在三俠堂堂主位置上的,還是陸相城,如同他們這樣膽大妄為的話,下面的幾百號兄弟也不會答應。
“雁西你的意思是,不是高家和袁家?”但陸禀言想不通,陸家一向不惹事,在這上海灘也沒得罪過什麽大人物。
宋雁西搖着頭,“我不确定。”如果允許她大刀闊斧将兩家的人喊來問,興許能問出個一二三。
但現在這件事情要瞞着小舅舅和外祖父,只怕是不可行的。
然而好不容易等蘇燦醒來,他卻是抱着陸禀言的大腿怎麽都不松手,“陸大哥,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真送我回去,可能我沒到家門口就沒了。”
他剛才自盡的時候,身體雖然不受控制,但腦子是清楚的啊,親眼看到了陸禀言費盡全力救自己。
雖然他失敗了,但是這救自己的心是真的啊。
還有就是這位表妹,最後是她幫自己解除身上的禁制,她就是救命的護身符,現在自己是斷然不可能離開陸公館的。
如果不是陸家兄弟可以殺人的眼神,自己早就改抱她的大長腿了。
“蘇少爺,陸家也沒得罪你。”陸禀言不想見死不救,但奈何能力有限啊,他也不确定雁西救一次,會不會傷神什麽的。
蘇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為什麽要讓雁西勞神費心?
蘇燦見求陸禀言沒用,轉頭又去抱着陸若卿的腰,“陸三哥,你是大夫,大夫的責任是什麽?就是救死扶傷啊!現在我要死了,你真的不打算救我嗎?”
“救你有什麽好處?”宋雁西看着他這副狼狽的樣子,挑眉問道。
他雖然是私生子,但是大佬偏愛,還是有些分量的。
蘇燦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有轉機了,立馬松開陸若卿,跑到宋雁西身前來,下意識要伸手去抱住她,不過被陸禀言從身後拉住了衣領,“你給我站遠點說。”別吓着雁西了。
“我馬上給容盛遲寫信說明緣故,他也認識些玄門中人,等他找到人來接我,我就走。”蘇燦覺得這樣,就算自己真在陸公館出了什麽事情,應該也不會牽連他們吧?
宋雁西點頭,“可以。”只要蘇燦活着,容盛遲就欠陸家一個大人情。
但陸禀言不同意,只将宋雁西拉到一邊,“雁西,這不是一件小事情。”
“我知道,順手而已,反正幕後的人,我能找到他。”小塔已經去查了,不出意外的話,晚上是能得到結果的。
她很好奇,這上海灘當真是藏龍卧虎之地?才初來乍到,便一下遇到這樣厲害的人物,以生辰八字控人生死。
幸好自己在外祖父身上挂了護身符,那人即便是用對付蘇燦的手段來對外祖父,也是沒有一點用的。
不過小塔還沒回來,宋雁西倒是接到了一封信。
聽傭人說有表小姐的信時,她還以為是蕭渝瀾寫來的,哪裏曉得竟然是佟鶴亭。
他什麽時候也來上海了?
而且要約她出去見面,說是有要事相告。
宋雁西有些好奇,準備去赴約。
陸禀言不同意,這佟鶴亭在他眼裏就是個狡黠狐輩,生怕宋雁西吃虧。
蘇燦也不同意,宋雁西出去了,萬一那人又要害自己,誰來救自己?
于是最後他倆都跟着宋雁西去了。
佟鶴亭早等在餐廳包間裏,見着這先進來的黑壓壓身影,有些意外,“陸先生?”
陸禀言并不願意搭理他,只看了一眼,便讓開身,宋雁西才進來,身後還等着一個蘇燦。
佟鶴亭見着這倆門神,有些為難,“宋小姐,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
“有什麽話還是我這個做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