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一步一步】
“如果真的是秘密,為什麽大家好像都知道?”玄樂似笑非笑,“還是說,這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呃……”仇道天谄笑幾聲,“這天下哪裏有不透風的牆?若真的想知道,如何也是會知道的,皇上一針見血點破內裏乾坤,下官佩服。”
玄樂:“……”
仇道天是個會拍馬屁的,玄樂如是想。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收到吏部調令,被冉青舉薦的吳承便穿着官服前來觐見。吳承還是個毛頭小夥子,長得濃眉大眼,看起來有些憨實。
他着正一品官服,官帽中間鑲着水藍色寶石,上朝便行叩拜大禮,口稱皇上萬福,又是将自己的雄心偉業述說一番。
玄樂點點頭,目光掃了一圈,四周官員或無動于衷,或眼帶不屑。
眼下,吳承恐怕是最年輕的一品大員,并且毫無後臺關系,真真是天上落下個餡兒餅。
可玄樂要的不就是毫無背景,毫無利益糾葛之人嗎?
只有這樣的人,被他一手提拔養在身邊,才會對自己效忠——正是所謂“皇上黨派”。
雷翁許久不上朝,朝廷之上紛言亂起,有的說雷翁已病逝,卻是礙于玄國如今根基不穩,所以才秘而不宣。
有的說皇上之前與雷翁密談多時,如今雷翁不過裝病,實則暗度陳倉。
早先皇上在六部尚書面前呵斥虞國為莽夫之國,此事自然也不胫而走。于是又有人猜測,或許戰争真的要開始了,可玄國如何打得贏虞國呢?更別提還有荊國在旁虎視眈眈,頓時杞人憂天,日日不得安睡。
總歸,各人有各人想法。
玄樂将衆人不動聲色打量吳承的眼神一一掃過,心裏有一種濃濃的無奈感。不是他多愁善感,而是這一刻他仿佛真的聞到了一個朝代的頹敗,腐敗的氣味,那種自私自利,滿溢于眼前的黑暗面,讓他覺得如今的玄國是當真老了,是該融入一些新鮮的血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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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承。”玄樂垂下眼眸,手指輕撫過袖邊錦繡花紋,淡淡道:“你說說,刑部是為何?”
“刑部掌刑獄,律法,乃是皇上的眼,百姓的口。”
“說得好。”玄樂點頭,“無規矩不成方圓,無國法便無從治國,孤希望從你開始,以身作則,先自省,再部省,再修律法,監督官員。”
吳承被說得滿腔熱血,連連點頭應是,“臣定不負厚望!”
“記住你的話。”玄樂轉開眼,有一搭沒一搭又說了些其他的,待衆人無事退朝,他才開口攔下吳承。
“孤有一事要交由你去辦。”玄樂道:“此事事關重大,望你認真查辦,所查之事無論巨細都要據實以報。”
“是!”吳承雙眼發亮,行禮道:“皇上盡管吩咐!”
“沁香院有一戴面紗女子,名叫錦和。據說面容是被大火燒傷,後被表哥賣于沁香院幹雜活,最近卻不知其所蹤,孤希望你去調查此事。”
“沁香院?錦和?”吳承愣住了,萬萬沒想到,皇上所謂的“事關重大”居然是找一青樓女子?他一時不知是悲是喜,心裏熱血頓時被澆滅一半。
季饷在旁看他眼露失落,冷冷道:“皇上既說是大事,便是大事。”
吳承一個哆嗦,恍悟自己竟表現出了真實想法,頓時驚出冷汗,低頭叩拜道:“是。”
吳承辦事效率還是很快,小夥子與其他老油條不同之處,就在于事事愛争個高低,用以炫耀之的能力,雖幼稚,卻也令人可愛。
至少這件事若是交給之前的刑部尚書去辦,恐怕不拖個兩三月,是辦不下來的。
吳承沒找到錦和蹤影,卻得知前半夜有店小二起夜,看到錦和偷偷摸摸出了門去,迷蒙間,對方似乎穿了一身黑衣,打扮與平日不同,越顯古怪。
再之後錦和的線索便在此斷掉,吳承又從另一條線,幾方調查查到錦和表哥,乃是菜場一賣魚大漢,名喚肖河。
玄樂聽完彙報,翹着腿搭在椅子上,自己躺在軟榻裏,肚子上放了盤小點心,慢條斯理吃着。
屋子裏很長時間沒人說話。
吳承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敢随意搭腔。
玄樂吃完最後一點,才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你說錦和的線索斷了。”
“是。”
“我看未必。”
“??”吳承擡眼,有些狐疑地看玄樂,“皇上的意思是?”
“你說那店小二半夜起夜,還睡得迷迷糊糊的?”
“是。”吳承點頭,“他說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穿了黑色衣服,出門去了。他又冷又急着回屋子睡覺,便沒跟上去。”
“那便奇怪了。”玄樂笑眯眯地道:“錦和戴着面紗,本就不易看清面容,更何況半夜三更換了尋常不會穿的衣服。真是難為那小二睡得迷迷糊糊,隔着老遠,還能認出對方是誰來。”
吳承與季饷同時一驚,吳承震驚道:“那小二說謊?”
“他要麽是知道內情,要麽是被威脅了。”玄樂道:“順着這條線繼續查下去。”
“是!”
待吳承走後,玄樂便換衣準備出門。
“出宮一趟吧,看看那個肖河去。”
季饷大吃一驚,“這種事讓吳承去不就好了?或者另外派人……”
“你可知我為何非要查錦和?”
季饷搖頭。
玄樂随意道:“那日沁香院裏,虞子文贈我錢袋,暗示我早些離開。我本覺得他多管閑事,出門卻不小心撞到錦和。”
玄樂走到窗邊,手指下意識輕輕在窗棂上叩着。
“她的手幹淨細白,完全不似幹雜活之人的手,更別提香玉還說對方曾住在表哥家中,被随意使喚。她雖穿着粗布衫字,卻根本不像是貧苦人家的姑娘,反而保養得極好。”
季饷愣愣道:“所以……?”
“香玉還說,她面容是被火燒傷的。”玄樂提醒:“國相爺家不是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所謂的王氏夫人,一直下落不明嗎?”
“啊!”季饷震驚,“難道那錦和便是……”
“要說藏人,誰能想到堂堂國相爺的妾室會藏進青樓裏呢?若不是虞子文讓我不要久留,我或許還不會将此聯系在一起,可……未免太湊巧了些。”
季饷細細回想,竟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所以那錦和便是王氏夫人,可少爺第二次去她便不見了,難道是認出了少爺?”
“或許。”玄樂道:“也或許是因為虞子文同她打過了招呼,所以她換地方藏了。無論如何,只要找到這個人,我們便有機會翻盤。”
王氏夫人是什麽人?十有八、九是跟虞子文一夥的,如果抓到她……虞國如今的位置可就微妙了。
玄樂眯起眼暗挫挫笑了笑:他要跟荊國聯合起來對付虞國,是不太可能。就算讓虞國嘗到厲害,自己也可能被荊國反将一軍。
可若是坐實了虞國謀害國相爺的案子呢?玄國出兵也好,聯合荊國也好,都成了正當讨伐。如果荊國不與玄國聯盟,自己也不過是保持原狀,順便還能讓虞子文曉得自己厲害;可如此名正言順的機會,荊國會放手麽?
而因着“讨伐”緣故,荊國也沒辦法朝自己下手。玄樂樂呵呵地想:這可不是我求着你幫忙啊,我只是告訴你一聲虞國不是個好東西,你要一起就一起,不一起就算球。
可他若是荊國皇帝,至少有70%的可能性是會發兵的。
打着正義的名號幹不那麽正義的事……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樣的事也太正常不過了。
“皇上英明!”季饷道:“那麽此事必得小心謹慎,不能讓更多人知曉。”
“所以,我們去一趟。”玄樂打了個響指,二人很快收拾出門。
等到了集市,季饷提醒道:“少爺,集市裏亂,您走路小心一些。”
玄樂點頭,發現一到巷口整個氣氛都變了。集市裏棚子胡亂搭着,地上到處是菜攤子,殺豬的殺羊的占據一角,血沫橫飛,地上濕漉漉滑膩膩的。
吆喝聲不絕于耳,讨價還價的人跟吵架似的争得臉紅脖子粗。這小小一條狹窄的巷道,被自動劃分成好幾個部分,頭頂的天空被各色棚子切割成細細的一條縫。
兩位便衣的禁軍大哥分開走兩頭,将玄樂與季饷護在了中間。
越往前走,空氣中彌漫開濃濃的水汽和腥味,幾個并排着的擺魚的攤子出現在眼前。
最角落的一處攤位前,那裏正蹲着一個頭裹布巾的男人,大冬天的挽着袖子,露出結實的小麥色的臂膀,肌肉高高隆起,正與旁人說話。
見有人來,那人起身招呼,季饷上前同他說了幾句話後,對方便朝玄樂看來。
玄樂站在不遠處已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此時見他看來,才慢條斯理走上前。
“你好。”他道:“肖河是嗎?你認識一個叫錦和的姑娘嗎?”
“認識。”肖河點頭,長相很是普通,配着此刻茫然的表情顯得有些木讷,“你們是沁香院的人?”
季饷道:“不是,我們少爺只是想來問問錦和姑娘的事。”
男人聽他說少爺,再看玄樂一身華貴料子,眼珠子轉了轉,露出一個笑容來。
“噢……”他蹲身收拾攤位,“你們等等,我把東西收拾收拾。”
他很快将裝魚的壇子搬到角落停的一輛小推車上,又将曬好的魚幹用紙包起來,層層疊疊地放進一個竹籃裏。将地上用來擺魚的竹板卷起來,紅繩紮好,放上推車。
“走吧。”他将車上一截粗繩挂到脖子上,兩手用力舉起推車柄,嘿咻一聲将沉重的木推車往前推去,“我家就在前頭,回去說吧。”
木推車一路吱呀,水壇子晃蕩,玄樂總擔心它會突然滾下來。
可直到家,那水壇子也穩穩坐在車上,連半點水都沒撒出來。玄樂豎了個大拇指,“高手。”
肖河憨厚一笑,将車往籬笆小院裏一放,從院門口細繩上取下一條毛巾,擦了把臉和脖子,臉紅紅地請他們進屋。
如吳承所言,這家人很是清貧。家裏有兩個孩子正玩鬧,見大人回來叽叽喳喳地跑了出來,卻也不喊人,規規矩矩站到一旁看着。
肖河的妻子看上去不在,肖河讓他們坐,又去倒茶,結果翻箱倒櫃只找出幾根茶葉渣,臉上有些尴尬。
“沒事。”玄樂開門見山地問:“聽說你是錦和的表哥?”
“是。”肖河點頭,“她母親和我母親是遠房親戚,其實在她來找我之前,我也只知道有這麽個人,卻是沒見過面。”
“沒見過面你怎麽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你遠房表妹?還把人賣青樓裏去了。”
“我們家一窮二白的……有什麽理由冒名頂替啊?”肖河撓了撓頭,“我養不了她,讓她幹活?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麽呢?這麽大年紀了,也嫁不出去……”他頓了頓,“她臉上有傷,來看過的媒婆都搖頭,去沁香院我是跟她商量過的,她自己答應的。”
玄樂喝了口白水,覺得這水的味道怪怪的,像是有股魚腥味。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也不知道燒沒燒開,頓時不敢再喝了,問:“她臉上的傷怎麽來的?”
“說是家裏遭了歹人搶劫,搶完一把火把屋給燒了,就她一個活了下來,臉燒傷了。”肖河指了指鼻尖到下颚處,“這一片都是。”
玄樂手指在桌上叩了叩,這人說得與吳承打聽來的差不多,不過這其中真假成分有多少就值得商榷了。
他目光在屋裏四處打量片刻,笑了笑,“據說沒去沁香院之前,她幫過你不少忙?”
“啊。”肖河點頭,“幫我洗魚什麽的,活也不重。”
肖河瞧玄樂一副思考的模樣,問:“爺是不是看上她了?我們家錦和人不錯的,什麽活都能幹,也不會抱怨。就是……就是收去府裏做個丫鬟也不錯,至少比沁香院好的呀。”
“你不問問我是什麽人?”玄樂看他,“我要是個壞人呢?”
“爺說笑了。”肖河搖頭,“我賣魚這麽多年,看人可準。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怎麽能是壞人?”
“富貴人家就不能有壞人了?”玄樂想起曾經看的《天下無賊》,一時興起地道:“穿漂亮衣服的就一定是好人嗎?”
肖河登時愣了,猶豫片刻似乎覺得好有道理無法反駁,只得說:“那您是……好人啊,壞人啊?”
玄樂搖搖頭,站起身,“吾乃大善人。”
肖河:“……”
季饷:“……”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昨天應該說要雙更的……所以我還是很善良的XD